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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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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履道人面前坐着一个中年修士,他头戴毡帽、须发皆无,却半点儿都不影响他那俊朗的面容。

    这修士的注意力并未怎么放在下方那进行得如火如荼的大比上头,反而时不时侧身往面前一块冰鉴上头看去,眼神里头,似有些说不出的味道。

    见得黑履道人顾首回来,这修士才转过头来,开口时候,声音却是出人意料的苍老:“是康小子那徒弟赢了?”

    “嗯,山公慧眼如炬,”黑履道人恭声应了。

    “呵,哪里,我都未怎么看过下头。只想着康小子那徒弟到底历练得多些,当是能胜才对。”已换了面容的尹山公语气中透着一丝自嘲。

    他与黑履道人言过之后,又转向面前的冰鉴看过去,轻声言语时候,还带着一丝唏嘘:“我从前都不晓得,原来我老了过后,是这幅模样。

    我自年轻时候就不怎么照鉴子,自以为那行径太女儿气。后来遭了变故之后,更是不晓得多少年都未照过了。这几日陡然照了,倒有些觉得看不够了。”

    “山公,”黑履道人想要言些什么,却又如鲠在喉,言不出来。

    “无事,这可是我做梦时候都未曾梦到过的场景。这百来年间,唯有这几日我最快意。”山公整理了身上的锦缎法衣,又下意识地伸手往耳侧探去,却是两手空空。

    他这才反应过来,耳边的藤萝在其褪去妖身过后,也跟着枯萎败落了。

    山公又笑了笑,纵是明知要死,他这脸上也未有生出半分惧意。他又看向了黑履道人,轻声言道:“来,我再陪你手谈一局。”

    “是,”

    黑履道人摆下棋具,山公兴致勃勃地落座对面。结果未有丝毫意外,只是盏茶工夫,黑履道人便就被杀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你小子这棋力,可赶不上你那剑法万一呐。”大获全胜的尹山公只觉索然无味,一点棋盘,纷乱的棋子就次第有序的落回棋罐里头。

    “高兴些,若我想看你这样的哭丧脸色,何不选在死在秦小子那里。”

    此话过后,黑履道人讷然不言,尹山公却笑出了声:“你小子,心性确是差得有些厉害,想来当有些际遇,若不然,只凭你这资质,绝难修行到如此境地。”

    这话说得已算难听了,但黑履道人听后却无有半分怒意,只是俛首应是。尹山公却又笑了笑,言道:“你都成了云角州有数的人物,按说修行事上头,我这垂垂老朽,也无有什么资格能与你讲。”

    言到这里,尹山公却又顿了顿,过了半晌,他才再次开口问道:“你当还记得陈野吧?”

    这名字黑履道人怎么忘得,虽不晓得尹山公为何会提及这个祸害,但他还是恭声应道:“自是记得的。”

    尹山公颔首过后,其面上那抹笑意便就倏地淡了下来:“此獠纵有千般不是,但道心之诚、道心之真,确是不消多说。”

    黑履道人脑海里将陈野所作所为默默想过一阵,也跟着点了点头,道:“小子知道了。”

    “仅是知道了可还不够,”尹山公摇了摇头,再开口言道:

    “‘锲而不舍、金石可镂’这八个字,便连蒙学里头的稚童都能言得头头是道,可便算修行人中,真正能做得到的,也还是少之又少。

    我修行这些年来,见过的修士也算过江之鲫。但平心而论,或只有陈野能算得一个。”

    黑履道人又愣了愣,缄默一阵过后才再开腔:“小子当能做得到的。”

    “那样自好,”尹山公也未有与黑履道人辩论的意思,只是回首又望向了那面冰鉴,开口时候又沧桑了许多:“小子,你要答应我,莫要去做下一个陈野。”

    黑履道人面色倏地一变,忙喊出声:“定不会的!”

