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说,你这回只剿了董大彪、老东北绺子,没有继续留下剿匪,是个明智的选择。
你要是脑袋一热,非得把关外各绺子势力都剿灭了,师父反倒要担心。
关外绺子横行,匪患不断,朝廷也不是没派兵围剿过,可是都没什么效果。
这要是你率领定边军东征西讨,真把那些绺子都给灭了,那不是把那些将军、都统都比成废物了么?
人家表面上夸你、捧着你,实际上心里头不知道怎么骂你呢。”
“要知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现在他们用得着你,自然把你夸上天,等你把事情都办完了,土匪绺子全剿灭了,你还有什么用处?
到时候,人家不收拾你,收拾谁?”
“绍扬啊,你还年轻,这几年春风得意事事顺遂,难免心高气傲、争强好胜。
可是官场上混,最重要的就是藏锋,大巧似拙、大智若愚。
处处显露锋芒不一定是好事儿,多点儿圆滑世故,方能保万全啊。”
家里没外人,刘东山借着机会,语重心长的劝诫徒弟。
“师父,多亏有你提醒我,不然,我肯定会在这上面栽跟头。
要不人家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还真是没错儿。”
曲绍扬被刘东山的话点醒,忙站起身,恭恭敬敬的朝着刘东山深施一礼。
“多谢师父指点,徒儿谨记于心。”
这边师徒俩对话,那头曲老抠儿夫妻听的云里雾里,一脸莫名其妙。
不过曲老抠儿现在倒是看明白了,刘东山绝非一般人,那是有大能耐的。
所以,曲老抠儿也不敢打断人家师徒唠嗑,就算听不懂,也耐心听着。
直到那头师徒俩的谈话告一段落,曲老抠儿这才说话。
“那啥,老四啊,之前我跟你提过,想回老家去祭祖的事儿。
听说倭国已经撤兵走了,这也眼见着快要进腊月。
你看,安排安排,我和你娘回老家一趟呗?”曲老抠儿一直惦记着回老家的事儿,这都快成他的心病了。
“大哥前两天来信,说是倭军最后一批部队,已经从大连湾撤走了。
朝廷派宋庆将军,接管旅顺、大连防务。
听说,倭军走之前,把旅大的军事设施破坏殆尽,所有能带走的物资、能拆卸运走的机器、设备,都劫掠一空。
金州以南的百姓流离失所,民房遭兵祸损毁,十之八九,民生一片凋敝。”陈秀芸在那边接话说道。
闻听此言,屋里众人都忍不住叹了口气,打仗,到最后受伤害最严重的,一定是寻常百姓。
“爹,娘,你们是打算回老家过年,等年后再回来呗?”曲绍扬开口,打破沉闷的气氛。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趁着过年,正好去祭拜一下你爷你奶,还有你太爷太奶他们。
如今你有出息,当大官儿了,也得让你爷你奶他们知道,都跟着高兴高兴。”
曲老抠儿闻言,赶忙点头应道。
“三哥没在家,我怕是脱不开身。
那就这样吧,我让兴业带十来个伙计,护送你们回去,行么?”
