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人情冷暖非天造（3）
    祁振京待在书房，心猿意马地看着显示器上的一篇关于火星环境的论文。
    以往董董在煮饭的时候，他不是待在厨房，就是坐在餐桌前，再不济也待在客厅，至少是在一个能看到她的地方——董董说他这是在监工，他一笑置之，这是他的礼貌。可这会儿他觉得自己不能看到她。
    那一瞬间的感觉，太好，好得让他胆寒，他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缓一缓。
    董董拿葱姜水焯了一下鱼头和鱼骨，洗干净后把他们放进一只汤锅里。一旁的不锈钢盆里有她泡着的昆布，她拿到水下洗干净后也放进了汤锅，开火炖了十五分钟后，她把鱼头和鱼骨捞出来，放进去一点柴鱼碎再煮沸。拿盐和糖调味后，她把汤过滤出来，开小火保温。
    刚才片好的鲷鱼整整齐齐地码在一只平盘里，她转身从橱柜里找出一只深钵，装好米饭，随后把鱼片铺到米饭上面。
    离开厨房去叫祁振京之前，她拿开汤锅的盖子，开了大火，让它沸腾。
    书房门开着，董董脚步很轻，他丝毫没察觉她的动静。
    “吃饭了。”她朝他说。
    “诶，”祁振京看她一眼，连忙放下翘在书桌上的双腿，“来了。”
    董董没等他，叫完就走回了厨房，留祁振京在她身后小鹿乱撞。
    好在祁振京已不再是那种热血沸腾的毛头小子了，他镇定地走到厨房，洗了手在岛台前坐下，端详他的座位前已经放好的一只深钵，鼻子里却闻到一股不一样的鲜香：“煮的什么？”
    董董双手握着锅柄从竈台绕过来：“鲷鱼汤饭。”
    “等等！”祁振京叫停，拿出手机来，“这个画面我要录下来。”
    董董一笑：“可以了没？”
    “好啦。”
    他按下录影键，半透明的鱼骨汤浇在鱼片上，这鱼片极薄，立刻烫熟了，边缘微微卷起来。董董拿起手边的一碟的葱花撒到汤上，香味的层次感一下提了上去。
    祁振京看着手机里的画面，扬了扬眉毛，赞叹：“完美诶。”
    董董把锅放了回去，看着锅里还剩一半汤，问他：“你够吃吗？”
    他看看眼前的这一碗汤饭，份量不小，点头说：“够了。”
    她可惜地说：“还剩一半汤呢。”
    “你吃饭了吗？”他问。
    “来之前吃过了。”
    他想了想说：“你喝点汤嘛，汤又不占肚子。”
    董董忽然想起来：“给你女朋友拿去吧。”
    祁振京拿着勺子的手一停，过了会儿他喝了口汤，说：“也行。很好喝诶，你真不来一点？”
    她狐疑道：“怎么像是吃河豚似的，厨师得亲自吃一块来保证没毒？”
    他无奈地放下勺子笑了：“诶，我在你心里到底什么形象呐？”
    董董靠着身后的竈台，开怀道：“‘祁’扒皮呀。”
    其实就像泰戈尔说的，真正的天堂，你可以骂它是地狱；真正的地狱，你只能夸它是天堂。在祁振京这儿的这份外快，董董其实干得很开心，挣得不少，工具齐全，还不用她收拾——真真是天堂。
    “得，白对你好。”祁振京佯怒，闷闷捞起一片鱼。
    董董莞尔一笑，弯腰拿出一只焖烧罐：“我帮你装起来。”
    这些日子下来，她对他家厨房的构造已经一清二楚。
    “诶，不用了，”他改了主意，“明儿还上班呢，我今天不去找她。你要是不吃，那倒了吧。”
    她应了声“噢”，毫不犹豫把剩下的半锅汤倒进了下水道。
    祁振京看着，眼皮跳了跳。他低下头，专心吃饭。
    董董把一些食材和调料归拢到冰箱后，她走出厨房，餐桌最外边的放着的那把椅子上搭着她的帆布包。她背起来，扭头对祁振京说：“我走了噢。”
    “好，路上小心，”他背对着她，补了一句以前从没有的话，“到家和我说。”