    “那样便好,”尹山公的嘴角又翘了起来,面上自嘲之意又浓了一分。他也不急回首,只朝着冰鉴中的自己轻声念道:

    “有些人修行成了金丹、元婴,享寿千年。修到最后,却不晓得自己还是不是自己。我虽老而无用,但幸好,死之前还能做得回几天自己。”

    黑履道人还要说话,却被尹山公拂手止住。后者盯着冰鉴不放,语气又变得淡漠许多:“我实是腾不出空,你这会儿去看看下头比试,再回来讲与我听吧。我这眼睛呐,着实挪不开罗。”

    ————

    康昌懿倒未想过,自己第四轮遇上的对手,却是才鏖战过宋诚、还有伤在身的靳世伦。后者现在看上去有些狼狈,连手头的柳叶长刀上头都有缺口。

    康昌懿见得倒是不急动手,在台上先是寒暄一阵:“师兄伤得可还厉害?”

    靳世伦只咧嘴笑了笑,语中还有些快慰意思:

    “不妨事,皮外伤罢了。之前倒是失算了,久未见得宋师弟,不想他晋升真传过后居然这般厉害,这才吃了些暗亏。只是你们这些师弟若想要胜过我们这些老家伙,怕是还需得再修行些时候才行。”

    康昌懿闻言面色一缓,正待要再关心几句,做主裁的蒋青却又催道:“响鼓不用重锤,都说了莫要闲话,快些开始!”

    这位冷面师叔宗门小辈里头却是少有人不怕,靳、康二人闻声过后,皆是不敢不听。

    蒋青随手发令,康昌懿再未有客气话说,抢先祭出三叉戟的同时也沉声言道:“那师弟今日便要占个便宜,胜之不武了。”

    靳世伦未有作答,只是轻笑一声,手中柳叶刀轻舞飞快,不顾这刀身残破,挥舞间几点灵铁碎屑都遭甩脱,就迎着三叉戟直直地撞了上去。

    一时间,金铁之声不绝于耳,场中戟光刀芒撞得不亦乐乎、

    康昌懿养精蓄锐、气势如虹;靳世伦披伤再战、不落下风,让下头这些已然败擂,围拢相看的弟子们直叹端得是好生热闹、连呼过瘾。

    二人这比斗令得门下弟子们看得高兴,上头这些的师门宗长却无有十分认可。

    周宜修眉头上蕴着一丝忧色,凑到康大宝身侧直言道:“掌门,这懿哥儿比起世伦,可要差些意思。”

    连向来不善斗法的周宜修都能看出些苗头,裴奕自要看得更清楚些。

    他想了一阵过后,方才继续言道:“是了,仅嫂嫂这些年来用在昌懿身上的资粮,怕是都能栽培出一堆后期修士了。可昌懿竟还拿不下苦战之后只剩下六成实力的世伦,后者那后手都未”

    这异样自不消旁人讲,康大掌门也在低声叹道:“这小子功法修行洪阶功法不能算差、手中法器蕴养也费过苦功,算是得力,无非是经历的战阵少了些,比不得世伦经验丰富罢了。”

    周宜修这些年倒是见过不少大场面,自诩目力不差,也赞同说道:“嗯,依我看来,怕是不消太久,懿哥儿就要落入下风。”

    康大掌门又摇了摇头,只道:

    “我早说玉不琢不成器,可内子却舍不得娃娃吃苦。她还振振有词,认为只要修行上来了,这斗法的本事亦是水到渠成。与其在练气时候浪费苦功,还不如早早成一真修来得撇脱。”

    甫一听得这事情费疏荷,周宜修说话可就婉转起来了,哪怕他对其中意思并不认可,也改了口风言道:

    “费家嫂嫂出身贵家,见识是要比我们强上不少,这话细一琢磨,却也有道理的。”

    与周宜修相比,裴奕可要直接许多,他听过康大宝话后仍旧言道:“若是抱着这等想法,怕是要养出个膏粱来。”

    “谁说不是呢?”康大掌门听后也叹,“偏她还有话讲,她只说若是高修血裔也要与那不值钱的散修一般,为了点修行资粮拿命相争,那才是没有道理。”

    康大宝言过之后,裴奕也是一愣。毕竟平心而论,费疏荷这话倒不是没有道理,连他都有开始反思起来,是不是因了他见识太浅,才看不透这其中道理。

    康大掌门见得裴、周二人居然因了这话开始思索起来,当即便就轻咳几声,将二人目光引了过来:

    “这当然是没有道理的,练气时候的废物,成了真修不照旧也是废物?若不然,他们歙山堂上一回百五十岁之下的小比,怎么会被我一个外姓人争得了头名?”