没等入冬,曲江就带着人去营口、安东等地了。
受战事影响,去年冬天曲家在营口、安东等地的货栈、料栈、米粮铺子等全都关张歇业,损失很大。
所以在得知倭军撤出辽南后,曲江立刻就带着人赶往营口等地,打算重新把铺子开起来。
估计一时半会儿的,曲江不能回来,更别提陪着爹娘回老家了。
“行,行,你看着安排吧。”
曲老抠儿现在不想别的,只要能回老家去看看,祭拜一下祖先,谁陪着回去都可以。
“那就这么定了,你和我娘抓紧时间收拾东西,这几天我就安排人,护送你们回老家。”
曲绍扬点点头,这事儿就算说定了。
“对了,老四啊,你赶紧找方先生商议一下,给咱家这几个孩子都起个大名。
我们这趟回去祭祖,顺道还想修一下族谱,正好把秀芸、兰心,还有家里几个孩子的名字,都记上。”
曲老抠儿夫妻的野心可不小,除了祭祖之外,他们还打算回去跟家里亲戚们商议一下,修族谱。
毕竟老曲家往上倒几辈子,也没出过什么官儿,曲绍扬这都四品官了,绝对算光宗耀祖,必须得修族谱才行。
这事儿,倒是出乎曲绍扬预料,“哦,行,那我这就找方先生去商议。”
反正家里孩子们都大了,一个个也健康的很,是该起大名了。
曲绍扬让陈秀芸预备一份儿厚礼,他带着前去学堂,找方行文。
学堂如今规模又扩大了不少,定边军牺牲将士的遗孤,都被安排到学堂来念书了。
幸亏陈允哲又给找了好几个童生、秀才,加上原本教小志念书的那位先生,都来学堂任教,这才忙的开。
“方先生,我家根锁在学堂怎么样?”曲绍扬找到方行文,先询问了儿子在学堂的情况。
“满好的,根锁这孩子聪明灵透,学什么都快。
我讲课,别的孩子要学好几遍,他一遍就记住了。
这孩子,大人可得好好培养,将来定是个人才啊。”
提起根锁,方行文乐得嘴都合不拢,他可是太喜欢这个孩子了。
“呦,我家那皮猴子,还能得先生如此夸奖呢,这倒是挺出人预料。”
曲绍扬一听就乐了,朝着方行文抱拳行礼。
“多谢先生栽培教导,我这儿还有件事,要劳烦先生。”曲绍扬说完,朝身后招手,随从立刻奉上厚礼。
“呦,大人你这是做什么?有任何事情,大人尽管吩咐便是,可不敢收大人的礼。”
方行文被那一摞子礼盒吓了一跳,赶忙摆手道。
“方先生,是这么回事儿,我家根锁也不小了,跟着你念书也时日不短。
可他还没个大名呢,这同学之间互相称呼,总喊他小名儿也不合适。
还请方先生费费心,给我们家这几个孩子,都起个名字。”曲绍扬笑呵呵的说明来意。
“原来是这个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呢,起名简单。
不知道根锁他们,排的是什么字辈儿?”
方行文一听这话,松了口气,起个名儿,对于来说,倒不算啥难事儿。
“不知道,好像也没啥讲究了,我们兄弟都是胡乱起的,没按字排行。
先生看着给起吧,名字响亮点儿,叫着好听顺口就行。”
乡下人家,识字的都少,起名哪有那么多讲究啊?
二狗、狗蛋儿啥的遍地都是,不也过一辈子么?
反正曲绍扬从来没听父母说起,什么字辈儿的事。
方行文点点头,稍微琢磨了一下,然后扭身去找了本书。
也不知道他算计什么呢,口中念念有词的嘟囔了一会儿,这才在纸上写了几个名字。
“大人,你看这几个怎么样?看着哪个顺眼,挑一个就行。
老大的名字定下来,其他的随着老大起,就容易了。”
曲绍扬往那纸上看了眼,上头写了不下十个名字,什么曲培楷、曲立敏、曲元堂、曲修贤等等。
前面几个,曲绍扬都觉得有点儿拗口。曲姓本来就不像其他的姓那么顺口,还是稍微简单点儿,更好。
“方先生,就这个吧,曲振邦,我觉得这个还行,读着挺顺嘴的,也简单些。”
曲绍扬看了一圈,觉得这个还行,虽然没那么文雅,但是读着顺嘴,听着也顺耳不别扭。
“振邦,这名字倒是响亮,可就是意境差了点儿,大人,你确定要用这个?”
