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9章
001.
黑暗还在骚动,山上时不时就会传来惊恐万分的哀嚎。
院子里,那东西看看自己被李季夏牵住的手指再看看李季夏,微微歪头,一双猩红阴冷的眼中是淡淡的困惑。
他不太明白李季夏在做什么,但也并未挣开李季夏的手。
从门缝间看见这一幕,屋内李希几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是覆杂。
“他到底是什么人,那东西怎么会……”黄江心口剧烈起伏,胡庭就在他面前被砍掉脑袋,古海也在他面前倒下,支撑着他逃了一路的是最原始的恐惧。
无人能回答黄江这个问题,时牧几人都沈默。
“现在怎么办,真的就要这样等天亮?万一那东西……”屋内另一个新人笋子不安地看向时牧几人,虽然早就已经知道这里是副本会有鬼,可这还是他第一个副本,“要不咱们先走……”
时牧几人都看去。
“……我就是这么一说。”
时牧看向门缝外,手里的枪始终紧握,以便随时救人。
李希丶古欣和易文玉三人都不是远距离武器,只能默默让出最适合射击的位置,然后等待。
“啊……”远处山林中传来尖叫。
听见动静,那东西侧过头去。
他身上的绷带和衣服无风自舞,在黑暗中黑得发亮的眼微黯,它想要过去,他喜欢死亡喜欢绝望,但他的手被抓住。
他低头看向面前才到他心口的人类,喉咙发出一阵细碎的咕噜声。
李季夏没松手。
“唔……”破碎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委屈。
天空一片血红,村子里障碍物少,可见度更高。
那也让院子中的那一幕更加诡异。
一个身形怪异足以让整个村落都颤抖战栗的怪物,却因为被一个人类拉住了手,所以被困在小小的院子中。
李季夏努力维持脸上的笑容。
距离天亮还有四个小时。
“啊咕……”
时间缓慢流逝,山里丶村里的动静响起又平息不知道第几次时,惨叫突兀间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主道上响起。
几乎是那声音响起的瞬间,李季夏眼前的人影就消失不见。
早已经站得双腿发痛的李季夏头皮一阵发麻,不等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惨叫声就戛然而止,紧接着是好几道重物倒在地上的声音。
屋内李希几人反应过来那东西不见,呼吸都是一致,浑身肌肉也在同时紧绷。
他们屏息静听,以应对随时可能到来的攻击,虽然他们可能根本来不及闪躲。
“唔……”细碎的声音从院子前方传来。
李季夏立刻看去。
那东西拖着铁链出现在院子外,他一手拎着一具还在往外呲血的身体一手拿着一颗脑袋。
那是一个村里人。
走动间,那东西看向李季夏。
他明显还沈浸在杀戮的兴奋中,看向李季夏的眼神中满含杀意。
对上那样一双眼,李季夏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逃跑,面上他却毫无表情甚至冷冷瞪了回去,他不喜欢不乖的孩子。
对视持续了近三秒,三秒后那东西移开视线。
察觉出李季夏的不高兴,他红得发亮的眼黯然,头也随之低垂。
进入院子,他看看李季夏,再看看李季夏,佝偻着身体心虚地在李季夏凶巴巴地注视下把自己手里的脑袋递给李季夏。
那模样,就好像要讨好李季夏。
乍然间对上那颗头颅上满是惊恐的脸,看见脖子上的肌肉组织,量是李季夏早就已经看见那颗头也还是吓了一跳。
“我不要。”李季夏冷着脸拒绝。
他不喜欢不乖的小孩。
“咕唔……”那东西一把把头颅塞进李季夏怀里。
他力气极大,李季夏被怼得整个往后退去,胸口更是一阵剧痛。
不等李季夏站稳,那东西就又把另外一只手里拎着的躯体怼了过来。
怀抱着头颅和还未失去体温的躯体,嗅着近在咫尺的血腥味,李季夏胃里一阵翻滚。
他强忍着才没把怀里的东西扔出去。
见李季夏收了自己的礼物还是不高兴,那东西向着时牧他们所在的房间而去。
李季夏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别过去,我不生气——”
李季夏到了嘴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看见那东西在屋檐下蹲下缩成一团。
他身上飘舞着的绷带垂落,他时不时擡头看李季夏一眼,喉间破碎的嘀咕声也更为破碎。
他委屈了。
他都把宝贝全部让给李季夏了。
他将近两米五高,身上又几乎没什么肉,站着时看着极为怪异蹲下后也没好到哪里去。
李季夏缓了缓,有些艰难地拖着怀中的尸体过去。
靠近,李季夏把那颗头颅塞回对方怀里,把躯体放到地上,然后在旁边坐下,牵住他的手。
那东西一双手只有骨头和干瘪的皮,触感毛骨悚然,但李季夏别无选择。
