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劫八
堂厅处,常庆与阮含梅许久都没想出一个完好的解决办法,只得一个泪眼愁眉,一个唉声连连。
然这期间,江离的身影出现在堂厅,令常庆震惊不已。
“离儿,你这是?”
江离如实道:
“我趁侍卫松懈时偷跑出来的。久久呢?”
常庆刚要回答,只见蓉儿手端个餐盘匆匆走来,都急得快哭了。
“老爷,小姐她自晨起就没吃过东西,奴婢怕小姐饿坏肠胃便就给小姐做了些她爱吃的小菜送去。可小姐只说她不饿不吃,无论奴婢怎么劝都没有用。您说,这可怎么是好啊?”
常庆理解人在万念俱灰时,对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做很正常,但他可非常担心他女儿因此伤了身子,把希望放在了江离身上。
“离儿,你快去看看她吧!”
江离转身,急速去向常久的闺房。
临近房门处,在屋内安静守护常久的小贝小金辨认出江离的脚步。激动地上蹿下跳,咬住常久的裙摆不停拉扯,示意常久快点起来看。
常久对此举极其了解,立马从床上弹坐起来,向窗外看去。见得江离正急促赶来,擡脚便跑到了房门跟前。
透过轻薄的门纱,常久与江离隔门相望。仅这一眼,藏在心中的伤怀便再也压制不住了,全部化作泪水倾泻而出。
江离向来是见不得常久哭的。
往昔,常久在医馆捣药,全怪自己大大咧咧不注意伤了手,偎在他怀里嚎个不停时,他都会不讲道理地觉得整个世间都欠了常久的。
现在,当他顶替了这整个世间亏欠了常久,惹得常久难过落泪,他怎会不感到自责心疼?
可他却不敢推门而入。
来之前,是曾设想过他要如何如何同常久道歉,如何如何请求常久的原谅,可待真见了面,他却因他自己辜负常久的信任而懦弱退缩了。
在门外垂头站了许久,终才道:
“对不起。”
与此同时,屋内也传来。
“对不起。”
二人的异口同声在此刻显得特别无奈,心酸至极。
常久明白,江离是在为他没有能力阻止这场赐婚而愧疚忏悔。
江离也明白,常久是为报答常家夫妇的养育之恩而同意成婚在抱歉。
极度心酸中,二人又异口同声道:
“我爱你。”
“我爱你。”
本是心有灵犀,如今却抵不过现实。二人皆回忆起去年江离的生辰,他们去了常去的那处山中美景。
常久笑问江离想要什么贺礼,她都可以送给江离,就听江离问她。
“什么都可以?”
“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只要说,我就送。”
江离附在常久耳边。
“那,我要你跟我说一句话。”
“什么话?”
“说一句我爱你。”
常久满脸通红,背过身子,娇羞道:
“不要,我才不说呢!”
江离绕到常久面前,颇觉遗憾。
“你不是说什么都可以吗?”
常久教导他。
“你是个大男人,这句话应该你先说啊!”
“这……我方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常久懵了。
“你什么时候说了?”
江离一脸的坏笑。
“我方才不是说我要听你说一句我爱你嘛!”
常久适才了悟,江离这是在跟她玩文字游戏逗弄她呢!
她挥起小拳头,捶了江离一下。
“你能不能正经点?”
江离被捶还美滋滋地笑了两声,握住常久的小手亲了又亲。
“好好好,正经点。那,待你嫁与我的那日,我就说给你听。”
常久擡起头,学着江离的样子。
“好,那等你娶我的那日,我也说给你听。”
江离将常久揽在怀里。
“好。”
说好成婚之日互说的话,今朝却成了这副光景。
常久不再停留于房门跟前,哭着走进了内室。
江离的心也随之骤然狠疼,有如千万把刀子在心上反覆划过。
却在此时,原本还晴朗无云的天空下起瓢泼大雨,仿佛连天都看不过去,在为这对苦命的鸳鸯怆然涕下。
江离不禁扯出一丝苦笑。
他先前何尝不知,他此番前来,其实来得一点意义都没有。
他又不能带常久私奔,因这么做会连累他无辜的师父和师娘。且就算他能做到狠心不顾他师父师娘,常久也绝不可能会心安理得跟他走。
所以,再见也不过是徒增伤感,让双方痛彻心扉罢了。
可他还是想纵容自己最后来见常久一面,给自己留一个念想。
而现在,面已见了,话已说了,他已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了。
转过身要离开此地,却在转身之际,耳畔传来房门打开的响动。
他立时回头去看,没有看到常久,只在门口地上发现了一缕青丝。
瞧着那缕青丝怔了良久,弯腰拾起,闯进了雨幕当中。
屋内,蹲在雕花木门前的常久咬唇流泪,小贝小金也沁着脑袋陪伴常久蹲在原地。
然它们两个到底是极通人性之狗,万分不忍常久独自承受悲伤。
眼看常久固执地无做无为半晌后,猛地扒开常久没关紧的房门,接连向外面冲了出去。
此举还令光顾自己哭而没心思关注它俩动静的常久楞上一楞,而后,起身紧随着它俩飞奔出门。
常久知道,小贝小金是想要将江离给追回来,可这却委实非她所想。
她觉得,既然她已经想好要放手,那这手就要放得果决利落。必不能再去纠缠江离,让江离的心产生一丝丝的动摇。
因此,在后面穷追不舍。
“小贝小金,你们回来,不许追了!”
