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七
    自凌风与婉月回去天宫，便在藏书阁翻找了整整四日。
    眼看阁中各类记载已被他们翻阅完大半，却仍是一无所获，不免灰心丧气。有些心累地停手所有的动作，站在原地自我消化浓厚的负面情绪。
    期间，耳畔忽响起阁门被推开的动静，凌风本能偏过头看，才知是药王进来了藏书阁。
    “老臣参见二殿下，不知二殿下正在此阅览书籍，是老臣打扰了。”
    初看到药王的这张脸时，凌风还没有到消愁释愦的地步，然片刻不到的工夫，便突然有所反应。
    心道他怎那么糊涂？怎就忘记天界还有个熟知各类药材的药王坐镇？
    他居然还像个傻瓜一样，带领婉月在藏书阁漫无头绪地乱翻乱找，始终没想到要去问一问药王。
    虽然药王也不见得定会知晓此药，但不知晓再说不知晓，若知晓呢，岂不是也能节省许多时辰了？
    看来，还真是关心则乱了。
    凌风赶忙接话询问药王。
    “药王不必多礼，你来得正巧，本神刚好有一事想请教药王。不知药王可否知晓这世间一味药材，可生魂结魄？”
    药的功效，药王听着就耳熟得很，但一时没能立马说道出来，便喃喃自语地重覆了下凌风之话。
    “可生魂结魄之药……”
    许久，如梦初醒。
    “二殿下说的应该就是巫神草吧？老臣知道！”
    不见外地同凌风讲起来龙去脉。
    “说来呀，这事也凑巧，老臣从前也未对此药有所过耳闻，但百年前同太上老君研讨炼丹之术，无意在老君珍藏的上古神草经里看到了此药的记载。那神草经可是老君的珍藏本，六合四海仅此那一本，老君宝贝得紧，是从不肯示众的。老臣也是趁着老君去拿别个东西时，才偷偷翻了几页。且因那书里只这草一个有生魂结魄的效用，便对此草的印象十分深刻。那草就生长在巫山之巅，叶似兰草，只有两寸大小。成熟后，会结一红色果实，叶为生魂之效，果为锁魂之效。实乃六合四海之绝世好药啊！”
    药王说得简单易懂，凌风也听得明白，却独有一件事不解。
    “依照药王的说法，巫神草就生长在巫山之巅，可巫山并非穷山恶水之地，倒是个茂林修竹丶适合观赏游玩的好去处，那如此好的去处有这样的绝世好药，怎可能会不为人知？莫不是药王是于百年前大致一看的上古神草经，如今印象也模糊了，记错那药的生长方位了吧？”
    药王极其肯定。
    “不不不，老臣没有记错，绝对没有。这药确实是生长在巫山，且不为人知也是有原因在内的。是这样的，巫神草本身除去上古神草经以外的书籍，便极少有文字记载。偶有几册古书上存留记录，却也都不大全面。换言之，在老臣知道巫神草以前，老君便是唯一一个拥有巫神草完整记载的神仙了。只是，老君他......”
    面色讪讪。
    “您也晓得，一直都有些不寻常的特性在身。便是向来只喜好对他有用之物，而觉无用的，就定会看不上眼，也不会费事去取，更不会同谁多言那些不在他手之物了，便也造成无旁人知晓此药存在的现象。这，也就是第一层原因。”
    继续说道：
    “那第二层原因呢，便是千年前的某一日，巫山被一黄鸟占据为栖身之地，霸道地不容许其他生灵靠近巫山。曾有一条身拥万年修为的黑蛇妄图闯山，那黄鸟便现身与之激烈缠斗一番，了结了那黑蛇的性命。由此可见，那鸟也实是一个蛮横不讲理的主儿。加之，这六合四海风光如画的地界可多了去了，凭是观赏游玩还是居住，都并不是非巫山不可，便就更无生灵愿意去巫山给自己招惹平白无故的祸端了。因此，山中长有神草一事，才没有被家喻户晓。”
    满足地笑了笑。
    “可是啊，到底老臣还是得遇良机知晓了，也属实是老臣的毕生之幸了。”
    又本着医者皆有的一颗仁善之心，好心道：
    “不过，说了这么许多，老臣心中也有一猜测，不知可对。二殿下向老臣问及这巫神草，大概是有想救治的伤者吧？老臣斗胆问上一句，是哪位仙家患伤？需不需要老臣跟随二殿下一同前去诊治一番呢？”
    凌风留了个心眼，怕药王日后和某位仙家闲谈时分，不留神说漏了嘴传到凌云的耳朵里，便还是选择隐瞒了药王。
