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老抠儿和陈氏俩人,一边哭着,一边断断续续的,把前因后果都讲给了曲绍扬听。
当初那哥仨把曲老抠儿夫妻挤兑走了,他们用曲绍扬给家里的银子,跟人合伙买了条大渔船,出海打渔。
最开始的时候挺好的,哥仨每回出海都收获不小。
他们又有马车,可以拉着鱼获到远处卖,挣了不少钱。
哥仨挣钱之后,就商议着出银子,把船从合伙人手里全买过来。
往后他们雇几个人跟船,这样挣的更多些。
却不想,这船到手没到一年,哥仨却因为利益分配不均,闹了起来。
兄弟三人各玩各的心眼儿,都想着往自己兜里多划拉点儿。
到最后,闹得不欢而散,曲海和曲福两个都吵吵着要退股。
曲河巴不得自己独占一条大船呢,于是就跟兄弟写了契约,想办法倒腾了银钱给那哥俩。
从此往后,那条大船就归曲河自己所有了。
曲海在媳妇的撺掇下,卖了曲家庄的房子,两口子带着一儿一女去了文城。
他们在文城租了个房子,做点儿小买卖,挣的也不少。
夫妻俩还盘算着,等着再攒一攒钱,把儿子送学堂去念书。
老大进城,老二要船,家里剩下那七八亩地,就归曲福所有了。
曲福跟人家又佃了十几亩地,索性就在家种地过日子。
不想倭寇攻占威海卫,又攻破文城,进城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曲海一家子没能躲得过,死在了兵祸之下。
而曲河呢,却在一次出海时,遇到了暴风天气。船翻了,整条船上的人,无一生还。
因曲河是船主,其他人都是曲河雇的。船出了事,死了人,各家都来找曲河媳妇。
曲河媳妇一看,她哪有那么多钱赔给人家啊?
于是趁着夜晚,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划拉划拉装起来,撇下俩儿子,她自己一个人偷偷跑了。
曲河死了,他媳妇跑了,留下俩小娃一个五岁一个三岁。
那些人去找曲福,可曲福跟曲河早就分了家,只听说过父债子偿的,可没听说过兄债弟偿。
最后那些人也没什么办法,只能不了了之。
但是曲河家的俩孩子,曲福不能不管,只能接到自家来养着。
如此一来,曲福的媳妇又不乐意了,两口子成天干仗。
一来二去的,曲福那媳妇就生了别的心思,也学着曲河媳妇,划拉划拉家里值钱的东西,偷摸跑了。
曲老抠儿夫妻腊月二十八回到老家的时候,家里头就曲福领着四个孩子,清锅冷灶的,家里啥都没预备。
一问之下得知,三个儿子死了俩,三个儿媳妇跑了俩死了一个。
曲老抠儿当场就昏死过去,差点儿没能过了年。
“唉,我和你爹满心欢喜的回家去看他们,就盼着一家团圆。
哪成想啊,却是落得个家破人亡的结果。
得知我们回去,死了人的那几家,都跑来跟你爹要钱。
都是咱一个庄子的,沾亲带故,壮劳力没了,他们的日子也难。
你爹和我商议着,给了他们每家一些银钱,没办法,谁叫你二哥不在了呢?”
曲老抠儿和陈氏都是老实人,再一个,这事儿于情于理,曲家确实该赔偿。
既然曲河不在了,曲老抠儿夫妻就得替儿子善后。
所以曲老抠儿就把他们带回去的银钱,分给那几家了。
也因此,原本打算的祭祖、修祖坟、修族谱等,啥也没办成。
“你爹从进了家门就病倒,一直在养病,好不容易养的差不多,我们就回来了。”陈氏一边说,一边掉眼泪。
曲绍扬听完老两口的叙说,不由得也是长叹一声。
人都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一个家族的人,必须得心往一块儿想,劲儿往一处使,家族才能越来越兴旺。
尤其世道乱的时候,兄弟们更应该团结起来,才能有抗击风险的能力。
可曲家这兄弟几个,各怀鬼胎,只知道跟兄弟耍心眼儿,算计自家人。
到最后,算来算去,只算计了自己。
“爹,那老五呢?你们回来,没把老五和俩孩子领来啊?”
