第四章秋夜月色胜春宵（9）
    只在医院里待了一天，次日杜同文就安排于秘书准备专机让杜西亭回北京做检查。
    于秘书在病房看见叶显宁，他完全不惊讶，好像她的出现早在预料之中，他只像个机器人一样，请她和他们一起返回。
    在飞机上，气流不稳，一路颠簸。叶显宁总有种当年和杜西亭一起从福州回北京的感觉，只是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小，开开心心地以为回去就能吃到洪阿姨做的艾窝窝，哪里懂得什么叫天有不测风云。有过那段前车之鉴，她捧着茶杯出神，总觉得飞机一落地，就不得不去面对一些很残酷的东西。
    当然，他要面对的，一定比她更多一点。
    于秘书亲自把叶显宁送回酒店，另一辆车送杜西亭去医院做全身检查。
    做了头颅和胸腹的断层扫描，杜西亭走出影像科，心里犯嘀咕，这一个月里，光是拍片子就拍了两次。
    “西西，没事吧？”
    他脖子僵了僵，妈妈居然坐在科室外的长椅上等他。
    转念一想也觉得在理，妈妈陪崔叔叔在医院修养，哥哥肯定告诉妈妈自己来做检查了。
    “没事儿，”他手上拿着单子，想要塞进口袋里，“爸爸太大惊小怪，一定要我检查。”
    吕和静摸着儿子眼上的纱布：“真是遭罪死了，以后不要再去了。”
    “什么呀，”他低头看着妈妈，“妈妈，你以前总让我要做善事，要捐款，要爱地球，怎么现在这么说呢？”
    “让你做善事，没有让你把自己搭进去。”她拉着儿子的小臂。
    杜西亭贴着妈妈：“天有不测风云。”
    “真是的，”她嗔怪，“什么时候出结果？”
    “三十分钟。”
    “崔叔叔在休息，我们去外面喝点东西？”
    母子二人在医院对面的君悦大堂吧叫了两杯咖啡，面对面坐着，吕和静看着儿子受伤的脸庞，心里特别不好受。这么多年，对小儿子，她终究是关心不够。
    她和杜同文分开的时候，杜东景已经二十二岁，她完全是把大儿子养育成人的，但是杜西亭，那个时候他才十四岁，其实她可以再等四年，等他成年了，再去追求自己的爱情，可是杜同文要她跟着他们一起去北京，逼她和崔保罗分开，心急之下，她为了留在福州，牺牲了儿子。
    “眼睛，什么时候能拆线？”吕和静关心地问。
    “十天，”看着妈妈担心的样子，他轻轻松松地开了个玩笑，“没准儿拆掉之后，这只眼睛就成双眼皮的了。”
    “你本来也是双眼皮，”她在自己的眼皮上比划，“往上拉一拉就是了，内双。”
    “嗯，”他点头，“妈妈你是双眼皮，怎么我一点都没继承到？完全遗传了爸爸的内双。”
    “就是说呢，你哥哥也是这样的眼睛，”她撇撇嘴，“讨厌。”
    他哄着妈妈聊了一会儿，眼看时间差不多了，他们往医院走回去。医生看过他的片子，说一切没问题，妈妈这才放心，朝医生道谢。于秘书不知道什么时候等在诊室外的，看到他们走出来，他站起来，问杜西亭情况如何。
    “除了眼睛都没事，”杜西亭朝他微笑，“您先忙去吧，我等一下自己回去就行。”
    于秘书点点头，朝诊室里走：“好，我和医生交待两句。”
    吕和静提议说：“晚上去你家里好不好？叫上哥哥，妈妈来做饭。”
    “哥哥很忙的。”他跟着妈妈一起去崔叔叔的病房拿包。
    她奇怪地看他一眼：“怎么，你和哥哥吵架了？”
    杜西亭吓了一跳，自己不过说了五个字，妈妈从哪里解读出这么多信息？他说：“怎么可能？”
    “那你为什么不想叫哥哥？”
    “我哪有说不想，我说哥哥很忙。”
    吕和静点了点他的肩膀：“你呀，还想骗过你妈妈我？你明明是哥哥的小尾巴，哪怕是哥哥真的忙得十点才能吃晚饭，你也不过是说一句，‘那我们也十点吃好了’。”
    杜西亭似笑非笑的：“以前不懂事才那样。”
    “噢，现在懂事了，就是和哥哥话都不说了？”
    “哪里话都不说了？”他哭笑不得，“妈妈你想象力太丰富。”
    吕和静走进病房拿了东西，和护工交代了几句后走出来，擡头看着杜西亭：“你给不给哥哥打电话？你不打我打。”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来打啦。”
    杜西亭翻着通话记录，以前找哥哥的号码，都是在通话记录里找，因为哥哥的名字总在前面几个，但是这次他翻了好久，一直滑一直滑，哥哥的号码停留在半个月前。
    从那次……从他车祸之后，他和哥哥没有再打过电话。
    他想按下通话键，却忽然觉得眼皮一跳一跳的，伤口好疼，他转而找到王特助的号码打过去，劳烦他转告。
    回家之前，他们先去市场买了菜，妈妈问他想吃什么，杜西亭想了想，说：“红汤焖鱼。”
    “有伤口不能吃鱼的，发物。”
    他想了个清淡的：“白切鸡。”
    妈妈还是摇头：“禽类也不能吃的，都是发物。”
    他弃权：“什么不是发物？”
    “青菜呀。”
    杜西亭忍不住笑出来：“那就青菜。”
    妈妈在鸡肉的柜台前站定了：“要么还是买半只鸡好不好？你哥哥喜欢吃的，你到时候不要馋。”
    他点点头：“我不馋。”
    妈妈笑着拍了他一下，请老板帮忙斩半只鸡，等待的功夫，她提醒儿子：“这段时间吃东西要注意。”
    “知道，发物发物的，从小听到大了。”
    老板手脚麻利地切好鸡递过来。
    杜西亭负责提东西，妈妈又买了很多蔬菜，看他一手的塑料袋，摇头不忍道：“诶呀，应该拿袋子过来的。”
    他说出妈妈的关键词：“爱地球。”
    妈妈扁扁嘴，重覆道：“就是啊，要爱地球。”
    “没事的，妈妈，祁振京的火星房子马上要盖好了，等地球毁灭了，我们去火星上住。”
    “在火星上也要爱火星啊。”
    他笑：“直接爱宇宙算了。”
    妈妈也笑：“还有平行宇宙呢。”
    他作势要晕倒：“那要忙死了。”
    一路有说有笑的，他们回到杜西亭的家。
    妈妈走了一圈没看到小老鼠，奇怪地问他，他答：“在北北那里，本来打算要在华坪待一礼拜的，就让北北顾一下。”
    妈妈系上围裙，把食材一件一件拿出来：“要不要叫北北一起过来？”
    “不要不要。”
    “怎么啦？”吕和静好笑地看一眼儿子，“和哥哥吵架，和妹妹也吵架啊？”
    “说了没有吵架了，”杜西亭帮妈妈塑料袋都收起来，“北北上次看到我车撞了一下都要哭，现在要是看到我一只眼睛被纱布贴住，眼泪更加停不下来了。”
    她接了一盆冷水，把鸡肉泡在里面：“北北很爱你的。”
    他给妈妈递过去纸巾擦手：“我爱地球。”
    妈妈瞪着他手里的纸巾：“用纸巾还好意思说自己爱地球？”
    他恍然大悟，讪笑着：“拿都拿出来了，又不能塞回去，妈妈你屈尊用一下吧。”
    叮铃叮铃。
    门铃响了。
    “西西，开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