    “药王误会了，并非是本神想要救治哪位伤患，只是前些日子偶然听说有此功效之药，对此药心生了几分兴趣罢了。今日刚好得遇药王，便向药王讨教一二。如今听过，也不比先前的那般好奇，但还是在此多谢药王的好意了。”
    扬起方才拿在手上没来得及放下的一本锻造神器之书。
    “本神真正想看之书已经找到，那药王先忙着，本神便先行一步了。”
    凌风这理由找得不错，让药王一听，下意识想到的就是极有可能是在哪个有残本的仙者那里听说到的，便也没多加怀疑。
    “是，老臣恭送二殿下了。”
    桃花源，离忧坐于树下矮塌，手握着偎在他怀里的离久的小手，教离久在纸上写字。
    那一笔一画写出来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工工整整地显在纸面上。
    离忧读给离久听。
    “一生一世一双人。”
    离久跟着离忧学，只是读得略慢。
    “一生一世一双人。”
    不大理解此话的含义，擡脸问向离忧。
    “什么叫一生一世一双人啊？”
    离忧解释道：
    “就是一生只爱你一个，无论生死，都只愿与你相守在一起。”
    离久似乎懂了，缓缓点点头。
    稍顿片刻，又低头在那纸上添写几笔。
    待停了笔，将纸举起来指给离忧看。
    “离忧，离久，一生一世一双人。”
    冲离忧展开了纯真的笑容。
    离忧也回给她一个笑，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好。”
    下一刻，打趣之言便传来了。
    “哎呦，师兄来得还真不是时候啊！打搅二位的亲密独处了。”
    不知道离久有没有听出来是凌风的声音，离忧肯定是听出来了，却也不妨碍和离久双双擡眸去看。
    而入眼见到的来者，也确然正是凌风还有与之同行的婉月。
    那离忧自小就没有脸皮薄的时候，凌风的打趣当然也不会令他知羞，反而笑得淡定。可也就是淡定地笑了一下，便要去问凌风有关药一事。
    未承想，离久比他的动作还快，拿着手里的纸倏然站起身，急急地跑到凌风和婉月面前，炫耀着自己的进步。
    “师兄，月姐姐，这是离忧刚刚教我写的，你们看我写得好不好啊？”
    凌风认真端详。
    “短短四日不见就会写字了，小久还真是聪慧。嗯，写得很好呢！”
    离久自是万分认同凌风这番赞言，毫不掩饰自豪的神情，满脸堆笑，自我欣赏着白纸上的黑字。
    “对，我也觉得很好。”
    又回头对走到她身旁的离忧笑说着。
    “离忧，你听见没有？师兄他夸我聪慧，还说我写得很好呢！”
    离忧都没想过离久会从他怀里蹿起来去找凌风，就只是为了问字写得好不好这等不值得挂齿的小事，但也能十分理解。
    小孩子嘛，就是会做许多无意义之事，说很多无意义之话。
    便根本没觉得离久挡在他前说那些话是碍着他事了，完全很游刃有馀地应付离久道：
    “嗯，听到了。乖，我和师兄有些正事要谈，你先自己坐那里去练字，等我们谈完了再一起陪你。”
    离久全心全意沈迷在被夸的喜悦当中，头也不擡地看着字。
    “好。”
    边将得意之作放在桌面，边坐到矮塌的软垫上，执笔于纸上开始写写画画。
    那确认好离久已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没有乱跑，离忧这才放心地收回目光，面向凌风。
    “师兄可是找到了？”
    “对，从药王口中打听出来了。名叫巫神草，长在巫山之巅。形似兰草，两寸大小，其中结有一红色果实。只是，你若想摘取此药，恐怕不会很容易。你有所不知，巫山早年被一黄鸟占据，不容许其他的生灵入山。曾有一条万年修为的黑蛇闯入巫山，都折损在那黄鸟之手，可见那黄鸟的本事不小。你才仅有百年修为，如何能敌得过那黄鸟拿到药？所以，还是我去为妙，你留下来照顾小久。至于月儿......”
