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被捕
霎时, 小径两旁的密丛窜出无数身着棕褐便衣的持剑人,他们双手举剑,呈一字排开, 目光如梭地盯着急停在原地的颜鸢,只等赵煌令下。
“朕还没想好怎么处置她, 先把她绑了,送进我帐中,莫要留有踪迹。”赵煌的语气轻飘飘, 带着三分认真, 仿若颜鸢于他确实是个难题。
颜鸢晓得自己打不过面前一排卫士,尽管心中万分不甘, 也只能任人绑了推进轿中, 踏上未知的去路。
这次老天还会给她机会脱身吗?
赵煌讥嘲的表情浮在颜鸢的脑海中,刺得她胆寒阵阵,她从那讥嘲中读出得幸丶狠厉以及后怕, 心中有七分料定他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敬州救他的事暂且不提,只恩封贵妃的事,赵煌定会担忧她当众讲出当年救人的细节, 指出假李晏的纰漏, 进而坏了他笼络民心的棋局,以赵煌多疑求全的性子, 凡是于他不利的人和事, 哪怕这人和事只有一点点丶全然可忽略的隐患, 都会被处理得干干净净。
上次坠崖落水已是侥幸, 颜鸢不敢笃定这次仍旧能虎口脱身。
若她被赵煌一纸密诏赐死, 她的笙笙要怎么办,她才三岁, 刚刚学会说话,还未正经唤她一声“娘亲”。若假“李晏”真的是她的姐姐所扮,她的姐姐还不知赵煌的残忍真像,倘使一日,赵煌不再需要“李晏”来衬他的良善之名,姐姐残生或许只能与戚寂的冷宫相伴。
思及此,颜鸢心底禁不住掣痛起来,好似有万蚁啃噬一般,痛得通身出了一层又一层的虚汗,神志渐渐昏沈,眼前的织锦轿帘晃晃停停,离她越来越远。
意识散尽的最后一刻,颜鸢满脑子想的都是,活下去!
要活下去,哪怕迎接她的是充满灾厄与苦难的阿鼻地狱,她也要活下去…
“陛下,商疆军戍务辛劳,又在平壤一役伤亡惨重,已是军乏马疲,此时不拨响供给边关,反倒调他们至大观山围剿三皇子旧党,这无异于命他们送死。”
“陆卿这是何话,银饷一事朕已传唤户部尚书筹策,想必不久便有详细咨文上达,一切无忧,爱卿思虑过重了。”
“陛下,据臣所知,月末陛下已下令工部在林宝寺修筑一幢七宝金塔,为先皇祈福,图纸已成,五月开葺,外加京城今岁几经鏖战,行宫道路焚毁严重,又是一大笔修缮用度,若先可这些事做,户部定入不敷出,无其他银钱供给商疆军,还请陛下三思…”
朦胧间,有对话声长短不一地传进颜鸢耳中,颜鸢不自在地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
头顶的篷布漆白如雪,显然,她目下正在一处帷帐内。
颜鸢于昏然中渐渐记起自己被赵煌围拦的事,那股从骨子里散发的寒意又开始一股股地向肢末袭去,颜鸢想将手拢到嘴旁呵气,动了又动,无果,才意识到自己被人用麻绳捆缠得似一枚茧,连嘴巴都被人用白布勒死,发不出一点声音。
赵煌真是个疯子。
颜鸢在心中咒骂,他一再恩将仇报,就不怕死后遭阎王判他烈火分身吗!
屏风外的对话声还在继续,颜鸢侧耳细听。
“朕刚看完边关防务的折子,一切心中有数,陆宰执不必再同朕强调商疆的事。”赵煌的声音变得有些冷硬:“陆宰执有时间还是好好想一想出缺朝官的人选,与中书舍人一同商议,切莫再挑那些旧党上位。”
“哦对了,朕还未同陆宰执说,今日朕不小心跌落山坡,正是因人袭杀所致,朕命商疆军即刻前往大观山,也是为了一方安宁着想。”
袭杀?!
颜鸢盯着案边的香炉晃神,大观山是三皇子藩地的一处险关,赵煌将受伤的事情与这件事一起提,莫非在暗指西山有三皇子馀党混入?
陆宸和这个馀党有关?
