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第 209 章
双方互相交换人质。
长孙荷月被鬼魅擡着飘到逢雪身边。逢雪替她解开身上枷锁, 她却将头扭到另一边,啪嗒啪嗒掉着眼泪。
还在为方才那番话生气。
逢雪把她交给风扶柳照顾,在风师妹软言劝哄下, 小师妹的脸色好了很多,只是依旧不搭理她。
黄坛主跑到地上查看儿子伤势, 拨开脖子上层层叠叠的赘肉, 发现脖子只破开点皮肉。
他长松口气, 气得拿算盘直打儿子脑袋,“你啊, 吃吃吃,就知道吃, 除了吃哪个在行!”
“我也没想到, 花灯里会钻出个人来嘛, 还是个怪厉害的小娘子。”
黄坛主一擡头,又挂上殷勤微笑,“仙师,方才的话只是鄙人一些臆测, 实乃胡言乱语, 仙师莫要放在心里。”
逢雪看了他们一眼,按黄坛主说, 几位同门是中了断头不死术, 身体还未死, 但圣女离开的时候,带着他们的头颅一起走了。
“圣女在哪?”
“自然是哪儿热闹,就去哪了。您知道, 我们这些人,就喜欢看热闹。”
他拉着儿子起来, 见逢雪还在原地,微怔,问:“您不走?”
“你不乐意?”
“唉——乐意至极。”
逢雪擡头看眼彩灯,每一盏宫灯结构方正,细木骨架,但宫灯只一尺左右长短,勉强能装下一个小孩,装不下成年人。
她不由皱了下眉。
风扶柳察觉到她的心思,主动解释,“我会缩骨术。”
长孙荷月楞了楞,眼泪也不掉了,“缩骨术,这不是邪门歪道吗?”
其实缩骨术不算邪术,只是旁门左道。要学此术,需要选年纪极小,骨骼未长成的孩童,修习过程也异常痛苦,无异于将浑身骨头打碎重塑。
青溟山不授此道,山下却有很多杂耍班子,为了赚钱,逼幼童学缩骨术,不少孩子因此惨死。
逢雪神情覆杂地看了眼风扶柳。
少女垂下眼帘,抿了抿嘴。
长孙荷月不知此术凶险,拉着风扶柳的手臂,好奇道:“如何缩的,师妹,快耍给我瞧瞧。”
风扶柳抓起旁边的圆凳,着身子往后折,水一般滑入了凳子底下。
长孙荷月瞪大眼睛,也学着她往凳下藏,结果藏头不能藏尾,至多只能把脑袋肩膀放进去。
“太厉害了!风师妹,你教教我吧。”
逢雪忍不住道:“你想钻进凳子下,何必学缩骨,变成小鸟飞进去不就好了。”
“迟逢雪,你就知道取笑我!”
显然无法像风扶柳一样藏入花灯里,逢雪便转过身,找寻其他可以藏匿的地方。
“这儿可以布下陷阱阵法,师兄,你来。”
“师妹,你藏在花灯里,静等时机。”
“长孙师妹……”逢雪看向少女,犹豫着说:“要不你先出去?”
长孙荷月:“迟逢雪!你看不起我!”
逢雪神色肃然,“公主不怕重新变为黄鹂,作笼中鸟吗?”
“你都不怕当锅里的羊肉,我怕当笼里的鸟吗?”
“好。”逢雪拿起了六道轮回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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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灯法会,万人送佛。
街头巷尾人头攒动,空气里檀香涌动,诵经声如滚雷。
一行人从送佛队伍里走了出来,在路旁驻足,他们打扮寻常,有游街商贩,有布衣百姓,也有远道而来的虔诚信众。
其中最惹人注目的是一个少女。她年轻娇妍,步履活泼,穿着身素白的长裙,手里提着花灯,灯是由三条小鲤鱼组成的,一长串,挂在灯杆上摇动,煞是好看,引来不少孩童的羡慕。
“好漂亮的灯。”小男孩看呆了眼。
少女回头,笑吟吟地问:“你喜欢吗?”
男孩楞楞点头。
少女弯起嘴角,脸颊浮现两个深深的酒窝,笑道:“我送你,好不好?”
男孩眼睛一亮,用力点头。
少女把灯递给他,他伸出手,手指头触碰到灯杆的刹那,眼前景象霎时一变。
三条赤红的鲤鱼灯,忽而变成三个相连的惨白人头。人头被挂在灯上,眼珠子还骨碌转动。
男孩的手僵在空中,眼睛瞪得越来越大,鼻下淌过一行清涕。
片刻,一声嚎哭打破和乐融融的气氛。他身子颤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这娃子,嚎什么呢?”
小童伸手一指。
大人们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却只看见一堵灰白笔直的高墙。
“乱嚎什么,快些赶路,别落在队伍后面了。”
但若他们观察得再仔细一点,便会发现,白墙上多了些杂乱的涂鸦。涂鸦笔画稚嫩,仿佛幼童随手用炭笔画成,依稀能瞧出,是十来个小人。
小人走在一条狭窄道路上,越过一个胡同,一道水渠,便有座酒楼临水而立。
礼佛队伍慢慢往前,无人注意,墙上的涂鸦也在慢慢往前移动。
琉璃提着金鱼花灯,脚步轻快地走在路上。
三头小金鱼晃动,相撞,发出“砰砰”的闷响。
她的嘴角扬得越来越高,“原来这就是天下第一的法寺,强梁的尸首涂上金身,就成了莲花座上的佛陀。真有意思,”提起花灯,转身看向后面的郎君,笑问:“你看我是什么佛?像不像莲花台上的观世音?”
