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姻缘十
居住崆峒山的两年,凌风不是不晓广德神君对他的好,只是先前在天宫养成了那般孤僻的性子,广德神君又不大会与孩子有亲昵之举,便令他保持着这性子未曾改变,直到离忧与离久来的那日。
那一日,凌风记得清清楚楚,是四月初八,一个发阴的凉爽日子。
一大早,他便跟随广德神君候在堂厅,只因天狗族的绍忠帝君于昨个已来打过招呼,要将他的女婿与闺女送来拜师学艺。
他那时也听到了师弟师妹的名字,是离忧和离久,却也没有太多联想。毕竟独来独往惯了,也联想不出不善交际的自己会同他们有何交集。
他以为他只需记住师弟和师妹之名就足矣,便在绍忠带着两个矮他半头的小娃娃到来崆峒山时,依着礼数拜见完绍忠,两耳不闻窗外事地一直处于神游当中。
当然,他不是在神游无用之事,而是在琢磨广德神君传授给他的长枪枪诀。
直到忽感自己的手被拉住摇了摇,他才回过神来,正对上离久笑盈盈的小脸。
“师兄怎么都不说话啊?在想什么呢?”
鲜少与人亲近接触,被离久这么一拉,凌风少不得是要僵在原地的。
脑中正飞速思考自己现下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却听广德先笑哈哈道:
“瞧瞧,刚拜完师父便跑去磨她师兄了。看来啊,还是老夫这大徒儿更招小久的喜欢呐!罢了罢了,那风儿你便带着这两个小的出去自行玩乐吧,正好也让为师与帝君清闲清闲。”
凌风自己都不明有什么好玩乐的,但师命不可违,仍是谦恭道:
“是,那徒儿先带师弟师妹出去了。”
一手牵着一个,端庄走出了堂厅。
可天晓得凌风此时内心是有多么紧张,是真不知怎么正确地与离忧和离久打交道。
正边走边想着,又闻离久开口。
“师兄,你怎么啦?怎么走路……这么奇怪啊?”
闻言,凌风垂眸打量自己。
适才发现可不是嘛!都同手同脚了,能不怪嘛!
且不止同手同脚吧,躯体还委实僵硬得很呢!
一时尴尬道:
“额,我......我可能素日独行惯了,如今有你们在侧,我略微不......不......”
越紧张还倒越结巴了,怎么都道不出想说明之话,急得小脸儿都被憋得有些泛红。
以为俩小的也都会因此而对他感到不耐烦,可未料没有不耐烦的不说,反倒一个耐心地眨巴着漂亮眼睛等着他,一个极为贴心地替他说了出来。
“不习惯是吗?”
不得不承认,凌风是真感谢离忧这一刻的救场,舒了口气,默默颔首。
耳畔再次静了须臾。
凌风偷偷在想,是不爱理他这种都能把天儿聊死的无趣师兄吗?
下一刻,却被一事颠覆了他的认知。
那便是离忧从抵至崆峒山到替他解围这段期间,行为举止表现得皆十分沈稳内敛,可如今在他点头之后却浮现出浪荡公子哥儿般的无赖笑容,又豪迈地一把搂住他,道:
“嗨,我还以为是多大点事呢!没事,小事而已。师兄放心,以后只要有小爷活着一天,那便保准不会让师兄有孤单寂寞之时,师兄只管等着习惯便是了。”
离久也将小脸贴在凌风的手背。
“是啊!师兄,我们每天都会陪着你的,咱们早晚会成为形影不离的师兄弟妹。”
凌风懵了少顷。
“啊这......”
离忧扬起小脸。
“怎么了?”
“没......没什么。只是我方才以为你们没再发声,是不想要理我了呢!”
离忧爽朗笑道:
“怎么会?我刚才是在用眼神示意久久一起抱住你啊!因为你不是说你不习惯嘛,那我们就得赶紧让你习惯啊!毕竟,这将是师兄你未来命中的常态了,还是得早习惯为妙。”
原来如此。
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两束与他从未有过交集丶却愿意竭尽所能照亮他的光。
他不可否认,他先前确实没有与师弟师妹深交的打算,可时至今日,心底突涌出的那股蠢蠢欲动之感好似也在告知他,有些事丶有些缘分丶乃至于有些情感,不是他所能掌控的。
到底现在表面的这个他是他刻意营造出来的,那个被他尘封于心底许久的他才是真实的。且这个真实的他在离忧和离久轮番的热情与不见外的包围之下,已是有了要冲破牢笼回归本身的势头。
可他仍然有些踌躇,有些胆怯,但又极度渴望。
那么,要怎么办呢?
