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第 192 章
五柳巷的老赖是被邻里喊作“泼皮老赖”。
日常偷鸡摸狗, 偷摸到人家墙角,看妇人洗澡,为此可挨不少打。
闲暇时, 他坐在门前,挠着头发, 边盯着来往各色的妇人, 边点评:“这个胸大屁股大, 一看就好生养,只可惜生得太过粗笨, 想来一点都不伶俐。”
“那个年轻的妇人白白嫩嫩,性子却泼辣得很。”
“张家妇人背影窈窕, 啧, 一回头脸上长满麻子, 扫兴扫兴。”
把从头顶挠下来的虱子丢到嘴里,咯嘣咯嘣咬虱子,看见个妇人,他边暗暗点评, 边眼睛放光, 露出傻笑,形容猥琐至极。
不知谁和老赖说, 新上任的城隍是位美貌少女, 身材窈窕高挑。
老赖忙不叠就跑过去看。
果然。
就算只是塑像, 也瞧出城隍杏眼桃腮,容颜秀美,与街上来往的妇人天壤之别。
一看见塑像, 老赖的身子便酥软了,只觉魂都被勾走, 朝思暮想都是庙里的美城隍。
若是城隍愿意将他招婿就好了。
他摸着塑像的脚,忍不住浮想联翩,又瞥眼旁边玉面修颜的城隍相公。
“啐!我看也不过如此,生得俊有什么用,一看就是个轻浮的人,还不如我会体贴人咧。”
当夜,月上柳梢。
老赖坐在桌边,抓着发里虱子下酒。
忽听响起叩窗声。
“咚丶咚……”
启窗一看,却是个艳衣美人立在窗前,朝他盈盈微笑。
美人眸若远山,目似秋水,身上肌肤极白,月光下白得晃眼。
他先是一惊:这是谁家的美人。
而后又是一喜:定是城隍听见我的心声,为我找来的媳妇!
老赖饥渴难耐,连忙把美人拉进屋里,生怕被他人瞧见。美人性情温软,不拒绝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微笑。
“小娘子,你是哪儿的人?”
小娘子嘻嘻笑:“奴家是城隍相公派来的人。”
“你是来给我当媳妇的吗?”
小娘子点头,“城隍相公差遣奴家伺候赖爷。”
老赖心中大喜,哪管什么城隍娘娘城隍相公,连忙抱起这美貌的小娘子跑到床边,想要和她共赴云雨。
将人一抱起来,他便察觉到不对:“小娘子,你的身子怎地这么轻?”
小娘子嘻笑道:“轻一些赖爷便不喜欢吗?”
“喜欢喜欢。”
他把人往床上一丢,美人碰到床时,竟似羽毛般飘了起来。老赖抓住她的腿,把她拖回床上,“乖乖,你咋这样轻呀?”
“奴家生来便是如此。”
美人色若白纸,奈何老赖精虫上脑,血气冲头,哪管得了这么多,连忙脱掉衣服,磨枪擦掌时,低头一看,却楞住。
“小娘子,你的腿……怎地像两把剪刀?”
小娘子笑得更开心了,笑得浑身发颤,嘴角咧得越来越开,“奴家生来就是如此——”
后面两字陡然尖锐。
她的嘴巴也越张越大,裂到耳根,露出里头密密麻麻的牙齿。
老赖睁大眼睛一看。
躺在床上的哪是什么美人?分明是个浓墨重彩,笑容阴森的纸人。
他吓得惨叫一声,软倒在地,不省人事。
翌日,这事就从东边传到西边,传遍整个五柳巷。
浣衣的妇人们聚在一起,张口就是,“你们听说了没,那泼皮老赖昏了头,居然抱了个纸人到床上,还被吓晕过去了。”
“是他色胆包天,敢对城隍不敬,被城隍给罚啦。”
“举头三尺有神明,这泼皮,早就该被惩戒了。”
“他如今吓傻了,正嚎啕大哭,要去当和尚咧。”
“为何去当和尚?”
“自然是那物件不行啦。”
众人一阵嬉笑,长舒口气,“城隍新上任,就为大家除一害啦。要我说,癞子张三也恶得很,不如咱们去庙里求求城隍娘娘,让她略施惩戒,如何?”
……
很快,人们发现,难怪城隍娘娘手中握剑了,有恶她是真惩。
东边的恶霸,被关在麻袋狠揍一遍;西边的登徒子,被脱光衣服挂在城楼;南面的奸商,银鱼长脚遍地乱跑;北边欺凌妻子老母的不孝子,家中柔弱老迈的妻母忽而变得壮实又力大无穷,把他狠揍一顿。
城隍庙前多了副对联——
“存心邪僻,任尔烧香无点益;扶身正大,见吾不拜有何妨。”
城隍惩恶之名传遍全城,庙里香火渐多,连城外许多人也慕名而来,不辞辛苦拜倒城隍脚下,来陈述自己的冤屈。
那些心中有鬼之人,却看见庙门就远远跑开,不敢进城隍庙门。
“我就说嘛,这城隍娘娘不知是哪儿来的,一来就把平阳搅个天翻地覆,一介女流哪当得了城隍?”醉汉在酒楼摇头晃脑地说:“屁!要不说还是佛陀慈悲呢,我看她比不上明月寺的法师一根毛。”
“明月寺的法师哪儿有毛呢?”