青年温柔笑着回:“若观音生得姑娘这般模样,我可不敢擡头看观音。”
少女眉眼弯弯,声音清脆,“六哥,你最会讨女孩子欢心了。”她转过身,一蹦一跳往后退,裙摆扬起,头上的琉璃花碧光粼粼,“我瞧那监天司,也没甚么了不起,我们不是邪魔外道吗,非要和他们一起做事吗?”
监天司与镇厄司不同,镇厄司浮在明面上,为朝廷做事,为百姓效忠,与白花教素来水火不容,而监天司只听命于皇帝,讲究一个英雄不问出处,其中不少奇人异士。
此次监天司新主簿上任,便让人送来了话,有意缓和与白花教的关系。
而他们只需要送上一个“投名状”。
行六道:“杀人犯镀上金身,就高坐莲台,我们邪魔外道,自然也能晃身一变,变成什么镇厄司丶万法寺丶青溟山。”
琉璃捂着嘴笑,“这不是指黑为白嘛,人们会认账吗?”
“过个十几年,谁会记得,谁会在乎?”
“但我可舍不得把投名状交出去。”琉璃冷哼一声,“人抓到了,自然是我们的。”
行六摇头,“我也舍不得。”
监天司索要的投名状,正是近日声名赫赫的剑仙。
“也不知她怎么又得罪了监天司。”琉璃晃着金鱼灯,脸上光影闪烁,“早知道她会变得这样厉害,变成什么剑仙,当年在黄云岭上,就该早点杀了她,以绝后患。那时候,她分明要使诈,才能从我手里逃出,不过一年,怎么就变成所谓剑仙?”
行六抿唇不语,也想起山君鬼宴上,瞧见的猎猎红衣。
那时,剑也是凡俗之剑,人也是稚嫩剑客,杀个蜘蛛妖仍嫌费劲。
浑身上下若说宝贝,只有一个乡野无名神祇攒香火织成的一件霞衣。
不过转念又一想。
只凭一件霞衣,竟能诛杀百年蜘蛛妖,杀得满堂妖怪四散奔逃,可见厉害。
行六道:“只听说修行邪法,进步才能如此神速。我想她身上必定藏着大机缘,若抓住她,我们不妨先逼问一番。监天司只要把人交出去,可没说要活的还是死的,全的还是散的。”
“正是!正是!”琉璃抚掌大笑,“我把她的脑袋摘下来,做一盏漂亮的灯。她身边的小郎君俊得很,不如做成尸傀,来侍奉我们。”
行六勾起嘴角,走过石桥,仰头望着酒楼飘荡的白幡,“不知剑仙可有胆子,来阴曹地府走一遭。”
刚踏入酒楼,他便皱起了眉。
黄坛主挤在柜里,肥大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拨弄算盘。
他环顾一周,楼里少了十几个弟兄,却多了……一头羊?
“怎么回事?其他人呢?”
“禀少主。”黄坛主露出老实人一样无奈的苦笑,“方才剑仙过来了。”
“什么?!”
“她来闯了一遭,把人都杀了个干净,把这掀了个底朝天。少主,你们不是说,她只有晚上才能到此处来吗?”黄坛主唉声叹气,“可怜跟了我这么久的弟兄,都做她剑下亡魂了。”
“她人呢?”
“她留下点东西就走了。”
“什么东西?”
“我不敢碰,在柜上放着。”
行六快步走到柜台前,发现台面放着一个布包裹。他伸出手,快碰到包裹时,又停住了,挥手叫来身后一个教众,让他打开包裹。
那人也不敢直接用手,拿起刀柄,轻挑开包袱皮。
里头却是一个倒扣的瓷碗。
教众小心翼翼地把碗翻开,轻咦一声,“碗底下什么都没有啊。”
但行六却依稀看见,包袱皮上隐隐透出些字的痕迹,他把布翻到另一页,一行行朱砂符号花在青花布上,在字下面,还有一个法印。
“青溟天师印?”他面色大变,“有青溟山的真人来此?”
金光符文骤然在布上爆开。
金光煌煌,让众人眼前一花。
一道男声念:“雷起。”
惊雷霹雳轰然而下,阴曹地府被电光笼罩。
女声道:“风来。”
大风骤然而起,将白花教众吹得东倒西歪。
“不好,有埋伏!”行六眼前仍然被强光刺激得一片漆黑,凭本能将折扇往前一挡,只听一阵摩擦声响,手臂被震得发麻。
眼前昏暗褪去,视野逐渐清晰。
记忆中的红衣出现在眼前,长剑之后的眼睛一如从前清冽。
“我记得你。”逢雪说。
行六咬着后槽牙冷笑,“我也记得你。”
手里铁扇变成一把细长弯刀,与扶危相撞,霎时火星四溅。
长剑步步紧逼,锋芒毕露,行六接了几次剑后,虎口裂开出血,身子往后退。可每走一步,就有雷电紧随其后。
不知不觉,踩在地上某处,却见少女扬了下眉,嘴角泻出一丝笑意。
行六暗道不好,连忙抽出脚,但脚下坚实的土地变成流沙,越是想抽出,身子陷得越下。他忍不住朝黄坛主喊:“还不快出手。”
黄坛主摊手,依旧是挂着老实人的苦笑,“少主,您没瞧见方才的羊吗?六道轮回盘,如今不在我的手里了。”
“原来你叛教了。”
黄坛主继续低头拨弄算盘,几个无目凶鬼浮在身侧。
琉璃瞧见情况不对,躲到暗处,拿出袖里铃铛银环。刚打算晃动铃铛,黑暗中猛地挑出一把峨眉刺,刺尖挑飞银环后,横在少女的脖子上。
“是你!”琉璃歪着脸,却不惊慌,笑问风扶柳,“我该唤你一声前辈吗?”
风扶柳:“把我同伴的头交出来。”
“你的同伴知道你是白花教的人吗?”琉璃在她耳畔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