    这却是康大掌门一生中鲜见的高光时候,两个师弟听得他这般言论,也觉颇有道理。

    裴奕心头打好腹稿,又要说些什么,却见得随着康大宝话音方落,擂台上头就已经分出胜负。

    但见康昌懿寻得靳世伦破绽,以三叉戟锁住后者柳叶刀。这极品灵器当真不俗,哪怕康昌懿灵力要比靳世伦差上许多,却也锁得这杀气腾腾的柳叶刀不得动弹。

    然而他心头才稍稍生出一丝得意,场中变化便生。

    却见靳世伦居然散了指决,任法器被康昌懿锁住不管,脚步敏捷,好似白猿,如风随影、奔了过来。

    “白猿歩?还是二叔改良过的?!”康昌懿未料到靳世伦居然还能以此作为后手,但也未有太过慌乱。

    他知道自己修为到底不济,一旦祭出防御法器横在身前、落入后者连攻过后,怕是撑不得太久就要露出破绽,那便正落入了靳世伦的算计。

    “那便以攻对攻!”康昌懿打定主意,眼见得靳世伦都已进到了跟前,他才突地抬手一翻,一把短刺疾速扑出,瞄向的正是靳世伦眉心要害。

    康昌懿这短刺品阶显也不低,且观其动作,应也下了相当的功夫。其速度之快,便连场边的蒋青都是眉眼稍抬。

    然而他却并未动作,明明场上靳世伦都已陷入危机,他也兀自不管。待得短刺离靳世伦眉心再近一寸,蒋青才轻声低喃一句:“败了。”

    “什么?!”康昌懿见得本是疾奔而来的靳世伦突地脚步一顿,足下运起白猿歩轻松一转,即就换了方向、将康昌懿猝然发出的短刺避了过去。

    “靳师兄是特意勾我出手的?只是这般,又有什么用处?”

    康昌懿这念头才将生起,但见他足下突地生出来一根密布尖刺的藤蔓,只在呼吸之间,便就长到了一人高矮,随即便又是不讲道理地将他紧紧缚住。

    “是是先前三叔发令过后,靳师兄甩的那几下刀花!”康昌懿这时候反应过来却是晚了,勿论他再怎么懊丧,藤蔓上头的尖刺也照旧毫不留情地刺破仙衣,鲜血亦跟着渗了出来,将这仙衣染做通红。

    “痛!”自小便未受过什么苦的康昌懿吃痛之下惊呼出声,操控三叉戟的指诀也不由一松。

    靳世伦一直等得便是这个时候,但见他低喃一阵,手中指决连变数次,本来遭三叉戟紧紧钳住的柳叶刀突地一振。

    “砰”,柳叶刀又断了一小片刀身,却是得以抽脱出来。

    靳世伦早在柳叶刀再次受损之前便已奔出,白猿歩踏做飞快,呼吸间就将残刀重新握回手中。而此时康昌懿自不能坐以待毙,忙以神识做手、从储物袋中抹出数张精品符箓。

    “敇!”一团雷火火星落在了康昌懿,只是他身上这藤蔓方才烧到一半,都还不得自由。其咽喉上头,便就已被劲风撞过,现出来一道白印。

    靳世伦将残刀横在康昌懿咽喉之间,轻声念道:“师弟,得罪了!”

    “靳世伦胜!”蒋青面无表情地低声念了一句,康昌懿面上有些遗憾之色,只道:“师弟心服口服。”

    “哪里哪里,我在师弟这年纪的时候,可.,诶三师叔莫打,我与师弟这便下去!”