曲绍扬没瞧见老五曲福,还有曲福家的俩孩子,便问道。
“哦,老五去找老三了,俩孩子刚才还在院子里呢,这会儿进屋玩去了。”
老家那头就剩一个儿子了,曲老抠儿还能不把曲福带过来?
经历这么多事之后,曲福也改了不少。
他在这边住了几天之后,觉得这么成天呆着不像话。
曲绍扬没在家,曲福就去找曲江,想要在曲江身边打打下手,多少干点儿啥,不然以后咋养活俩儿子?
“爹,娘,你俩也别太难受了,如今这世道乱,谁也不敢保证明天啥样,顾好当下吧。
回头,我给老五安排个差事,只要他肯哈下腰来,踏踏实实干几年,攒点儿钱,再给他说个媳妇。
至于二哥家的孩子,你们放心,我肯定当自己亲生的一样,把他们养大,供他们念书。”
事已至此,曲绍扬还能说什么?
当初曲老抠儿说过几次,想让那哥仨都来这边,曲绍扬担心那哥仨过来会惹麻烦,一直拖延着没办。
若是早两年让那哥仨过来,可能也就没有这些事儿了。
当然,以那哥仨的脾气,还有他们娶的败家媳妇来说。
就算是接到这边来,也难保他们过几天好日子之后,不会起高调,干什么蠢事,惹出大祸来。
还是那句话,生逢乱世,人命如同草芥,谁也不知道哪天遇上什么事,一个弄不好,命就没了。
“唉,我们知道,这些日子,我和你娘也慢慢看开了。
那哥俩,就没个好作。自打家里有点儿钱了之后,他们成天上蹿下跳,嘚瑟的不轻。
这下,命丢了,往后也不用再作了。”
曲老抠儿嘴上说着,心里还是难受。
可当着四儿子的面,他们能说啥?再说多了,就好像他们对四儿子有意见似的。
这事儿,怎么算,也怨不到老四啊。这些年,曲绍扬可没少往老家送东西送钱,贴补那兄弟几个。
而且曲老抠夫妻,私底下没少往回捎信,让那哥仨收拾收拾来东北投奔曲绍扬。
是曲海他们不愿意背井离乡,来到东北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过日子,这才没来的。
曲老抠儿和陈氏就算再不讲理,也不能把这事儿赖在四儿子头上。
“嗯,二老能看得开就好,往后有我和三哥、老五,我们三个一定好好孝敬爹娘。”
曲绍扬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老两口。
那毕竟是他们的亲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不是别人三言两语能够安慰的。
“爹,娘,你们先陪着孩子,我先去处理点儿别的事情,回头我找老五聊聊。”
曲绍扬出门二十多天,刚回来,家里不少事情还等着他处理呢,也不能只顾着陪父母说话。
曲绍扬离开这边,回到前院,把兴业几个叫过来,问了问山东那头什么情况。
“大人,去年黄河又发大水了,好几个地方决口,淹了十二个州县,将近两万个村庄,死了不少人。
再加上朝廷要筹银子赔款,各种税一层一层的往上加,老家那头,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
提起山东老家的情况,兴业只能叹气。
甲午战争爆发时,山东巡抚为了加强威海卫一带的防御,从山东的黄河防汛营抽调了大部分兵力。
常年从事黄河防汛工作的河务营,根本就不善于征战,战斗力低下。
调动过去非但没起了作用,反而拖累了其他部队。
虽然战事平息后,巡抚李秉衡将河务营进行了调整和补充,但是黄河各堤段已经一年多没有进行养护,埋下了不小的隐患。
更重要的是,战事也耗尽了山东那本就微薄的库存粮草和白银,根本拿不出银子来修缮黄河堤坝。
紧接着,一场大水,黄河多处决堤,老百姓伤亡惨重,流离失所。
而朝廷为了支付战争赔款,各地税赋倍增。
本就生活艰难的百姓,不得已只能踏上了逃荒的路程,就此成为流民。
“大人没见着,从老家往东北来的路上,成群结队的都是灾民。
那些人衣不蔽体、面黄肌瘦,有的甚至光着脚,走着走着,就有人一头栽那儿去,起不来了。
那些尸体来不及掩埋,就被野狗给啃了,甚至有些人饿急眼了,也会偷偷吃。”
兴业想起回来路上看到的情形,还是感觉到一阵阵难受。
曲绍扬闻言,也只能叹口气,生逢乱世,老百姓的日子很难熬。
要不怎么说,宁做太平犬,不做离乱人呢?
