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而覆失
    “我不敢……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落叶侧过身子靠在门边的墙壁上，“见了他，我应该是怎样一副表情，又要说些什么呢？”
    “我是该哭，还是该笑；是该带着一束花来，还是该什么都不带，就这么坐着陪他聊聊天？”
    “我应该鼓励他别灰心，一切都会好起来，还是应该劝他放宽心，这个年纪再覆出能打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或者是，我应该问问他是不是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还记不记得当初说好的事情。”
    他说着擡起手抓了抓自己原本就已经有些凌乱的头发，微微屈膝又弯了腰。低垂的头颅埋在双臂间，压抑的哭声在安静地走廊里显得愈发悲切。
    “我怎么能这么问他，我怎么能……”他浑身都颤的厉害，情绪濒临失控却还是在极力压制，“可是……可是……”
    许是愤怒，许是抱怨，许是悲伤，许是无力。
    他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却都只化为一声呜咽。
    “他已经二十八岁了啊……”
    像是有一只大手重重捏住心脏，白棠觉得有些呼吸不畅。
    二十八岁了，这个年纪，放在别的行业或许还能开始，但放在电子竞技，那便意味着结束。
    如果年轻十岁，如今经历的一切或许不过是一次跌倒，如果年轻五岁，努努力，或许还能再来。
    可他不再年轻，也早就已经没有了再来的时间。
    “为什么……为什么啊……”落叶将声音压得很低，“为什么再来一次，还是像十年前一样？”
    一声声沈闷的质问像是一记记重锤砸在白棠的胸口，她觉得有些头脑发昏，但这个问题永远无解，困在其中只能是浪费时间。
    白棠不喜欢浪费时间，但短暂的沈沦往往是必要的情感宣泄。
    落叶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而后归于平静，他又站直了身子，若非眼眶中还馀有淡淡地红血丝，完全看不出方才情绪崩溃的样子。
    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来抓在手里把玩，目光却像是透过那盒烟，看到了什么别的东西。
    半晌，他才自嘲般的一笑：“抱歉，一把年纪了，还让你看笑话。”
    “当年我帮不了他，十年过去了，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你说，如果我当初能劝一劝他，情况会不会比现在好一点？至少身体上能少受一些罪，也不会同样的境遇再重现一次。”
    “劝得动吗？”白棠问。
    落叶微微一怔，擡起头来看她。
    “应该劝不动吧。”白棠也看着落叶，一字一句说的万分认真且平和。
    世间最苦，得而覆失。
    这是一场豪赌，赌局之外的人衡量得失之后频频摇头，殊不知赌局中人之所求，不过是一个入局的机会。
    时间如流水，奔流不返，自然的法则不可违逆。有人想和时间打赌，却拿不出对等的赌注，便只能俯身弯腰，被时间所奴役。
    这条路，他走的何等卑微，又何等辛酸。
    但雄鹰向往天空和自由，除非折断他的翅膀，拔光他的羽翼，否则谁又能阻止他高飞？
    “或许还没有到真正绝望的时候。”白棠说，“医生说，如果恢覆的好，再努努力，总决赛还能上场。”
    “总决赛。”落叶低声重覆一遍这三个字，他紧紧的盯着白棠，试图从这个二十岁的姑娘身上找出些什么东西，可是具体是什么呢，他也不得而知。
    因为他什么都没看到。
    恐惧，迷茫，愤怒，不甘，抑或是自信，轻狂，都没有。
    她像是一汪平静的清泉水，表面上一片死寂，却依旧能让观者感受到其内敛的暗流，又怎么都捉摸不透。
    她好像并不在意输赢，也不曾评估过自己所在的这只队伍，在失去了核心人物之后，是否还能如曾经那样一路披荆斩棘，是否还能拥有总决赛的资格。
    恍惚间，他似乎是在这个女孩的身上，看到了苏行秋的影子。
    仅仅是在路上，平和而尽力地往前走。
    时间一分一秒走的很慢，落叶手中把玩着烟盒，打开又合上，转一圈，再次打开合上，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释怀一般，轻笑了一声。
    “从前我觉得是Autumn发现了你，现在倒觉得反而是这小子运气真是好。”
    “要是能早点遇到，或许情况还会不同吧。”
    “或许不会。”白棠耸了耸肩，“早几年，我可没有打职业的心思。”
    “也是。”落叶将烟盒收进口袋里，“明天记得告诉他我来过，免得这小子晚点抓着把柄埋汰我。”
    白棠点头应下。
    “很晚了，我送你回去。”落叶说着招了招手。
    白棠没有拒绝，一整天神经紧绷，她也确实感到疲惫，明天依旧照常训练，她也希望能尽快回酒店休息。
    一夜深眠，第二日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正如顾疆所说，战队不会因为一个人而停止运营，Autumn不在，训练的流程依旧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战术的调整也确实需要一些时间。