她一边暗思一边继续留意对话的内容,对于陆宸,心中虽早有准备,但当他的声音猝然响起的时候,颜鸢的睫毛还是颤了又颤。
陆宸道:“钧关离大观山最近,那里粮草充足,亦有陛下亲卫驻扎,陛下若真着急剿灭三皇子馀孽,可考虑调钧关守军前往。”
“商疆军先行一步,至于钧关守备,容朕与麟甲卫大将军商夺一番再定。”赵煌的语气中带着不容质疑:“说了许久话,朕乏了,想必陆卿也累了,陆卿先回帐中歇息罢。”
“臣…遵…命…陛下保重龙体。”陆宸不得已妥协退下。
赵煌与陆宸的对话就这样告一段落,帐中重归平静,颜鸢恐赵煌突然转过屏风,忙阖上眼假寐。
果不其然,有木轮转动的声音折进屏风。
“她竟然还昏着。”颜鸢能感受到赵煌尖锐的目光正刺向她的脸:“倒碗凉茶泼醒她,账外戒严,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半步。”
“哗。”赵煌的声音还未落下半刻,淬着茶香的冷水便从上拍下来,直拍得颜鸢呼吸一滞,鼻腔灌进许多水来。
颜鸢惊慌睁眼,弓起身连连咳嗽,有人将她勒嘴的白布拆掉。
“陛…下…”她微仰头,尽力让目光落在赵煌身上,仔细着他的表情:“民女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只求陛下能够饶民女一名,民女愿为陛下做任何事情。”
“民女在市井混了这么多年,知道凡事讲求不过利益二字,是非黑白反倒不那么重要,陛下是良君,自有宏图大业要做,小心些理所应当。”
“民女不恨,只是后怕而已。”
听到颜鸢说“不恨”两字,赵煌含着审视的眼睛忽地一眨,笑了:“李晏,你说你不恨朕?”
恨!当然恨!
颜鸢在心中狠狠唾弃了一番,若不是碍于赵煌的身份,她恨不得在西山寻一个最陡峭的悬崖,亲手推他下去,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看来陛下是不信民女。”颜鸢黛眉垂落,自嘲地笑:“民女从小受欺负惯了,除了留得性命,此生别无所求。”
赵煌嘴角翘了翘,仿佛看到了一只会哄人开心的狸奴,他若有所思地问:“当真?”
颜鸢答:“当真。”
…
宰执府,书房。
陆宸觉得自己像条脱了水塘的鱼,脊背僵直,四肢麻痹,哪怕静坐良久也没有半丝缓和的迹象。
许平之颇为担心地望着陆宸:“宰执大人,您怎样?”
陆宸喘出一口气,阖上眸子:“无妨。”又顿了会儿,问:“你再说一遍,你们东家是何时离开的樊楼。”
许平之答:“是西山巡猎开始的第二日,东家说酒品送错了,想去西山找太仆寺卢主簿核点,那之后就再没回来。”
“…宰执大人,许某觉得此中有一点可疑。”
“你讲。”听许平之讲了会儿话,陆宸觉得自己的胳膊终于有了些力气,他扶着椅背让自己的身姿坐直些。
许平之向陆宸颔首:“樊楼第一次与太仆寺交接时许某也去了,许某敢千真万确地保证,那酒品没有送错。”
“依许某对东家的了解,东家一定也记得酒品无误。”
“嗯。”陆宸垂眸盯着衣摆上的云锦暗纹,大致猜出颜鸢二次去西山的原因。
她应该知道了颜芙就是赵煌新封的那位贵妃。
至于她是怎么知道的,陆宸猜不出。
遣走许利平后,陆宸将夏平叫进来,他瞥了眼放在笔山旁的请帖,道:“你去一趟庄尚书的府邸,告诉庄尚书手下的人,我今日不去赴宴了。”
夏平拾了请帖称诺离去,不出两炷香的时间便回来了,他的面目表情很微妙,进屋后先是一揖,才道:“大人,庄尚书的长随跟着属下来了。”
陆宸一楞,拨了视线向窗外瞟一眼,廊下确实有道人影。
“让他进来罢。”陆宸疲乏地揉眉心。
穿着斜襟窄袖衣裳的男子踏步进来,执礼对陆宸道:“唐突来见,还望宰执大人见谅,我们家尚书大人说他清楚宰执大人公务繁忙,但还想邀请大人前去,求教商疆军一事。”
“庄尚书让大人勿虑,说这就是普通的家宴,只邀了几位公卿前去。”
陆宸将面前的男子上下打量一遍,心中难免泛起嘀咕。
庄承繁的性子什么时候这样谦谨恭良了?!
他与庄承繁之间有嫌隙暂按不提,单说商疆军的事,他的想法早在西山围猎时便与赵煌讲清楚了,军队征伐旷日,行伍疲倦,休整轮换,补齐粮饷才是上上法,可赵煌执意调他们前往大观山,敕文已下,他别无办法,更没什么话想同庄承繁说。
这一点,庄承繁想必比他更清楚。
那庄承繁缘何还要将他的手下派来,再三邀他前去赴宴呢?
陆宸眸底的暗影愈发深邃,庄承繁这样做,原因怕是只有一个,醉翁之意不在酒,问他商疆军是假,邀他赴宴也是由头…
至于庄承繁真正的意图,或许只有他到场后才知晓。
“好,既是庄尚书盛邀,本官也不能拂庄尚书的面子,待本官换身衣裳,便跟你前去。”陆宸从椅子上站起,浅笑说道。
但陆宸未料千算万算,做好一切防备,却在见到颜鸢的那一刻崩溃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