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第 211 章
隔着飘摇的火幕, 能瞧见里头的酒楼上火焰灿灿,楼阁变成一摊废墟。
琉璃站在火前,拍拍衣裳, 转至另一头,免得让黑烟弄脏雪白的衣裳。
礼佛队伍已然远去, 街头空荡, 只零星几个落伍人, 在往那头赶。
“烧得太慢了。”琉璃目光一转,忽而眼睛亮了起来, “我去借些酒来。”
法会人口稠密,商贩云集, 但随着礼佛队伍远去, 商贩也卷起铺盖, 推动小车,跟在人群后面。
酒楼客栈早已关闭,长街冷清,只有几个游行的卖艺人在收拾行囊, 除此外, 还有一方摊位支着。
应是个靠画画维生的落魄画师,长发散落, 乌发青衣, 桌前放一葫芦美酒。
琉璃瞥眼他挂出的九文一副的木牌, 弯起嘴角,心道:怕是个画技平庸的画师。
一位妇人坐在摊前,伸长脖子, “画好了吗?”
画师咬着毛笔,擡头看她, 又添上一笔,笑道:“可以啦!”
白纸到面前,下半身如常,寥寥几笔,画出个绰约妇人的身影,但衣领之上,却探出一截扁平的蛇头。毒蛇张开嘴,舌头分叉,嘶嘶吐信。
“你这小厮好生无礼!我好心照顾你生意,结果你画个甚么鬼?白长这样一双眼睛,竟是双狗眼,呸!”妇人气得破口大骂,骂得唾沫横飞,与画中毒蛇有几分相似。
画师笑吟吟拱手认错,“不如我再为您画一副吧,这幅给您画成观音模样。”
但他已经失去了客人的信任。妇人啐他一口,招呼着随从,走入轿上,大摇大摆地走了,画师摇头,慢慢将画纸卷起,忽而,九枚铜板叮当摔在桌上。
对面少女笑颜如花,莲花般的手指勾起他的下巴,笑道:“你的酒卖多少钱?”
琉璃眉眼弯弯,心情甚好。画师五官平常,唯有一双眼睛,顾盼神飞,眸光炯炯,让人很难忘。
她依稀觉得几分眼熟,却想不起何时见过。
“我这酒啊,不卖。姑娘坐下,我来给你画一副吧,不过九文可不够,至少得九两。”
“怎么别人是九文,我就这样贵?”
“还不是姑娘的面孔太多,让我瞧瞧,一张是女罗刹的脸,一张是恶鬼的脸,一张是妖怪的……哎,姑娘,我的酒不卖!”
琉璃哪管这么多,抢走他的酒葫芦,转身就走,行至画壁处,外围隔了迷阵,外人进不来。
她打开葫芦,酒液洒向熊熊火焰。
果然是美酒,酒液一洒出,便飘来浓郁酒香,香飘满街。火焰猛然腾起,化作一条长龙。
琉璃眼中笑意还未褪,却见炽烈亮光充盈视野,火龙飞离画壁,竟直奔她而来。
身后画师往脸上一抹,扯去胡须与伪装,露出俊美容颜,戏谑双眼。
“是你!”琉璃反应迅速躲开火焰,却仍被烧掉一截头发,气得浑身发颤。
那几个收拾行囊的卖艺人也走过来,“师兄,这谁家的小娘子,浑身穿白衣,是家里死了人,给谁守孝吗?”
“好一张嘴巴。”琉璃冷哼,长鞭飞出,劈向说话的少年。
江要哇地一声往旁边躲,“你不讲道理,不是守孝你穿麻戴孝做什么?”
鬼哭出鞘,挡住长鞭,鞭子霎时断成两截,洒出殷红的血液。
长鞭被劈断后,断面生出数条血须,但一条火龙从半空扑来,血液顿时被蒸发成星星点点的猩红。
琉璃一跺脚,正要召来魔神,却被行六拉住了手腕。
“有金羽雕。”行六低声说:“镇厄司的人也在附近,我们先走。”
眨眼间,二人身影便飘出十来步,消失在街头。
“师兄,我们去追吗?”
叶蓬舟摇头,用手指碰了喷焦黑的墙壁,指尖被灼得发红,“你说,他们想毁去这面墙壁做什么?一堵墙得罪他们了?”
他的目光转动,望见的壁上图画,抹去黑灰,轻咦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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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熊燃烧的酒楼在眼前坍塌,鲜红的火焰宛若浪潮,热风拂动,地面被烧得通红。
热浪让易家两兄弟也哎哎叫着醒来,一起来,就被滚烫的地热得在地上蹦来蹦去。
“这是怎么回事?”易存二大喊:“起火了,快跑啊!”
举目四望,天地仿佛熔炉,火光熔金,地面若沸,根本无处可逃。
众人都被热意灼得口干舌燥,汗如雨下,易存二喃喃:“这是下了阴曹地府,进火山地狱了吗?可你们怎么也过来了?咳咳……”
风扶柳:“别说话,烟气烫坏喉咙。”她蹙起眉,望着前方熊熊大火,和立在火前的人,“师兄,离火远些吧。”
沈玉京转过身,脸上没什么神情,修长的影子被火光拉长,随火光摇曳。他哑声说:“待会我召来神雷,劈开画壁,你们顾好自己,找机会逃出生天。”
“师兄,你呢?迟师姐……她呢?”
