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缘十五
翌日，凌风自窗格倾洒进来的几缕暖阳的照射下，朦胧苏醒。
因醉酒令他脑子有些不大灵光，除了记得昨晚喝多和现在深感头痛，其馀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揉着眉心缓缓坐起身，忽听房门一声响动。
他偏头一看，见是离忧端着一青瓷碗走进来。
瞧他已然清醒，问候他道：
“师兄醒了，那正好，把这碗醒酒汤喝了吧！”
凌风脑中此时既隐隐作痛又晕晕乎乎，这一碗醒酒汤可谓来得非常及时，恰好可以帮他缓解一下身上的难受。
接过瓷碗一饮而尽，随手将碗搁到床边的木柜上，才靠回锦缎软枕，继续揉捏眉心。
“我说你小子昨晚灌了我多少酒啊？我怎么连何时回房睡觉的都想不起来了？”
离忧叉着胳膊，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师兄，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被叫师兄之际，凌风下意识睁眼看向离忧，却如入定般盯了离忧片刻，方道：
“什么事？”
离忧不紧不慢说着。
“我其实就是想问问啊，师兄你平时看着挺温文尔雅的，怎么一喝多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抱着人家姑娘死活不撒手不说，还哭天喊地求着人家别离开你，可真是把人家的便宜都给占尽了。”
闻听离忧口中的调笑话，凌风即刻反应过来，刚刚才不是他眼花看走眼了呢，而是离忧嘴角挂着的笑就是不怀好意的笑。
对此，凌风深信不疑地以为离忧必定又是闲着无聊没事干，才借他醉酒后断片，胡编乱造出他对一名女子实行了轻浮之举。
不出意外，便是为了从他被整蛊后的搞笑出丑之态里，找出一些生活乐趣。
遂，为给自己也找些乐趣，便想履行一下作为大师兄应有的权利--给离忧这臭小子来上一巴掌，好让这小子知道知道什么叫大师兄的疼爱。
说时迟那时快，凌风擡起手，对准离忧的胳膊猛然抽过去。
万不想离忧被离久打了许多年，在预知即将到来的挨打这一方面上，确实十分有造诣。
有造诣到凌风擡手的那一刹那，离忧就立刻向后撤退一步，轻轻松松躲过了凌风送来的爱心巴掌，也让凌风自讨苦吃地差点悲剧了。
而凌风的自讨苦吃与差点悲剧，还得拆分开来才能说明。
自讨苦吃，指的是凌风起身时起得有些猛，向离忧打过去也很猛，导致离忧躲开他巴掌的一瞬，他就扑了个空。
重心一不稳，上身瞬间便向地面下坠过去。
而差点悲剧，则是幸亏离忧眼疾手快，一个箭步跨过去扶稳了他，这才没让他倒栽葱似的从床上叩到地面。
否则，就算他的一张俊脸着地后不磕个鼻青脸肿，也得够他疼上一大阵子了。
离忧嬉皮笑脸道：
“师兄，你这老胳膊老腿的，还是悠着点儿吧！”
凌风尴尬地将胳膊从离忧手里抽了出来。
“你才老胳膊老腿呢！你这混小子，你刚才胡说些什么啊？”
离忧好笑地反驳着。
“哈，我胡说？你要是不信，咱们就把久久叫来，问问昨晚都发生了什么事？别说我......”
忽听离久在外喊道：
“师兄！”
离久的声音明显带有吃力与异常焦急之感，凌风和离忧皆以为是离久又跌了丶磕了丶或者是撞了。
那是一个紧张地疾步跑向门口，一个慌忙将衣服穿好了紧追其后，却在一同入眼门外的场景之时，面如土色。
离久身背脸色苍白如纸的婉月，向他两个迎面奔来。
鲜红扎眼的血迹沾满了离久和婉月的衣裙。而婉月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紧闭双眼，趴在离久的背上。
凌风忙过去接下婉月，却被刺激到了双眼。婉月的身前，竟是一大片的血肉模糊。
离久累得直大喘气，断断续续道明了伤势状况。
“是天……天雷之伤，全在身前。”
天雷之伤……
凌风可太清楚了。
在崆峒山经历的飞升上仙与上神的雷劫，先后挨了六道与三十六道。
两次的生不如死，均令修为颇深的凌风差点都没能抗过而一命呜呼，更别说是婉月这修为尚浅的小女子了。
现下鼻间还能喘出微弱气息，已属是命大。
却依然抵消不了他为之而起的痛心，硬保持镇定罢了。
拦腰抱起婉月，对离忧道：
“你速去找药王，管他要一些治疗天雷之伤和养身的药来。”
快步进去正殿，把婉月放躺。探了探眉心，又搭上了脉象。
离久在一旁担心不已。
“婉月她不会有事吧？”
凌风宽慰离久。
“别担心，月儿没有伤到元神，性命无碍，只是折损些修为。我现在便替她疗伤，一定不会让她出事的，你先去把衣裳换了。”
离久向来打心眼儿里信任凌风。
曾经离忧飞升上仙所受的天雷之伤，都是凌风给离忧疗的伤，还将离忧照顾得完好如初。
所以，凌风此时同她说不会让婉月出事，那婉月就一定不会出事。
踏实地回屋换了衣衫，又回到正殿的台阶上坐着，静心等候。
约摸半个时辰，房门终于“吱呀”一声重开了。
离久忙回过头。
“婉月醒了？”
凌风挨着离久坐下。
“没有，还在睡。你先告诉我，月儿为什么受了天雷？”
为什么受了天雷？此事还要从昨晚讲起。