那东西速度实在太快,快到就从李季夏面前消失他都没能看清是怎么消失的,牵着手更安全。
再次被牵手,知道李季夏不再生气,那东西眼中有了光,垂落的衣襟也随之再次飘舞。
李季夏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对方完全把他当成了同类,可他并不觉得他们有任何地方相似。
夜风拂过,头顶的乌云聚了散散了聚,院子中也随之时明时暗。
黑暗中动静越来越少,每次响起那东西依然会擡头看去,但他已经知道如果挣脱李季夏的手李季夏会生气,所以每次都只是偷偷看看。
天边隐约浮现出几分鱼肚白时,山里已经很久没有动静。
看见那代表着天亮的亮光,李季夏折腾了一夜早就已经酸痛的身体仿佛被注入力量,整个人都随之精神。
他看向身边的人。
“咕……”那东西并不喜欢亮光。
李季夏抓紧他的手。
那东西喉间发出一阵细碎不满的声音,但并未挣脱。
天开始亮后,血月逐渐被取代,大片天空明亮。
李季夏一颗心随之加速。
半小时后,李季夏一颗心跌落谷底。
随着天色大亮,山里的村里的那些鬼早就已经不见只血腥味残留,可他身边的那东西却并未消失。
李季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东西并不是普通鬼,而是类似“黄恩宝”的存在。
“黄恩宝”早就已经不惧怕阳光,甚至跑去上了大学。
不会随着天亮而消失,那就代表直到副本结束他们都无法摆脱危险。
李季夏侧头快速看了一眼身后门缝后时牧几人一眼,时牧几人也已经想到这点,脸上才浮现的庆幸和喜悦正逐渐回归不安。
笋子左看看右看看,李季夏他们不是说只要等到天亮就好?他想要询问,可那东西和李季夏就坐在门口。
无人说话,沈默继续。
五点半,林间飞鸟展翅,草木露珠凝聚,天色完全大亮近一个小时后,世界变化。
由远至近,黑暗吞噬所有。
“唔……”发现自己被牵着的手放开,那东西看向李季夏,见李季夏变得透明,他不安,对着李季夏伸出手。
他的手穿透李季夏已经透明的身体。
世界漆黑,然后亮起。
脚下的地面突然变得凝实,原本坐在地上的姿势改为站,重心不稳惯性之下身体向着前方栽倒。
李季夏跨前一步站稳。
他回到自己家的小楼。
进副本之前,他正站在二楼通往三楼的楼道前琢磨要不要上三楼看看。
面对那漆黑的楼道,李季夏迟疑瞬间,向着卧室而去。
这一次回到现实世界他没像上次那样痛苦,可接连一个星期睡眠不足和神经高强度紧绷,他现在急需要睡上一觉。
冲了个澡,李季夏往床上一躺就睡死过去。
不知是不是太过疲惫,他时隔许久地梦到了他小时候那个梦。
屋内一片漆黑,他躺在床上,被就在耳边的咀嚼的声音吵醒。
他翻身看去,回头的瞬间就对上一双瞪大到极限毫无生气的眼。
血流得满床都是,血泊上方是被开膛破肚的他父亲,再上面则是正埋头啃食的他母亲。
她一袭红衣,吃得津津有味,连带着他父亲的尸体都随之颤动。
他不敢发出声音也根本动弹不了,只能就那样躺着看着,看着他父亲被他母亲一点点吃掉……
李季夏隐隐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挣扎着试图醒来,可就像当年一样他躺在那里根本动弹不了。
从梦中醒来时,他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能拧出水来。
他从床上坐起,喘了好一会儿气后才缓过劲。
屋内一片漆黑,已经是夜里三点多。
李季夏拉开窗帘打开窗户,本是想让夜风的冰凉驱逐他身上的汗意,迎面扑来的却是热浪。
现实世界正值盛夏。
李季夏只得关了窗打开空调。
空调的冷风吹打在身上,热气散去,他看向客厅里通往三楼的楼道。
经历两个副本后现在的他更加不喜欢恶鬼出没的夜里,更何况还是一直尽力避免上去的三楼,光是看见那漆黑的楼道他就心生退意。
迟疑片刻,李季夏还是硬着头皮起身。
楼道里的灯打开后楼道变得亮堂,但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灯有问题,他总觉得整个楼道都是扭曲的。
硬着头皮扶着墙壁往上走去,临到三楼大门前,他深吸了口气后才硬着头皮拧动门把手。
“咔……”酸掉牙的吱呀声随着凉风袭来。
自从他父母去世他搬到二楼跟着他爷爷奶奶居住后,这将近二十年间他上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屋内的家具能用的都已经搬到楼下,其它的大多也都处理,处理不了的就用白布盖起来……
客厅还是和他记忆中一样空荡荡。
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房间密封太久后产生的味道。
李季夏在门外把客厅的灯打开,又在门口站了会儿后,这才鼓起勇气踏入。
几乎是踏进门的瞬间,他浑身汗毛就炸起。
屋子右边客厅中间站着个人。
002.
