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香酒
“什么?李姨娘去了?”陆宸心头一惊, 挣着要坐起:“夫人现在在哪里?”
夏平心疼陆宸劳碌,有意拦着:“公子,夫人现下应是在丞相府为姨娘处理后事, 怕无空见你。”
陆宸揉了揉眉心,哀道:“都是我的失职, 我去帮帮她。”
“公子。”夏平哭腔都快出来了:“你现在这个样子过去怎么帮夫人,况且,夫人现在未必愿意见你。”
“为什么。”陆宸摸不清夏平后面的那句话。
夏平正在一旁后悔自己语快, 本欲说些别的蒙混过去, 眼角瞥到陆宸的认真神情,当即又改了主意。
夫人看到放妻书一事公子早晚都会知道, 与其现在蒙混公子, 不如早点告诉公子,以公子的玲珑心思,兴许还有挽回的馀地。
思及此, 夏平走到榻前,将颜芙不小心弄掉放妻书丶颜鸢拿走放妻书的事同陆宸说了。
“放妻书是颜芙带出去的?”陆宸眸底罕见地露出厌恶之色。
夏平点头:“是,当时小的出去吩咐下人事情, 没料到世子夫人会在此时来雨棠院, 更没料到世子夫人会直接进公子的书房。”
“夫人敲门的时候,我见世子夫人从里面出来, 还颇为惊讶了一番…”
陆宸掌心死攥着床上的锦褥, 不想再听到任何有关颜芙的事, 他开口, 冷声打断夏平的话:“夏平, 以后你在雨棠院多留几名信得过的人,看到颜芙来雨棠院, 就将人请到待客的厢房里坐着,不许她进正室和书房。”
夏平第一次听到陆宸直呼颜芙的名字,知道陆宸是在厌烦,便老实地闭嘴,提醒陆宸身旁有信后,便自顾自转出屏风去取食盒内的粥盅。
陆宸果然在枕下发现一封信,信的封页上有刘敏的名字,他呼吸微顿,忙撕开取出里面的白纸。
偌大的白纸上只空荡荡地写着两个字:无有。
陆宸盯着白纸楞了半晌,见夏平端粥进来,才略有回神,疲惫地阖上眼,脊背无力地瘫回被褥中,神识里只有嘈杂的嗡鸣,搅得人五脏六腑都快碎了。
所有的事情都向着最坏的结果发展,他现在到底要怎么办。
…
丞相府,北院,颜鸢嗅着面前的瓷瓶,目光沈峻。
这瓶中酒香浓烈,还伴着丝花香和冷意,一看就是什么药酒。
可她小娘身上患有风疾,酒品等辛散之物于她而言更是禁忌,怎会出现在她的屋子里。
“春桃呢?”颜鸢把木塞塞回瓶子,问小杏。
“小姐,我刚才在廊下见过她。”小杏向外探头:“小姐是要叫她进来吗?”
颜鸢点头:“嗯,让她进来,我有事问她。”
小杏领命出去,少顷,春桃推门进来,屈身行礼:“小姐,有什么吩咐。”
颜鸢指了指桌面上的瓷瓶,问:“是个做什么用的?”
春桃闻言扭头看向桌面,见有熟悉的瓷瓶立在哪里,眉头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眼神瞟向窗外,回话的声音有些弱:“这个奴婢…也不知道…”
“不知道?”颜鸢本没有疑心春桃,只想先随意问问,未料到春桃竟是这般反应,眉心瞬间染上郑重,她又问了一遍:“这个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春桃依旧摇头:“小姐,奴婢真的不知道。”
颜鸢道:“姨娘自回府以来,一直都是你在她身边照顾,她的房间里多了一件物什,你怎会不知从何而来,用于做什么??”
春桃有些委屈地说:“小姐,可是这东西一直被姨娘藏在花柜中,奴婢是真的没有见过。”
“瓶子一直被藏在花柜中?”颜鸢看着春桃发间刺眼的白绢花,瞳孔微缩,言语讽笑:“巧了,你即说你没见过,缘何知道我是在花柜中找到这个东西的。”
“春桃,你分明是在隐瞒。”
“小姐,奴婢冤枉。”春桃见自己不小心说漏话,面上的神情顿时慌了慌,她扑通一声跪地,睁着湿漉的眼眶连连磕头:“李姨娘风疾覆发是春桃照顾的不妥当,春桃自愧难当,还请小姐责罚。”
见春桃避重就轻地敷衍她,颜鸢气不打一处来,她给小杏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将内室的门关好,随后嗓音平静地道:“春桃,你照顾的很好,姨娘这么快病故是她没有那个福分。”
“现在,我只想知道这个瓶子里的东西从哪里来,来了多久,到底做什么用。”
颜鸢一边说,一边拔下发鬓边的嵌珠银簪,用指甲拨弄银簪的簪尖:“春桃,你也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孩子亡故,小娘病逝,自己也被夫家遗弃,当真成了孑孓一身,了无牵挂。”
“若我小娘的死真藏有猫腻,我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真相,如果你愿意从实招来,我自也请愿放你一马,要是你现在拒绝告知,便休怪我后面翻脸无情。”颜鸢素手轻翻,将那支嵌珠银簪插进春桃的发中。
“春桃,我给你一盏茶的时间,你考虑考虑。”
春桃想伸手将那支银簪拔下,但碍于颜鸢一直在冷漠地盯着她看,心中骇然,手腕动了动,到底没有擡起来。
颜鸢也不催她,只静静地端起茶盏,做到八仙桌旁的圆杌子上,小口小口地啜饮。
屋内一片安寂,落针可闻。
小杏觉得屋内有冷风,夹了几块松木丢进炭炉,不多时便有火苗的爆裂声传出,春桃的声音夹在其中:“小姐,那个瓶子里装有合欢香酒,是之前姨娘住在北院时孙妈妈交给奴婢的东西,孙妈妈嘱咐奴婢每日伺候姨娘服饮三次,可玉肌养颜,重得丞相老爷的宠爱。”
“姨娘知道这是酒品吗?”