“你若敢当着城隍的面这样说,我就当你是个男人。”
哄堂大笑中,醉汉缩起脖子,灰溜溜地闭了嘴。
这场景每日都会发生。敬奉城隍娘娘的香火越多,讨厌她的人也越多。
逢雪混不在乎闲言碎语,每晚陪着小猫抓耗子,与叶蓬舟一起斗恶霸,到月落日升,从朦胧的江雾中醒来,滚到一个莲香清冽的怀里,与他同看浮光跃金,霞云漫天。
燃灯盛会不日便要开展,来善地礼佛的人越多,其中不乏一些玄门术士。
大会持续四十九日,人们聚集在平阳城,护送明月寺的肉身佛进入无色镇,最后在万法寺金身崖上,供香客们瞻仰。
其他三座寺庙也是如此。四尊护送肉身佛的灯流犹如滔滔江河,最后汇聚在万法寺中。
人越来越多,气息嘈杂,空气里弥漫着檀香。连带逢雪庙里的香火也多了几柱。
夜晚,逢雪照例查看白日庙里许愿,忽而,她轻“咦”一声,在一众香客里,望见张熟悉面孔。
很难不注意到他。
在忙忙碌碌的世人里,青年一身朴素灰袍,长身如立,气质出尘,仿佛松林流岚,山间白鹤。
逢雪微怔住,“师兄怎么来万法寺的地盘了?”
……
“沈师兄!”
易存二背着行囊,羡慕道:“又有小姑娘在偷偷看你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就没人瞧我?”
易存一骂:“也不撒泡尿先瞧瞧你自己。”
几个青溟山的弟子不远千里赶来参加盛会,一路风餐露宿,灰扑扑的,只有他们沈师兄,卓然独立,萧萧肃肃。
不理会他们,沈玉京迈入庙门,定定望着台上塑像。
易存二连忙跟上来,看热闹地说:“到处都是城隍老爷,可难得见一个城隍娘娘。听说这娘娘嫉恶如仇,有个色中恶鬼想要非礼娘娘,被她一剑削成了和尚。”
易求一吐了下舌头,“这气势,还真有我们迟师姐的风范。”
“别说,”易存二道:“这台上的城隍娘娘,真有些像咱师姐呢。”
沈玉京久久凝视着塑像。
“公子想要上一炷香吗?”看庙的老人上来贩卖自制的信香。
沈玉京买了三柱香,在台下俯身三拜,将香插入炉中。
……
庙里。
逢雪听见了他的声音:“一愿城隍千岁,二愿师妹长健,三愿阿雪岁岁平安,得偿所愿。”
她还没有说话,叶蓬舟就忍不住,抱臂道:“呸!轻浮油滑,敢对城隍不敬。”
他“呸”一声不解气,把小猫抱起来,说:“小猫,以后见了这人,你就咬他。”
小猫点头,“咬死他!”
逢雪瞪他,偏头继续看着浮光上的沈玉京。
叶蓬舟刻意走过来,挡住她的视线,抱住小猫问:“我待会给你煮鱼汤好不好?”
小猫:“好呀好呀。”
“那便要离开平阳,回到船上去了。”
小猫扭头望向逢雪,兴致勃勃地说:“我们去船上吧!好不好好不好。”
小猫爪子扒拉着衣襟,眼睛圆圆地望着自己,要早些回去吃鱼。
若是平时,逢雪就会毫不迟疑地答应了。
然而这次,她迈步往外走,“你带着小猫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
叶蓬舟弯着嘴角,“还有什么事?要去治哪个恶霸?”
逢雪停下脚步,“去见一见我师兄。”
叶蓬舟抿了下嘴角,沈默了片刻,见她又走几步,连忙道:“就这样急吗?半夜到访,沈师兄应该睡下了,要不还是明日……”
“明日说不定他们就不在平阳城了。”逢雪朝他笑笑,“没事,你先回去给小猫熬鱼汤吧。咦,”她扬了下眉毛,“你怎么跟上来了?”
叶蓬舟叹了口气,“我去惩治恶徒,不成吗?”
“你与我顺路。”
“正是。”
“那恶徒有什么罪状,遣得动相公?”
“调戏佳人,岂不该死?”
……
青溟山一行人寄宿在旅店里,同十来个旅人一起打通铺。
夜已深。
堂屋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
易存二闭目熟睡,忽被人抓住了手。他睁开眼睛,对上阿兄煞白的脸,下瞬,嘴巴就被捂住了。
易求一给他使了个眼色。
少年慢慢转过身去,只见一道惨白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飘在夜空。
人影慢慢俯身,贴在通铺旅人的脸上,那人的鼾声便戛然而止。
易存二冷汗直冒:平阳人气旺盛,敢堂而皇之出现在旅店吸人阳气,想必是什么了不得的妖魔。
沈师兄呢?
回头一看。
沈玉京的铺位被子叠得方正,没有躺下的痕迹。
易存二脑子一片空白之际,忽而瞥见头上一点白。
鬼影悄无声息地飘到了易存二的上方。腰倏尔折成两段,煞白而冰冷的脸与少年来个面对面。
“嘻嘻。”它咧嘴微笑,长长的舌头从少年眼前晃来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