李季夏下意识凝聚剔骨刀,手握空他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副本没有阴气,也几乎是同时,他看清那“人”。
更准确来说那是一个用于练习散打的假人,看款式应该还是他办卡那家健身房里买来的同款。
虚惊一场,李季夏杀人的心都有了,脑子有病才把假人摆在这种地方。
骂骂咧咧完李季夏又心情覆杂,因为那个脑子有病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他自己,如果他真的是失忆而不是穿越的话。
收敛心神,李季夏环顾一圈后走向右手边第一间卧室。
客厅左侧是盖着白布的一套餐桌,右侧是那假人,假人附近的地上还放着一瓶全新一瓶没喝完的矿泉水以及一套练习拳击用的手套。
小楼二三楼框架一样,每层都是三室两卫两厅加一个厨房的布局。
第一间卧室就在假人背后,李季夏记得那是他的房间。
他父母还在那会儿他年纪还小根本不敢一个人睡,记忆里这房间更多是作为摆放他的书和玩具的杂物间。
房门推开,霉味袭来,屋里只一张床丶一把椅子丶一排空荡荡的书柜以及一张书桌。
在门口站了会,李季夏向着第二间房间而去。
那房间是个空房间,李季夏甚至不记得之前里面有些什么。
房门打开,里面也确实空空荡荡。
关上门,李季夏硬着头皮看向最后的房间,他父母的房间,那个噩梦里的房间。
在门口做足心理准备,李季夏推开门。
屋内的情况和他的儿童间一样,空荡荡的衣柜,盖着白布的床,唯一不同的是书桌上放着两个笔记本丶几支笔以及一个他没见过的钱包。
李季夏看了一眼被白布盖住的那张床,强忍心中的抗拒进门拿过桌上的笔记本看了看。
其中一个笔记本记的是他每天的进食和训练量,那样的笔记本他也有一个,就放在二楼卧室,是他被拉进副本之后特意准备的。
另一个笔记本记得东西就很杂,同一张纸上有时间也有各种根本联系不上的关键词,其中一些词汇上还画了圈做了重点标注。
那笔记别人看不懂,李季夏却一眼就看懂,那是“李季夏”进过的副本的记录。
他有记忆的副本才两个,副本里发生的事都记忆犹新,“李季夏”却已经不止这点副本,大概是为了方便整理,他把所有副本重点信息用这种方式记了下来。
明白过来那本子是怎么回事,李季夏耐下心挨着翻看。
本子上一共记录了七个副本,加上他的两个,也就是说这已经是他们的第九个副本。
时牧是在“李季夏”第三个副本出现的,笔记上并未写他们具体怎么认识,只角落的位置画了副眼镜。
那眼镜外被画了好几道圈,那是他重点标记的习惯。
之后的四个副本那眼镜并未再出现,但记录第五个副本的那张纸上,意义不明的“嘿嘿”两个字被前后涂黑了好几次,李季夏用脚趾头都猜到那应该和时牧有关。
“李季夏”多少有点恋爱脑。
看到最后一个副本时,李季夏因为那“嘿嘿”两个字而哭笑不得的心瞬间被攥紧。
车祸丶父母丶真的假的,接连三个关键词无一例外不在说明李希和古欣的猜测没错,他确实在之前那个副本中看见了他父母。
这个认知让李季夏瞬间浑身冰凉。
他父母怎么可能出现在副本里?
还有“黄恩宝”那话又是怎么回事,他又是怎么回事?
李季夏翻来覆去把那张纸看了好几遍,可看来看去也没能看出更多信息,甚至相比起纸上的关键词那张纸本身给他的信息倒是更多。
那副本的内容被记录,就说明“李季夏”离开那个副本后确实有过一段清醒的时间,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写下那些信息。
可如果是这样,他又为什么会失忆?
之前那个副本他独自行动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且副本里的一切不都会随着副本结束而消失,他昏迷时受了重伤导致失忆他能理解,可为什么会是在离开副本二十多天后才突然失忆?
