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6章 水乡(十一)
人体最为坚固的骨头在此时不堪一击。
形状饱满的圆形的碎片被击散开来, 越过拱桥的栏杆,被面团般的手臂争抢着落入水花溅起的河流。
更远的地方,河水依旧清澈, 只是在肢体的运动搅动起层层波澜, 映照的景色被扭曲。
另一边, 三水和程哥保持着足够的距离走在不同方向的桥面上。
他们在一切发生之前,就已被被殷淮的大喊吸引, 然后从更近的距离直面了兰秋头颅破裂的结局。
三水身体僵硬, 不敢相信地看向十几分钟之前还相当鲜活,现时只剩下躯体的人。
程哥反应更快, 先是小心探头看了所处桥下的水流……因为袭击显然来自于河流, 好在这边没什么问题,仅有的一些长条手臂也是向着中间的那座桥。
兰秋长而直的脖颈这时只剩下半截,血水汩汩涌出, 浸染了她浅色得体的衣物。
怪物的袭击显然不会因为她失去生命而停止, 握起的拳头在一阵阵波浪状的移动和飘荡中松开,指尖的血肉一阵蠕动,长出尖利指甲。
它们收缩身体钻入皮肉丶血管, 更多的血液被挤出,这似乎吸引了更多的手臂或者是其他看不出原型的肉条, 它们纠缠上去。
兰秋的身体迅速被淹没。
也就几秒的时间, 这场欢宴中, 指甲尖利的那只手“获胜”, 拿出了一颗鲜红心脏。
就像殷淮在夜戏中所看见的那样,它最上面的血管被捏着提起, 还在轻微的搏动着。
这颗血液下滴的心脏被送到水云身前。
水云保持着略显癫狂的笑意,两手捧住它, 将其贴近一边脸颊,白皙的皮肤沾上红色。
随后,它笑容逐渐收敛,眉毛逐渐聚拢,同时嘴唇抿起,做出个相当标准的爱怜表情。
上下两片唇瓣沾上鲜血后,它眨眼,将手中食物捧至眼前,颇有兴致地对着食物喃喃自语……
殷淮良好的听力让她精准捕捉了这个怪物的话语。
“哪有‘鬼话’不能唱呀……你看,这就是我唱过的,是不是很好?”
“是不是很好?你为什么不回答……哦,我知道了,因为我还没有唱完……”
毫无价值的自语结束,怪物脸上潮红浮现,红唇违背常理地向两边拉扯,直至耳根,张开露出整齐的两排牙齿,双手姿势转捧为提。
同时,它张开的嘴调整位置,接住滴下来的血液。
直到血液减少,怪物才伸出舌头,舔过已经静止下来丶完全不具备生命力的心脏,一下又一下,其中夹杂着口水吞咽的声音。
最后,它用被血迹染红的牙齿咬住尖端,毫不费力的撕下一大口“好友”的血肉,大口咀嚼,满足咽下……
如此反覆几次,兰秋就只剩下一点血液还留存在原地,正被纠缠的手臂们一点点蹭过丶吸收……
在这个过程中,殷淮只是保护了小孩子感官,并且关注着怪物的攻击和行动方式,而没有尝试为挽救生命做出努力
……因为在兰秋停留在原地纠缠于“错误”时,她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没有任何回转的馀地。
但三水显然不能接受这个结果,本就容易情绪激动,外加上怪谈还放大了他部分比较阴暗的想法。
在眼前反覆回放兰秋惨状的同时,他咬紧了牙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语,字字沈重,“我一定要把这里炸了……一定!”
“……全都去死!”
作为这座桥上唯二的人,程哥虽然是第一次进入怪谈,但是他的生活经历促使他很快发现了这个小弟弟的异常。
他迅速用一只手揪住这人后领,遏制了三水想要冲出栏杆,冲向河流的趋向。
“你他妈干什么?”
这是一双仇恨遍布的眼睛,不仅仅是针对眼前的事情,似乎还被勾起了更多的记忆或者情绪……
程哥做出判断,犹豫了一会,还是根据自己的说话习惯开口,想要唤回这个小弟弟的理智,
“别嚎了……你也不看看你这小鸡仔样,准备冲出去干嘛?送点心吗?”
“你现在就应该稳住心态,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只要山还在,就不怕没柴……诶诶诶!你干嘛!”
三水已经听不下去这老混混的任何话,用力扯开那只手,呼吸沈重地埋头直直往前冲。
“诶呀……不是我说你,你这样是容易撞上东西的,你应该不是第一次进入怪谈吧,怎么还不适应这种事情呢?不应该……”
确定那边没有出现问题,殷淮放开了小熙的眼睛。
“姐姐,怎么了吗?”
看着小孩清澈懵懂的眼睛,她提起脸部肌肉,嘴角上吊,“没什么,我们该回去了……”
“今天晚上一定好好睡觉,知道吗?”