沈玉京没有说话,双手捏诀,但见丝丝细雨飘了下来。捏紧的手指慢慢松开,他疑惑地望着漫天大雨。
雨落在烧红酒楼上,如汤化雪,眨眼功夫,眼前火焰熄灭,只剩坍塌烧焦的废墟。
一块砖石抖了抖。
从废墟罅隙里钻出头灰扑扑的羊。
羊与人两两对视。
“迟师姐?”
白羊变成灰羊,咩了声回应,蹦蹦跳跳跳下坍塌的废墟。方才为了甩开杀将军的纠缠,她用了六道轮回盘,岂知刚变成羊,酒楼就烧塌了。
好在这幅羊的身体方便躲藏,径直往竈中一钻了事。
“这场雨来得及时,差点变成烤全羊。”逢雪心中庆幸,忽觉不对,擡头嗅了嗅,酒香钻入鼻中。
不是雨,是酒?
天上哪个饮客如此放浪,向人间洒下一场酒雨?
“师兄师姐,”长孙荷月伸手指道:“天空垂下来一条梯子。”
凭空垂落的天梯看着像个陷阱,几人还在犹豫,灰扑扑的白羊就蹦跶跳上了天梯。
“师姐,你慢些,等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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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你看,画上的人好像在动。”江要凑到画壁前,鼻尖蹭到一点黑灰,“壁画成精,变成妖怪啦?”
陆沅:“应是他们将人困在了画上,想用火烧死他们,师兄,这几个人的打扮,有些眼熟,像玄门的术士。”
叶蓬舟咬了咬毛笔尖,想了想,笑道:“有了。”
笔尖挥洒,便成一条长长天梯,直通房檐。几个画上的小人攀爬天梯往上,叶蓬舟袖手在旁边等,等了会,一头灰羊从半空坠了下来,被他抱个满怀。
“是一头羊!”
叶蓬舟抱着羊,高兴道:“还挺热乎。正好咱们几天没开荤了,做个烤全羊去。”
“师兄,不好吧。”江要瞥一眼,这羊爬梯子速度挺快,甩开后面的人一大截,那些人还在梯子中间爬,“这是别人养的羊,我们……”
一擡头,师兄抱着羊,已经走出十数步。
他来不及想偷羊对不对,连忙追上前,“师兄,我想吃羊肉蒸烧麦。”
叶星月接道:“我要吃烤羊腿。”
陆沅:“羊肉包子也不错。”
叶蓬舟抱着羊,嘴角忍不住上翘,“不若分成四块,一人一块。不过杀之前,可得把它洗干净一些。”
白羊就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
“这羊还挺记仇。”他擡起羊下巴,对着它的眼睛仔细望了望,“不是圆瞳。”
江要松了口气,“那就不是人变得喽。我们帮那夥人脱离火海,救了他们一命,顺走一条羊,应该不算什么吧。师兄,走快些,别被他们追上了。”
叶蓬舟挽起袖子,看见手臂一行清晰的牙印,不由笑道:“咬得这样狠?待会把你涮火锅去。”
白羊又张开嘴,咬上他另一条手臂。
“啧,明明是头羊,怎么这样牙尖嘴利?”他眉眼含笑,擡手一拍,摸在羊臀上,捏了捏大腿根,“烤着吃瘦了点,不过肉挺紧实。”
白羊一扭头,埋在他的臂弯里,不再动作,浑身羊毛簌抖,仿佛不胜娇羞。
逢雪咬着牙,浑身如火烧,似比方才焰海中更烫。她一出画壁,就撞入熟悉的怀里,荷香如夏夜习习凉风,带走身上火热,让她不禁有几分恍惚。
但没想到,还没回过神,这人就抱着她就跑了。
抱就抱了,还商量着要把她做成烤全羊。
还乱摸!
逢雪心中又气又羞,越发不想开口,让叶蓬舟瞧见自己如今狼狈模样了。
叶蓬舟又揉了揉羊臀,笑道:“切成片涮汤吃吧。”
说着,他推开了一扇木门。
江要本以为,师兄要带他们去酒楼,借了竈台香料,买些好酒,吃顿热乎火锅。可擡眼却见杏林春暖,药香拂面。
竟是一间药庐?
“嘿嘿,吃羊肉药膳吗?也不是不成。”他笑道。
叶蓬舟从柜台买了药材绷带,坐在地上,把羊抱在怀中,摸了摸它的头,“害怕了?”
白羊将头扭到另一面。
“师兄,吃羊肉药膳,你买绷带做什么?”
“你没瞧出它的腿受伤了吗?”叶蓬舟抓起白羊后腿,仔细瞅着,“踩到什么钉子上了?有些生腐流脓。那帮子术士,连羊都养不好。”
逢雪:……
这一昼夜奔波,她无暇顾及脚背被铁钳穿透的伤口,脚上本已麻木,伤口腐肉被轻轻挑去,缓慢传来闷闷的疼。但再怎样的疼,也抵不过温热的鼻息,一下又一下飘过腿上。
她只能将头埋得更深,浑身颤抖,感受着青年将头抵在自己后腿,传来的呼吸绵密又灼热。
但叶蓬舟只当她害怕,摸着她颤抖的尾巴,“别怕,真不是要吃你。”
逢雪羞愤欲绝,心想:还不如吃了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