    她没有把最后那句放在心上，说了再见后走去玄关换鞋。
    听到门砰地关上，他吃饭的动作也停了停，没有理由的，扭头往她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手机响了，天音打来电话。
    他打开免提，问：“这么快结束了？”
    天音说：“没有，我在洗手间给你打的。你吃完饭了？”
    “正在吃，”他把手机拿起来，把刚刚录的视频发给她，“给你看我今天吃的，鲷鱼汤饭。”
    天音看了视频，笑道：“噱头十足。”
    贾思敏在隔间外叫：“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回去啦。”
    祁振京听到，勾起嘴角：“行了，你去吧，我吃饭。”
    “乖乖的噢。”
    “晚安。”
    天音打开隔间门，贾思敏双手环抱在胸前，等得不耐烦。
    “受不了啦，你们两个，起什么腻呀？”她夹着嗓子模仿天音最后那句，“乖乖的噢。”
    “怎么啦？”天音笑着，打开水龙头洗手：“我又不是和杜西亭起腻，你叽叽歪歪什么？”
    “喂！”贾思敏在一旁拿护手霜涂手。
    天音笑嘻嘻地擦了手，拉着她往回走。
    回到宴会厅，主菜都撤了，每个座位前放着一块黑森林蛋糕——这家酒店的甜点，尤其是黑森林蛋糕，在北京是数一数二的。香浓的奶油，松软的糕体，酸甜的果酱，外面铺着一层巧克力脆片，每一块上头都点缀着一颗酒渍樱桃，一口咬下去，巧克力的浓郁和樱桃的甜蜜在唇齿间潆洄，馀香满口。
    天音一边吃蛋糕，一边听父亲和杜西亭的对话。
    卢兆林是中横建筑的股东之一，他问起增材制造建筑的情况，杜西亭把下午在实验室看到的情况简单汇报给他：“外观上是一个蛋形的住宅，内部是多层丶无走廊的结构，高而窄的造型可以减小占地面积——直径太大的话机械应力就会太大。”
    “我记得当时会议上有人提出来昼夜温差的问题，对吧？”卢兆林问，“解决了吗？”
    “用了双壳的结构，可以把极端温度波动带来的结构应力隔离开来。最顶上有一个天窗，每一层至少有一个窗户，整体可以覆盖四周的全景，同时可以隔离宇宙射线和太阳辐射。”
    “材料呢？”
    “玄武岩纤维和可再生生物塑料，这两种材料的混合物，不管是强度还是耐用性都高于混凝土。”
    “火星上有这种东西么？还是要跟着增材制造机一起运上去？”卢兆林面前的蛋糕一口都没有动，他看向天音，用眼神询问她要不要。
    天音摇了摇头，眼睛看着杜西亭，当初是祁振京拉着他一块儿创立的建筑公司，她一直以为他这个法务当得是再轻松不过——法务要是天天加班，那这个公司一定出大问题。没想到他对这些项目了解得这么清楚，问什么都能对答如流。
    杜西亭身体朝卢兆林倾斜，他面前的那块蛋糕也还原封不动，只是他是忙着汇报，没办法吃。他回答：“火星表面覆盖的几乎都是玄武岩，是火山喷发以后熔岩冷却形成的。”
    卢兆林满意地点了点头，调侃说：“行啊，祁振京准备准备，下一步可以造火箭了。”
    杜西亭拿着小叉子，戳着蛋糕上的樱桃，闻着香却不能吃进嘴，他咽了咽喉咙，盯着蛋糕：“他打算先造出来一个地球版本，建在森林里，也是用聚合物来造外壳，拆掉之后可以百分之一百回收再利用。”
    “可持续建筑啊？”
    杜西亭点点头。
    代久仪和卢兆林中间夹着一个天音，她从天音身后伸过手臂拍了拍丈夫，睇他：“西亭是来吃饭的，又不是来给你汇报工作的，你还没完没了了？”
    卢兆林笑了两声，朝杜西亭擡了擡下巴：“吃吧。”
    杜西亭看向代伯母，感激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