    忽闻要替补上场的消息，方寻很明显有些慌张，头两天的训练总是不经意间犯些小错，相比之下许哲也要冷静许多，但不经意的一些小动作依然能暴露他内心的紧张。
    而这样的紧张与低气压，在苏行秋恢覆精神开始和肖喻一起的参与到训练之后，奇迹一般的慢慢消散了。
    很快白棠就意识到了之前在医院里，顾疆说的那句“需要做做心理教育”实在不是空穴来风。
    虽说是选手，但苏行秋从战队成立之初就担任起半个教练的角色，队里的所有人也都心照不宣的默认。不论是最开始的唐朝暮，还是现在的肖喻，在做战术分析的时候都会习惯性的与他商议，征求他的意见。
    然而，身为队长和身为教练还是有着不小的差别。从前那些可以在赛中灵活把控的细节，如今全部都需要在赛前做出预测和安排。对于苏行秋而言这不过是家常便饭，那是万里挑一的天赋，再加上多年分析积累所形成的惯常反应。
    饶是如顾疆这样的老选手都做不到，更不要说方寻和许哲也这两位甚至连大赛经验都没有的新人。
    每天从医院开完会回到训练室，方寻总是愁容满面，许哲也虽然情绪不曾表露在脸上，但他时常紧抿的唇也昭示着他内心的紧张。
    网络上关于苏行秋的讨论越来越多，各式各样的言论层出不穷，不刻意关注也很难充耳不闻。
    有人说这或许只是每个职业选手多少都会有过的一次简单的病发，也有人猜测以Autumn现在的状态恐怕再难重回赛场；有人为苏行秋送上祝福，也有人嘲笑讥讽他不自量力。
    而所有人都在关心的话题，是没了Autumn的WHY，是否还能维持自己的不败传说，又或者，换一种更贴切的说法，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这只率先拿下周中赛第一的队伍，在本周末的周决赛中大出洋相。
    “一会儿上场不要紧张，就还是按照我们训练时候那么打。”
    休息室里，肖喻还在做赛前最后的动员，与其说是动员，不如说是一种开解。
    “要记住我们的目标不是第一而是求稳，所以不用急于一时，也不用太在意外界的声音。”他说着转头望向方寻，“尤其是你，方寻。”
    “把心态放好，大多数新人选手都不可能在第一场比赛就超常发挥，所以对自己的要求不要太高，全力以赴就可以。”
    方寻十分郑重的点了点头。
    “还有你乌鸦。”肖喻又道，“你也别打的太激进，我们这次第一把的目的就是看看情况，方便制定后面的战术。”
    “……”白棠靠在窗台边正在走神，听到这话轻轻撇了撇嘴，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嗯”字。
    “你有什么想法吗？”见她有些心不在焉，顾疆开口问了一句。
    白棠楞了楞，摇了摇头，说没有。
    不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肖喻的安排都没有问题，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今日总是有些心绪不宁。
    或许是因为苏行秋不在吧，她这么想着，有些失落的叹了口气，仔细回想，自自己打职业以来几乎每场正式比赛苏行秋都会一起，更不要说这一次还有些猝不及防。
    “比赛预计还有半个小时开始，选手们可以提前去到比赛区做准备。”
    工作人员敲门通知，白棠一行人出门的时候，走廊上已经聚集了许多其他选手，一路走过去，总感觉有不知从何而来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审视的，怀疑的。
    身边的门毫无征兆的被粗暴的推开，重重撞到白棠的身上，她猝不及防踉跄了两步，走在最后面的许哲也连忙扶了一把，这才没有摔倒。
    半边身子都有些发麻，白棠还没来得及擡头，耳边又是熟悉的那种放荡无比的笑声。
    Black双手插在口袋里大摇大摆的走出来，原本还在和身后的人说笑，听到了动静才慢悠悠的转过头，看清楚了是谁之后，笑的越发讽刺。
    他维持着双手插兜的姿势弯腰凑上前来，嘴巴里叽里呱啦的说着些什么，尽管语言不通，依旧不难听出他阴阳怪气的语调。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的目光只黏在白棠的身上，上下逡巡，不怀好意。但看到了也大都当做没有看到，只是迅速通过这一是非之地，也有一些人停在一旁看这边的热闹。
    “放尊重点。”顾疆走上前去将白棠挡在身后，擡手将black往后推。
    “嘁。”black没有反抗，只是顺着他的力道往后仰过去，他十分不屑的扫了顾疆一眼，又冲着白棠挑了挑眉。
    他擡起手做了个手势，白棠一行人看不懂，他身后的人却笑得越发猖狂。
    顾疆回过头，其馀三人正看着他，眼中满是犹疑和担忧，顾疆察觉到隐匿在这种目光下的一缕畏惧，心下一沈。
    白棠一只手还维持着方才扶着许哲也的衣袖的姿势，指尖用力，她看着Cc一众人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几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站直了身子。
    “我没事。”她说，“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