然刚踏出后门,便被一辆飞奔而来的拉货马车刮得一个趔趄。
脚下踩在水坑里一打滑,一头磕在江离于墙根垒起的砖头石块上。
疼得常久登时倒吸一口凉气,本能地手捂住了额头的受伤部位。
拉车的小贩诚然没想过会发生这种意外,吓得从车板上滚了下来。
“姑娘,我真是对不住你啊!这下雨天的,我急着赶车回家,图个省事,就没从人多的大路走,这才不故意把你给碰伤了。你现在感觉如何啊?要不我带姑娘去医馆就医吧?”
事故发生的同一刹那,听闻身后有马鸣与人喊的小金回头探看,却发现自己的娘亲正捂着脑袋,费力地从地上坐起。
它赶忙朝着小贝“汪汪”叫了两声,似乎是在说:
“小贝快回来,咱娘摔倒了。”
结果确见疾奔中的小贝刹住脚,遥望常久一眼,调头往常久的方向奔赴。
此时的常久头晕目眩,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紧闭双眼,使劲捂着痛感滋生的地方。
待到渐渐适应这种痛感了,才将手从额头撤了下来,才瞧得流血了。
她顿时整个人傻在了原地,却不是因为她的头流血。而是她在看她手之际,地上断成两截的白玉手镯也一并入了她的眼。
她在那一刻便好似忘记了头上的伤痛,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地上断裂的白玉手镯。
此镯她戴了足足有两年。
两年间,大大小小的磕碰都未曾将这镯子给碰坏过,可就于今日,她只不过是摔了一跤,便使得这个镯子当场断成了两半。
她不明白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能让老天爷这般无情地针对她。
她只知道她失了江离又没了江离送她的镯子,简直屈得不能再屈了,一下子没能忍住,旁若无人地失声痛哭。
小贝小金已然回到了常久身边。
极内疚自己的冲动害得娘亲受伤又哭泣,发出哼哼唧唧的呜咽,爪子扒了扒常久的手臂,将毛脑袋枕在常久的肩膀上,安抚常久的情绪。
那么大个的狗啊!还是俩!
没接触过的小贩定然会害怕。
怕他撂挑子不管,那俩狗为护主再把他咬个半死不活的,他可就真没处说理去了。
便站在离常久稍有些远的地方,紧着拱手赔罪。
“姑娘你别哭,我真的不是有意的。而且,我也没有说不承担你的诊费,你说你哭这么大声叫人给听见了,还不得以为是我欺负了你呢!哎呦!这位姑娘,你就坚强些,忍忍疼,别坐在地上哭了。咱们现下赶快去医馆诊治,免得拖久了延误伤情,再拖出什么大毛病就不好了。”
常久没有怪罪这小贩的意思,眼下小贝小金也追回来了,便捡起地上的碎镯子。
“我没事,你走吧,我自己会去诊治的。”
领着小贝小金进府,将后门关上了。
再说江离那边,他失魂落魄走回常乐宫,进去便看见江晔正端坐桌前,翻看他之前放在桌上的书。
小冬子默不作声侍奉在江晔一侧。
见江离浑身被雨淋了个透,急急地朝江离走来问候。
“二皇子,您怎么就淋着雨回来了?若是生病了该如何是好?您稍等奴才片刻,奴才这便命人去给您熬碗姜汤驱驱寒。”
江离向江晔沈声道:
“你怎么在这里?”
江晔未正眼看江离,手翻了一页书。
“可与常久将过往都断干净了?”
江离蹙起眉头。
“你都知道?”
江晔回答得简洁明了。
“是啊!寿宴前就发现了。不过你大可放心,本皇子是不会同旁人多言的。但是……”
随手放下书,走到江离面前。
“有些事,本皇子还是要警告你。现如今,常久已接了赐婚诏书,便是本皇子的女人,也就是你的皇嫂。你今日去寻她,本皇子权当你是去与她断了从前的私情,暂且原谅你一次。可倘若日后你再敢背着本皇子同她私会,那本皇子断不会再像今日这般宽容了。”
江离盯着江晔默了良久,方道:
“说完了吗?说完就滚。”
若是搁平时,江离对江晔这般出言不逊,江晔怕是早就和江离翻脸,甚至是没完没了了。
可今次,江晔却莫名想笑。
只因江离此刻也就只能在他面前过过嘴瘾,实际又不能把他怎么样,他便未将江离的无礼放于心上,径直向外走去。
“行,那你好好休息,养精蓄锐。等着六月十二,参加你皇兄我和你皇嫂的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