方行文特地把这个名字放在最后,这就是个凑数儿的,没想到曲绍扬还偏偏就看上这个名字了。
“不差不差,振国安邦,挺好的,挺好的。”
曲绍扬到没觉得如何,上辈子,父辈那些人,都叫建国、建军、建设啥的呢。
名字就是个符号,顺口,容易记最好了,可别起的太复杂。
曲绍扬觉得自己粗人一个,玩不来那些文雅的词儿,这个就挺好。
根锁的名字确定,后头几个的名字就容易了。
老二根有起名振业,老三有庆起名振武,老四根全起名振杰,闺女铃铛起名叫曲佳玲。
曲江家那俩孩子,方行文顺手也给起了名,大的那个叫振文,小的那个叫振民。
“得,这回齐了,谢谢方先生啊。小小谢礼,不成敬意,先生一定收下。”
曲绍扬说完,就笑呵呵的拿着那张写满了孩子们名字的红纸,一溜烟走了。
回到家后,曲绍扬把孩子们的名字一公布,曲老抠夫妻和陈秀芸等人,也都觉得这几个名字不错。
就此,曲家几个小娃,都有了自己的名字。
孩子们起名儿,也算一件喜事,再加上曲绍扬平安回来,那肯定要好好庆贺一下。
当天晚间,曲家这边摆酒席,刘东山夫妻领着刘新源、刘婉瑜两个,一起过来吃饭。
新源和婉瑜两个是光绪十三年出生的,虚岁十岁了。
这俩孩子都随了父母的优点,个子高,长的好,如今大了也越发懂事招人稀罕。
俩人都在学堂念书,还跟着赵广志、安德斯等人,学英文、德文、法文等。
婉瑜那丫头,对医学挺感兴趣的,每天下了学,还要跟着陈秀芸学一点儿医理、药理等。
刘东山夫妻早就商议好了,等着再过两年,就想办法把这俩也送去奉天读书。
曲家这头,连大带小一共七个孩子,曲绍扬挨个儿跟他们说了大名儿。
振邦和振文大一些,又念过书,知道咋回事儿,一听自己有大名了,高兴的直拍手。
“太好了,往后他们就不能再喊我根锁了,明天我就告诉他们,我叫曲振邦。”
“对,对,我叫曲振文,以后也不许他们叫我根生。”曲振文跟着附和道。
这孩子比振邦小一岁,今年开春去学堂念书的,听先生说还可以,能跟得上。
这俩大的吵吵把火儿的直咋呼,那几个小的都一脸懵,不知道咋回事儿。
不过看着哥哥们高兴,他们也手舞足蹈、摇头晃脑的直乐。
“好了,好了,都消停会儿,不许乱闹腾。”
孩子们这么一闹,简直快炸锅了,陈秀芸只得瞪孩子们两眼,让他们都安静下来。
几个孩子倒也乖觉,见陈秀芸冷下脸来,他们立刻都不闹腾了。
这时候饭菜都做好了端上来,曲绍扬赶紧招呼着大家落座,正好大人一桌,孩子们一桌。
振杰和佳玲俩人一周岁多了,自己能吃饭,就是吃的埋汰,饭粒儿、菜啥的掉一地。
白薇白芷俩人在跟前儿伺候着,帮忙给夹菜,剃骨头、鱼刺等,但是不喂饭,孩子自己拿着勺子、筷子自己吃。
“老哥,真羡慕你啊,老家还有亲人,能回去看看。”
刘东山给曲老抠儿倒上了一杯酒,跟曲老抠儿俩人边喝边聊。
“我十几岁就从家里出来了,四十来年没回去过,老家早就不知道啥样了。”
刘东山喝下一口酒,叹气道。
“老弟啊,你要是惦记老家,就回去看一看呗。
就老弟现在的身家,走到哪儿都不丢人,这还有啥?
你这个岁数还行,腿脚也便利,等天暖和了,领着媳妇和孩子,回老家看一看。
祭拜下父母、先祖,往后就没心思了。要不然啊,你这辈子都惦记着。”
曲老抠儿听儿子说起过刘东山的事情,在他看来,这根本就没啥纠结的。
想回去就回去呗,怕啥?咋地?老家那些亲戚,还能吃人不成?
“对啊,师父,咱现在也混出个样儿来了,是该回去看一看。”曲绍扬在旁边也劝。
可能这就是大多数人心里的一个结,搁外头混的再好,不回老家看看,也觉得遗憾。
刘东山摇摇头,叹了口气,“不想回去,家里至亲早就不在了,剩下的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
人家见了我,怕是以为见了鬼,还不得以为我是回去跟他们争房子、田产的?”
“要我说,该争,那本来就是你家的,他们凭啥霸占啊?
就算你不想要了,那也得放在明面上。
就这么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给了他们,你爹娘在地下,也不能甘心。”
曲老抠儿的本性还是改不了的,一旦涉及到财物等事情上,他那计较的劲儿又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