    轻叹口气。
    “寻到药后，太急着来给你送信，忘记先把月儿送回望月阁，便只好留她在桃花源和你一起照顾小久。待我拿到药后，我再来接她。”
    他们说谈这番话期间，离久可能是觉得独自写画过于无聊，也可能是这些日子赖着离忧陪她成为了习惯，反正寥寥几笔后便失了方才的兴致。
    搁笔起身走到离忧背后，不是捏捏离忧耳朵就是鼓捣鼓捣离忧头发。后觉着这样还不算过瘾，竟淘气到踩上桌面。双臂环住离忧的脖子，双脚往起一擡，整个身子伏压在离忧的后背，来回晃悠。
    全然不管如此做，会不会扰到离忧和凌风的谈话。
    然而，离久不管也就算了，离忧却也惯着，不加以制止。随便离久怎么摆弄他，只要离久认为好玩开心，他就没有任何意见。
    不烦不燥地一手拽牢离久勾他脖子的手臂，一手反挡在离久的腰肢周围，细心护着离久。
    但眼睛，却自凌风说要代替他去巫山之际，一瞬间转到了婉月的面上，停顿一会儿，又转回到凌风那里。
    只因凌风自告奋勇的那一刹那，离忧早就瞥见了婉月眼中呼之欲出的担忧，以及想要张口不许凌风去的举动。
    他理解婉月是出于深爱凌风才会如此，便不认为婉月有何自私。而他也同样自觉保护离久是他应尽的责任，不该去由凌风代劳。
    “师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件事，你就别和我争了，我去。你留下和婉月照顾久久，我保证我一定会回来的。”
    凌风欲驳回离忧的拒绝，却被离忧将这话给堵回口中。
    “师兄，你要多为婉月考虑啊！她担心你，懂事不说，但你万不可次次都忽略她的感受。”
    凌风心头猛然一震，这才意识到离忧的拒绝是为何意。
    作为大师兄，他早已习惯去保护他的师弟师妹了。习惯不容易更改，便始终也不曾注意到他竟忘了顾及婉月的感受太多次。
    侧头去瞧身旁站着的婉月，却见婉月急切垂眸，躲避了与他的对视，可他依然捕捉到婉月眼圈泛红的痕迹。
    他顿时像块木头一般，杵在原地，一言不发。
    良久，还是不发一言。
    急得离忧真替他在抓心挠肝。
    想要开口助攻凌风一把，让凌风知道此时该是哄哄婉月之时了，不料离久倒先说话了。
    “离忧，我困了。”
    离久发话，那离忧肯定是先可着离久。即刻就回过身，离久也顺势钻进离忧怀中。手揉快睁不开的眼睛，蔫头耷脑地靠在离忧身前。
    离忧搂着离久，轻抚着离久的小脑袋。
    “困了？那马上就进屋睡觉。”
    离久“嗯”了一声，头也没从离忧的肩膀前擡起，反而双腿用了些力气往上一蹦，盘夹在离忧腰间，整个人就这么挂在了离忧的身前。
    离忧稳稳托住离久，留给凌风一句话。
    “师兄，我先带久久回房，你跟婉月好好聊聊。别光傻站着了，机灵点。”
    话罢，头也不回地抱着离久进屋，给凌风和婉月腾地方了。
    这一腾地方便就腾了能有小半天，但凌风依旧是僵在原地。
    倒不是他不爱婉月了，也不是他不明白婉月惦念他的那颗心，更不是他认为离久在他心中比婉月还要重要。
    只不过是他正在暗暗地自我埋怨又让婉月操心，在愧疚他做得不够出色，不够关怀婉月。
    而后来，他也发觉到自己愧疚得太漫长了，倘再不解释，恐怕真会让婉月误以为他不在乎这段感情，也是白浪费离忧进屋前的特意嘱咐了。
    终于是有所动作，迅速拥婉月入了怀中。
    “月儿，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总是忽略你的感受。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万事都以你为先。你不要生我的气，我一定改，好吗？”
    原本开端听到凌风所言，婉月的确有担忧到想要阻拦凌风不要去巫山，但那也是因为她不舍看见凌风遭受到一点点伤害的本能作祟而已。
    她其实特别能体会，他们师兄妹三个从小长到大而堆积起来的深厚亲情，便就能在这种本能作祟后立刻换位思考。
    想她若是同样身有上神以及长生诀所带来的强大修为，那她也必定不会听从凌风的劝阻，竭力去为离久取草的。
    终究理智又重新占据了上风，将差点出口的自私之言给咽了回去。是以，她怎么可能会去生凌风的气？
    然，虽未真正生气吧，可看到凌风小心翼翼哄她的模样，她心里免不了还是会感到丝丝甜蜜滋生。
    温柔浅笑，道：
    “我没有生气，我是不会同小久争风吃醋的。而且，假使我也身有你那样的修为，我必定也不会让离忧涉险，会自己去巫山为小久取草的，谁拦都不管用。你不必为此就和我道歉，因为，我们是会做同一种选择之人。”
    往前挪了一步，凑到凌风耳边。
    “还有哇，我以前都未曾告诉过你，我最喜欢你这副极有责任心的样子了。因那样的你让我觉得，我拥有了这世间最好的一名男子。”
    踮脚在凌风的左脸轻啄一下，垂眸抿笑。
    “好了，趁离忧现在还在屋里哄小久睡觉，你便赶快去巫山取药吧！记得一定要当心，一定要安全回来，我等你来接我回家。”
    婉月难得有这样主动过，凌风少不得会难掩喜悦。伸手将婉月又带入怀中，重重在婉月额角印上一吻。
    “嗯，我答应你，我很......”
    未说完，听得离忧走近的脚步声与说话声。
    “看你们这样子，想来也是重归于好了，那我也便能安心去忙我的正事了。师兄，便劳你和婉月看护好久久了，我尽量快去快回。”
    一瞬，飞身离开了桃花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