越想越想不通,李季夏看向桌上那个钱包。
钱包是新买的,里面放着将近五千块的现金丶一张应该是假的身份/证以及一□□身卡。
健身卡和他后面办的那张一模一样,那勾起李季夏一些不好的记忆,让他有瞬间脚趾抓地。
身份证上的照片和他有几分相似,但号码并不对,名字也是“夏成西”而不是李季夏。
那应该是他在副本里的身份,李希就有网络杂志编辑的名片,钱应该也是同样的用途。
钱包里并不见电话卡,也不见手机。
李季夏拉开抽屉看了看,抽屉中也没有。
想想,李季夏蹲下去从下面朝上看,确实有东西被黏在桌子下,但并不是他要找的电话,而是一把手/枪。
李季夏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世界接触枪,没忍住拔出来看了看,枪不知道被转手了多少次,非常旧,编号也被擦掉。
枪拿在手里时沈甸甸的,弹匣还是满的。
看见那枪的瞬间李季夏就明白它为什么存在,副本中什么样的人都有,虽说他们在副本里用的都是假名,可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真的找上门来。
他就在网络上搜索过时牧。
想到时牧,李季夏立刻又想起那部消失的手机,他把枪放回桌底继续寻找。
书桌的抽屉,衣柜的抽屉,床头柜的抽屉,李季夏把整间屋子都翻了个遍依旧没找到。
找不到,李季夏试着反向推理,如果是他自己他会把东西藏在哪?
环顾一圈,李季夏视线停留在被白布盖住的那张床上。
整个屋子最让他头皮发麻的就是那张床,因为记忆中的那张床早就被血染透,是他绝不会触碰的存在。
李季夏硬着头皮上前拉开表面盖着的白布,一股掺杂着灰尘难闻的味道立刻袭来。
床上并没有。
李季夏看向床垫和床架之间的缝隙。
他上前,搬起一侧。
视线看去的瞬间,毛骨悚然的感觉袭来,他下意识松开床垫后退而去。
床垫跌回床架,发出一声闷响。
李季夏半晌后才回神,他硬着头皮再次上前,这一次他直接把整个床垫擡起来靠在了衣柜上。
床架上有个暗箱,箱子里放着个装着东西的黑色背包。
床垫上都是血,老旧得发黑的血。
看清的瞬间,李季夏胃里一阵翻滚,所以那个梦并不是梦而是真的发生过的事?
那天夜里他的父亲真的被他母亲……
可那之后他们明明还一起生活过将近两年的时间,他们是出车祸去世——
李季夏拿了那背包就向着一楼跑去。
下楼,开机电脑,打开浏览器,李季夏搜索关于他父母的那场车祸。
他有那段时间的记忆,他们是去旅行的时候出的事,他那会儿马上就要上一年级了,两个人是在他报名那段时间出的事,因为这他迟了其他人一个星期才去上课。
李季夏按照年份和时间搜索,浏览器立刻弹出一堆连接,他滑动鼠标,但一连浏览完两页都并未找到与他父母有关的信息。
李季夏还想继续找,但缓过最开始的惊吓后他逐渐冷静,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不是那么好找的。
李季夏看向旁边的背包。
背包很新,应该是最近才买的。
李季夏打开背包,一眼就看见一部崭新的手机。
手机因为太久没充电已经关机。
李季夏从背包中找出充电器,给它连上电源。
耐心等待片刻,李季夏开机。
成功开机的瞬间,一连串未接电话和未读短信就跳出,几乎霸占整个屏幕的红色提醒让他好不容易才平静的心脏再次加速跳动。
来电备注是时牧。
未接来电一共两百三十六起,时间基本集中在上个副本结束一个星期后时牧找来之前那十多天里。
未读足足六七十条,除了少数几条是李希和古欣发来的,其他全部是时牧发的。
李季夏粗略看了看,几乎都是在问他为什么不接电话。
最后一条是时牧出发来找他时发的,那之后就再没有新的信息。
李季夏再看向背包,除了手机之外背包里还有好些摄像机针孔摄像头以及一套换洗的衣服。
大概是为了防脏,整套衣服都是黑色,这两年他不怎么出门,上衣还是读书时候穿的旧衣服。
李季夏把衣服掏出来的同时,一张照片滑落。
照片里他和时牧并排坐在他卧室的床上,他笑容灿烂,时牧身上的衬衣还没来得及完全扣好就被他搂在怀里,那暧昧的氛围不难看出之前发生了什么。
李季夏脑海蓦地浮现出时牧固执地敲门的画面,之前何婶说他等了有三天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