昨晚，凌风惹得婉月火冒三丈，不知前来干什么的凌云将凌风一顿怒骂又转变态度道歉走人，离忧便将连眼皮都擡不动的凌风背回了寝殿。
离久则将双眼哭得红肿的婉月送回了仙侍房。
陪伴婉月许久，揪心地拿着手帕给婉月擦眼泪。
“你同我师兄到底发生什么了？你跟我说说，别自己憋在心里，会憋坏的。”
婉月固执地抽噎着。
“发生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反正我也不准备再做望月阁的仙侍，明日便去请求陛下准我离开天宫。”
离久是过来人，一听便能听出婉月仍在气头。那气头之上，讲什么道理也都是听不进去的，还是冷静冷静吧！
“嗯……你先好好睡一觉，别想那么多了。”
闹了这大半宿，也真是挺费力劳神的，婉月确实乏了。侧身躺了下来，蜷缩在被子里，阖上了一双红肿的杏眼。
离久发愁地看了有好一会儿，才熄了灯，默默离开了。
一宿过去，竟从一场梦中惊醒。
梦里是她回去偏殿睡觉而没看住婉月，婉月便真意气用事去找了文昊，文昊也准了婉月下界。
登时是吓得她从床上弹坐而起，反思自己还真是没有思虑周全。
怎么能回来偏殿呢？应该在仙侍房门口守着才对啊！
又着急忙慌回去了。
然一去不见婉月身影，不禁心内咚咚打鼓。即刻转身，朝着紫霄殿狂奔。
途中偶遇与她行礼问安的仙倌仙侍，都不忘顺带驻足问一问他们有没有见过婉月。
连问了五六个，才从一个高挑瘦削的仙侍口中得知，婉月被凌云押往了雷刑台。
离久请这小仙侍给她带路，小仙侍也不明发生了何事，只怕耽误阴山公主的要事，听话地引着离久去了。
抵达雷刑台外，又听离久出言。
“进去便是行刑之地了吧？”
小仙侍道：
“是。”
“那你速速离开，记得不要对旁人提及此事。”
这仙侍一向做得安分守己，闻言，便告退了。
离久只身闯入雷刑台。
那一道道醒木的天雷，猛劈向被厚重大铁链捆绑于铁柱前的婉月，鲜血糊透了婉月身前的衣襟。
那是一个弱女子啊！何等乖巧有礼，温柔敦厚的弱女子！
无罪无过，居然也能被绑来受刑。
凌云……好生残忍！
无视正冷眼旁观的凌云，只有一个念头在心底燃起--救下婉月。
可凌云能够无视吗？自是不能，一把便拽住了离久的手腕。
“你过去做什么？”
离久甩开凌云。
“我才要问你做什么！你凭什么对婉月用刑？”
凌云不紧不慢道：
“她意欲勾引天界二殿下在先，死不悔改在后，这理由足够吗？”
离久十分不服气，但也没空再与凌云争执，狠瞪凌云一眼，继续往前方而去。
凌云再次出手阻拦，离久也未管三七二十一，旋身出剑，在凌云的掌心划破一条血淋淋的大口子。
打了丞泽与不少听从凌云之令而拦她的天兵，背起不省人事的婉月返回了望月阁。
整件事的经过便是如此。
离久讲得十足十的详细，凌风也有数了，可就有一件事还是不大明白。
“你......方才说什么？我昨夜把月儿惹生气了？我做什么了？”
离久面上透着股抱歉之意。
“额……这事吧，也怪我和离忧了。我们不是想帮你问出婉月的实话嘛，便合夥设了一个圈套。借你喝醉得睡一夜才能醒酒这点，骗婉月你受重伤快死了，把婉月带到望月阁套话。结果就……”
吞吐半天。
“你也知道，这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你说你以前在崆峒山喝多都会一觉睡到大天亮，谁知道昨晚怎么就变了？我们演戏才演了一半你就醒了，婉月也就看出来我们是在欺骗她了。问是不是你让我和离忧去骗她的，那我也不知道你当时听成什么了，反正就特别高兴地承认是你。然后婉月一见你承认，就……就生气了。”
凌风无言与离久对望，心道这么一个完美无缺的好计划，竟然被他自己给亲手破坏了。
浪费了离忧和离久的一片好心，更让本来就对他莫名疏离的婉月又多加了一层对他的怒气。
他不由得垂头丧气，扶额叹息。
却在叹息间，离久拍着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坏消息中的好消息。
“师兄，你就别叹气了，其实咱们还是有些收获的。比如昨晚婉月亲自承认了她还爱你，对你的疏离都是装出来的，还在发火时说出了疏离你的原因。”
凌风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希望之光。
“是什么原因？”
离久回答得极其痛快。
“她说你亲口说她不重要。”
凌风眼里的光“噗”地一下灭了，疑惑不已。
“我什么时候说过那样的话？”
“我哪知道啊，婉月又没说，你还是自己好好想想吧！”
凌风默不作声坐在台阶上回想。
良久，这话何时说过的没想起来，倒把端着药的离忧给等来了。
“师兄，药熬好了，快端进去给婉月喝吧！”
凌风手上接过药碗，神思却没有跟着回来。
离久拉了拉他的衣袖。
“师兄，既然已经知道婉月没变心，那就不用纠结了。先进去喂药，等喂完药直接问婉月就是了。”
是啊！都确认好了婉月的真心真意，还怕什么呢？
凌风适才醒悟。
“对，说得对，那我先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