没有太完好之策,只有想融入便就得硬逼自己一把。
这个念头后紧跟着的便是“他想”,遂猛深吸一口气,磕磕巴巴道:
“好吧!那你们以......以后若是想黏着师兄,便尽管......尽管来黏好了!”
离忧往凌风身上贴得更紧了。
“那我们以后可就不客气了。嘿嘿嘿,有个师兄还真是妙哉啊!”
凌风依旧僵直身子,却毫不厌恶离忧贴上来。竟还笑了,是这些年来头一回再次开怀地笑了。
“是吗?你能喜悦于有我这个师兄,师兄真是荣幸之至。”
不想冷了场,迅速找着话题。
“那......未遇到师兄以前,你也都是这么黏着小久的吧?我昨日听闻师父与绍忠帝君闲谈,说你和小久自小定有娃娃亲,想必每日都是亲亲热热在一起玩闹呢!”
离忧接下来之言打破了凌风的幻想。
“呵,亲亲热热?师兄误会了,我们每天打得昏天黑地。”
凌风不可置信。
“啊?小久是个女孩子,你也忍心下手打她?”
“呵呵,师兄又误会了,是她把我打得昏天黑地。”
话音刚落,凌风只看到眼前有影儿一晃,离忧的脑袋便登时发出“啪”的一声声响--是离久上手打的。
“那是因为你先惹我生气,我才打你的好不好!”
离忧像没事儿人似的指着自己挨完打的头对凌风道:
“看到没?打我,我没说谎吧?”
而后,五官紧拧地按着被打的位置控诉离久。
“你至于这么用力吗?我脑瓜子现在嗡嗡的!”
凌风瞬间嘴角一抽。
这……变脸……也太快了吧?
以为离忧没被打痛,原来离忧痛啊!
刚想安慰两句,耳根子又被离久震得一疼。
“你活该!”
猛地蹲下,嚎啕大哭。
凌风都慌了,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
却见离忧比他更要慌,惊恐地往起掀离久。
“诶诶诶,我错了久久,我错了!你别哭了,别哭了!我刚才不是吼你,我哪敢吼你啊!我是……哎呀!反正都是我的错,我让你再打我解气好了吧?来,你打我......”
本来往起用力掀离久怎么都掀不起来,因离久也在较着劲地往下压。可自“你再打我解气”这话一出口,离久也不较劲压了,起身便照着离忧的头又给了离忧一大巴掌。
“啪!”
清脆悦耳。
凌风目瞪口呆了。
离忧都无语了。
离久哈哈大笑,拊掌嘲笑离忧。
“哈哈哈,上当了吧!大笨蛋!”
离忧一脸无可奈何地瞅了瞅自鸣得意的离久,又与凌风对视一番。
“看吧,师兄,打完人她还理直气壮的,我真是没法说了,说多了都是泪,师兄你将来自己有媳妇就会懂了。唉,我这辈子算是栽她手里了。”
凌风没有回话,唇角却勾起一抹笑意。
未来呢,他是否能娶上婉月为媳妇还未知,但已知的是这两活宝再不会让他有品尝孤独之日了。
便是如此,凌风有了忧久的真心陪伴,逐渐敞开心扉,不再沈默寡言。可如今又极度后悔,认为自己就是一颗名副其实的灾星。
他对婉月好,婉月便遭受无端欺侮与排挤,失去自由被困于天宫。他对离忧和离久好,离忧和离久便就身心饱受重创,分隔两地。
凌风眸光黯淡。
“对不起,师兄当年不该与你们相处这般密切的,如此,我们之间也不会这么熟识,更不会发生这段时日的全部之事了。”
离久讲出一番大实话。
“师兄,你自责也该有个限度吧,此事又根本怪不到你。我从不后悔与你相识,反倒庆幸有你这么个如此疼爱我的师兄。你可千万不要再把什么罪过都揽到自己身上了,傻不傻啊?这事……要怪也只能怪我和离忧缘分不深罢了。”
说着这话,又忽地想起广德神君从前总说亏得她和离忧乃天命姻缘,不然这般的吵吵闹闹,若换了没有深刻缘分而绑着的旁人,恐怕早就一拍两散,各奔东西了。
以前,离久觉此话精妙;现在,却不大信了。
“呵,在崆峒山时,师父还总道我和离忧是天命姻缘,如今看来啊,是师父年岁大,犯糊涂算错了。我和离忧应该是......情深缘浅。”
凌风沈声不语,因他此时也有些凌乱。
若说广德神君算错,可离忧与离久自幼一同长大,何种的吵闹误会都不曾将他两个真正分开,怎可能是情深缘浅?
可若说广德神君算得无错,那离忧和离久两个间又确实阻碍不断,如今盘算的那场仗也不知会不会以胜利结尾,会不会还他俩仍相守的结局。
是以,究竟是否为天命姻缘,凌风也无从断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