    没长记性的二人因了寒暄被蒋青赶了下去,台阁上头的康大宝却是叹道:“若是生死相搏,我这傻儿子早被世伦杀死三回了。”

    周宜修也叹:“我还以为我会老眼昏花,看错一回呐。”

    裴奕开口劝慰:“若是懿哥儿经验足些,早些发现了世伦开场便就布下的藤蔓种子,他当也不会败得这般快的。”

    康大掌门听后心情并未转好,只又摇了摇头,心头念道:“这儿子确是不能再任她这般养下去了。”

    三人一时无言,继续看过,

    靳世伦第五轮轻松胜过一名签运颇好的内门弟子,又在第六轮胜过同辈第一阵修魏古精心炼制的幻心阵盘、第七轮与老对手野瑶玲鏖战一番赢得险胜,到了第八轮终是再战无力,遭段安乐轻松打落擂台。

    最后一轮的两个对手与之前众人所料不差,段安乐遇上了才胜过了明喆的康荣泉。这两个重明宗高层都属意的筑基种子,确要比其余弟子稳稳的超出一头。

    于是一场在低阶弟子看来,足称得石破天惊的比试就这么开始了。

    随着蒋青发令过后,康荣泉木行术法层出不穷、变幻多端;段安乐根基扎实,御使灰精隼从旁策应,稳扎稳打,未见颓势。

    台下惊呼连连,有那好信的,甚至都已开始记录斗法过程,准备在事后编纂成册,以为两位师兄在外扬名。

    台上众人反应虽稍有欣慰,却也难称兴奋。

    盖因迄今为止,两名弟子的表现无非就是正常的筑基种子水准罢了。只这等表现,都还难比得当年的铁西水惊艳,更莫提鏖战过火龙道人的蒋青了。

    约莫战到一刻钟时候,段安乐还是棋差一着,与灰精隼一道败下阵来。

    康荣泉的性子显是已变得稳重了许多,若是早些年大比得了头名,他怕是当场便就洋洋得意起来了。

    但这时候,他却是只与段安乐俛首一礼,然后连近在咫尺的伪灵器、芦花丹都不顾,转头往台阁的方向望去。

    此时他凝望的台阁上头,康大掌门正与满脸欣慰的裴奕笑道:“最终还是裴师弟的徒弟赢了我徒弟,荣泉确实不错。”

    向来秉持着君子之风的裴奕这时候也不做谦辞,只是在面上现出了笑容,随即才道:“师弟这便去叫他上来。”

    “不急,”黑履道人先开口言过,方才从台阁外迈步进来,只朝着众人言道:“我带着荣泉这小比头名去见一见山公。”

    众人自无不允,康大掌门听得此话还要跟过来,却被黑履道人止住。康大宝见状虽然诧异,却也未有发问,只目送着后者带着稍显茫然的康荣泉,奔向了另一头的台阁之中。

    康荣泉摸不着头脑地亦步亦趋跟在黑履道人身后,见到了高台上一个长相俊美的中年道人。

    “这是.”

    “是我,”尹山公将眼神从鉴中挪开,看得康荣泉这诧异模样,又展颜笑问:“这便是重明此次大比头名?”

    黑履道人恭声应了,将康荣泉一路表现简单言述过后,才补充言道:“中规中矩、稍差材气。”

    “诶,”山公瞪了黑履道人一眼,才拉着康荣泉言道:“小小年纪便就可备筑基,年少有为、不可限量啊。”

    “晚辈不敢当山公夸赞!”这道人面容虽然陌生,但只看黑履道人态度,再看道人眉目神情,康荣泉倒是不难猜出。

    “好好,重明宗下代还有筑基,便算中途有变,也当还能保得平、斤二县一阵太平。”山公笑过之后,又朝着冰鉴看去。

    这鉴中人身看得久了,他都快忘记了那背了百年的猢狲身子是个什么模样了。眼神里头的喜悦几要包裹不住,差点就涌了出来。

    “小子,小子!我尹鸿英以人身来,以人身走,不悔、不悔!莫要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我可死了,你走吧、走吧!”

    “山公!山公!山公!!”才入得此处的康荣泉看得尹山公轰然倒下立即去扶,慌得不行,连呼出声。

    黑履道人默然立在当场,低垂的下颌上头却已有了水色。随着康荣泉呼声越来越急,他也终于按捺不住,爆喝出声:“让康大宝给我滚过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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