“嗯嗯,我知道的,奶奶说,晚上不好好睡觉的小孩会被怪物抓走的……”
小熙似乎发现了她有些低落的心情,说起自己太过兴奋丶不能入睡时,奶奶讲述的一些故事。
……
送回小孩子,殷淮回到自己的屋子,,简单检查了屋子,没发现异常就在远星板凳上放空思绪,坐至天黑。
她没有立刻点燃油灯,而是让自己在昏暗中等待了一会儿,发现自己逐渐有些呼吸不畅。
不同于被掐住脖子的窒息感,这明显就是空气中的氧气含量不够,身体没能从吸入的气体中捕捉倒合适的东西以供使用……
结合之前那看到的那些没能串联起来的细节,她逐渐产生了一个想法。
水乡人会不会就是水流本身?
第一天夜晚包围房屋的呼吸;
第二天夜晚看见的那些可以随意改变自己形状的怪物;
不同于白日的食物,夜晚的每一座桥上都架有大锅,里面清水沸腾……
这应该是一种补充,殷淮越是梳理,就越是觉得这很可能……尤其是还有一点。
竹炭有除潮的作用,它们存在的地方没有“视线”。
这应该是也是个关键点……今天晚上就去看看赵老伯那边的情况,或许会有什么背景上的收获。
想明白了相对关键的信息,殷淮呼出心口积压的郁气,点燃油灯,无声自语,“太突然了,这里的生命好像没有一点重量……”
这就是她唯一不能接受的一点,怪谈通过了也什么好处都没有,但是又不能避开,只能小心丶谨慎的保护自己,仅只为了活下去而努力……
她倒是活过一次够本了,其他人应该是很想让自己以及自己的身边人的生命能够延续的……
出门之前,她回望了桌面上的暖黄光源,一只翅膀苍白的灯蛾已经趴在上面,想要投身火焰。
殷淮突然产生联想……这个世界的人类也就像这些灯蛾,一股脑的找死。
只不过灯蛾逐火,是主动的燃烧自己;
人类是被迫进入“火焰”,并挣扎着飞出……
关上门,把自己的感慨和灯盏一并留下,殷淮直奔戏台。
她想先去看看水云是否有出现明显的变化,去近距离观察释放过内心怪物的水乡人有什么区别。
今天晚上目标明确,她没有在其他地方逗留。
因此,赶到目的地的时候,热闹正开场没多久。
这个时间段还没有大面积的喝彩,也没有吸引众“人”的片段,因此整个场面相对安静。
殷淮也因此能更加清晰地观察木制戏台上的主次突出的那些“角色”:
水云穿着最鲜亮的衣服,细细地唱着什么,慵懒而娇柔;
背对着观众的另一人穿着更为庄重威严的衣裙,层叠繁覆。
那人转过脸来,就能看见她眉毛斜飞,发髻整齐……这是白日连心脏都被吃掉的兰秋。
她接上了怪物的词,这样不符合任何一个戏种的唱法或许是怪谈独有。
殷淮虽然听不懂更具体唱的什么东西,只知道以自己浅显的了解并不能给它们分类。
好在表演相当简洁明了,观看的同时,她能直接将故事脉络翻译成文字存入头脑。
这似乎是讲了一对姐妹的故事。
妹妹性格开朗,在姐姐的管束下渴望浪漫和自由,于是找了个空有其表的男子想要私奔。
姐姐发现这件事情,找道士将男子做成不朽尸体,常伴自家妹妹左右。
姐妹两人从这样的事情中找到了乐趣,于是各司其职,哄骗各种年纪的人落入己手,吃心剥皮,这些死去的人又成为姐妹二人的伥鬼。
其中有段场景,水云为兰秋献上新鲜的人心,撒娇弄痴,做足姿态,而兰秋则面上包容宠爱,身姿从容地接过妹妹的“孝心”。
二人步履款款,执手相看。
一明媚,一庄重,在血呼啦查的尸体包围中,姐妹二人显出诡异的美丽。
到这一段,水乡人已经开始挖出身旁人的心脏,“献给”其他人。
经过观察,殷淮发现水乡人的心脏挖出之后能从其他地方调动血肉,在原本的位置形成新的心脏。
它从透明逐渐填充上颜色,最后开始跳动。
发现已经有好几个人对自己产生了想法,殷淮把自己从怪物身体里掏出来心脏塞回眼前破开的胸膛,随后站起,目不斜视地走出人群,逐渐远离了这里。
她离开的时候,台上那两位青春永驻的美人还在进行自己的大业,台下气氛也更加热烈。
经过一段时间的行走,她很快来到了相对空旷的地方。
……空地是不是变少了,之前这里有这么多怪物?殷淮一下发现问题:赵老伯房屋周围出现了更多的怪物。
但她不明白是什么造成了这样的结果,时间还是人类的死亡?
怀着疑问,她越过这些水乡人,走上拱桥。
赵老伯今天晚上没有捕鱼,而是手提灯盏,等在桥梁的那一边……应该是昨天晚上就收获了足够的食材,她猜测着情况,主动挥手跟赵老伯打招呼。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赵老伯的皱纹在下放光芒的照耀下更加深刻了,看起来也更加苍老,“今天有人被发现,捕鱼夜要提前了……你早做打算。”
她走上前去,进入灯光范围,谨慎地没有开口询问,安静跟随在老人身边。
……等会儿试吃的时候,等到有足够的铺垫,气氛自然了再问更好。
灯光拉长了两人的影子,它们随着主人的走动作出相应的动作。
进入房屋,赵老伯返身关上门,灰黑长条的影子被关在门外,很快又融化在细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