王朝末日,乱象频出,水灾、干旱、虫灾、瘟疫,再加上朝廷的苛捐杂税越来越重,所有的灾难,最终都是由普通百姓来承受。
“这一趟跟你们回来了多少人?”家里伙计们每次回老家,都会招揽不少流民过来。
此次兴业护送曲老抠儿夫妻回老家之前,曲绍扬也叮嘱过,如果老家那边有人乐意过来的,可以一起带着。
刚才曲老抠儿和陈氏的情绪都不太好,曲绍扬也就没问,这会儿少不得要打听一下。
“嗯,带回来不少人呢,光是曲家庄周围过来的,就有几十个。
还有我们老家那些地方投奔过来的,差不多有两三百。
回来的路上,我们实在看不下去,又收留了不少人。
那些流民,男人多数都在工地上干活呢。
咱这不是修县衙、建城墙么?正好大批招工。给工钱不说,一天还管两顿饭。
还有些女人,被招去工地做饭啥的。
曲家庄过来的人,三爷带着去金场那头了一部分,还有一些,被二夫人领着去了参园那边。”兴业回道。
曲绍扬点了点头,只要这些流民能妥善安置下来就好说,临江及周边地区荒地有的是,再多来些人,也能安置了。
人多了,经济才能发展起来,往后临江城,会越来越好的。
曲绍扬跟兴业他们聊了一会儿,正好陈秀芸得知丈夫回来的消息,来前院找人。
曲绍扬摆摆手,让兴业他们去忙别的了。
“绍扬,看过爹娘了么?老家那头的事,唉,也是真没想到。”
陈秀芸一见到丈夫,少不得要说一说老家那边的事。
“要是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咱早早就安排人,把那三家子接来就好了。”
自从曲老抠儿夫妻回来,得知老家的变故之后,陈秀芸就一直后悔。
那年公爹提过一次,说是想让曲海兄弟三个也过来,陈秀芸担心妯娌们来了不好相处,就跟曲绍扬说缓一缓,过几年再说。
没想到,这一缓不要紧,老家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
“这事儿谁都不怨,你也别往心里去。
那哥仨都长着腿呢,他们要想来,谁能拦得住?三哥那时候不就自己来的么?
是他们自己不想来,难不成我还犯贱,八抬大轿去请咋地?
人各有命,这事儿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咱过好咱得日子,往后多孝顺爹娘也就是了。”
曲绍扬知道媳妇心善,过不去这个坎儿,只能耐心劝导。
“嗯,我知道了。”陈秀芸叹了口气,点点头,这事儿暂时搁到一边了。
“还有件事,要跟你商议。
年前我不是说过,奉天施医院的洋大夫过来,想要花高价钱买黄连素的配方么?我没同意,他们就走了。
前几天,他们又来了,这回不说是买配方,而是买药,成品的药。
我还是拿不定主意,寻思着找你商量商量。”
黄连素在治疗肠道疾病方面,效果显著。
这两年,国外很多地方也是霍乱流行。
那些洋人就想着,配方买不来,能买到成品药,倒腾回去卖,也能挣不少钱。
“如果只是卖药的话,倒是可以商量。不过呢,我担心他们是想买回去药,自己研究。
所以,你可以跟他们签一份合同,每年最低要在咱这儿购进多少斤,或者多少瓶药。
这个量,不能太低了,太低咱们没啥利润。
再一个呢,你得想想办法,尽量做成复方制剂。
我记得当初治疗霍乱的时候,你和咱爹不是研究出了一些配方么?挑几个效果最好的,配伍在黄连素当中。
这样,就算他们买走了咱的药,回去一时半会儿的也研究不出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