“姨娘知道,奴婢也提醒过姨娘要少用。”
“姨娘是从何处得知此物有益容颜。”
春桃略略思考后道:“是孙妈妈告诉奴婢,奴婢才同姨娘讲。”
竟然是孙妈妈传出的此事。
颜鸢不再问话,她默了默,觉得春桃的话中有纰漏,却又觉得她不像说谎。
孙妈妈是在王氏身边伺候的老人,一心向着王氏,连自己的儿子和孙子都仰仗这王氏的鼻息存活,怎会将争宠之道好心地告诉她小娘。
这其中定是王氏的授意。
一想到最近那个对她时而冷淡时而关怀的大夫人,颜鸢不禁蹙起眉头,好像从某一天开始,王氏对她的态度便这样奇怪,像她身上有什么稀奇的宝贝一样,想要虚假地蒙骗走。
可是颜鸢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好东西值得王氏这么惦记了。
直觉告诉她,小娘的死和王氏脱不了关系,光合欢香酒这一点便足以证明。
“你还有什么知道的,一并说了吧。”颜鸢拢了拢衣袖,忽然觉得炉中的木炭烧得还是不旺:“我不会将你讲出来的事情说出去的。”
“确实还有一事。”春桃抿了抿唇角,道:“姨娘诊出时疫那次,郎中进府后本欲直接赶往北院,却被门房的人带去蓬韵斋,貌似是去见大夫人,但奴婢一直躲在蓬韵斋外的灌木中,具体的谈话内容,奴婢并不知道?”
颜鸢已快忘记那位年轻郎中的样貌,春桃甫一提,颜鸢最先想到的只有那夜的惊恐与担忧。
她又想到于必后面来看诊时那恨铁不成钢的责斥,突然发现这一切有迹可循。
那日,年轻郎中是由丞相府去请,且迟迟未至北院,随后看诊,言语斟酌小心,只道是自己医术不精,可能是时疫,接着北院便是一片兵荒马乱,她更无暇回想这些异样。
颜鸢懊恼地扶额,深觉自己太过单纯,以至于这样明面上的算计都没看清。
王氏的城府,她还是低估了。
“我知道了,你起来罢。”阖眸许久,颜鸢才藏住眼底的戾气,她看了看那柄插在春桃发髻中的银簪,道:“这簪子就赠你了,上面的南珠乃邻朝稀物,你自收好即可。”
春桃吃一惊,忙将簪子收进怀里,千恩万谢地磕头。
颜鸢心中烦闷,本欲将春桃和小杏都遣出去,不想这时有妈妈隔着门扇在外面禀道:“小姐,陆少卿来了北院,求见小姐。”
时隔几日再听到熟悉的名字,颜鸢神情一滞,骤然觉得她与他已多年未见,恍若再世。
上次见他躺倒的背影孱弱,好像病得很重的样子,现在能来北院,是痊愈了吗??
颜鸢摸了摸塞在袖口里的放妻书,鼻尖酸苦,想见,又不想见。
她其实很想听听陆宸解释瓦子的事情,但是放妻书的存在让她觉得一切都没有必要了。
回到北院的这几日夜晚,每当暝色寂静,烛火葳蕤时,她都会想起过往种种,后悔自己当年一时晕头,答应嫁给他。
若他一开始娶的是姐姐就好了,姐姐现在便也不会孀居一人,饱受丧夫之痛。
眼眶又开始泛红,颜鸢吸了吸鼻子,忽觉哪里有些不对。
陆宸是因为她与姐姐相似的样貌才娶她进门,这样自私自利,不择手段的人,根本配不上她那位娴淑慧雅的姐姐。
陆宸与她合离不会是想趁姐姐霜寡,与姐姐再续前缘罢。
若是这样,当真可恶至极。
思及此,颜鸢当即决定不去见陆宸,她将自己的决定交代给等在外面的妈妈后,转头对小杏说道:“明日你寻个空,带几名丫鬟婆子回雨棠院将我的物什都收拾好取回罢。”
顿了顿,颜鸢擡手示意小杏附耳,低声道:“另外再帮我打听一下陆宸是否有意要和姐姐商谈婚嫁之事。”
小杏不明白颜鸢缘何认为陆宸会与颜芙议亲,楞了楞,但还是应道:“好。”
…
庄承繁未料到自己的车马会被人在偏僻的巷路内拦下。
“不知庄大人可否移步一言。”
有随侍端着张牌子递到车窗边,庄承繁瞥眼去看,未料那上面竟然刻着“靖远侯府”几个字。
“来人是谁?”庄承繁将牌子捡进手心,仔细翻看。
随侍答:“来人自称是靖远侯府的三公子,陆逸。”
“陆逸?”庄承繁神情微讶:“那个痴子?”
“…是…”随侍迟疑片刻,仍点头,虽然他怎么看拦车的人,怎么不像脑袋不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