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第 182 章
清晨。
小猫昂首挺胸, 嘴里叼着只堪比普通狸猫大小的恶鼠,从容从一户人家走出。
土地公飘在它后面,高兴道:“原来城隍还带了如此得力的狸奴, 以后用不着我和老婆子钻炕洞抓这些乱窜的耗子啦。”
逢雪颔首,闻见鸡鸣, 停下脚步。
“我大概……”
话未说话, 人与猫皆如晨露消失无痕, 地上只馀一个死不瞑目的大耗子。
……
江河金光灿灿,霞云在头顶升腾。
正是云蒸霞蔚, 浮光跃金。
逢雪从叶蓬舟背上睁开眼睛,下意识蹭了蹭他的后颈, 轻声说:“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梦见我被府君罚到一个地方当个落魄城隍, 给人抓了一晚上耗子。”
叶蓬舟笑道:“那可真够累的!”
逢雪“唔”了声, “还好,主要是小猫抓的,好奇怪的梦。”
小猫跳到地上,不甘地说:“我的耗子不见啦!”它四处寻找, 转了一圈又一圈, “耗子呢,那么大一只耗子呢?”
逢雪沈默片刻, “看来不是梦了。”
叶蓬舟忍不住莞尔。
小猫注意到他, 不再管什么丢失的耗子, 高兴地翘起尾巴扑到他的脚上,“小叶!”
“想我啦?”
小猫“喵喵”叫几声,用力在他鞋上蹭来蹭去。
逢雪微微一笑, 搂住叶蓬舟的脖子,什么被府君赏识丶什么泼天富贵机缘丶什么任命城隍, 都比不上此刻,朝霞漫天,大江涌流。
若有若无的莲花香从风里飘来。
她扯了扯叶蓬舟的头发,“师姐怎么样?”
“她人生如白驹过隙,转眼即逝,说要去做点紧要的事了。托我跟你说一声,年底山上见。”
逢雪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喃喃:“不知道到时候大师兄会不会回来呢……”
“会的。”
“以前我没有见过他们。”她低低说,前世大师兄二师姐三师姐只是一些天骄的传说,是压在她头顶的阴影,她以为,就算他们在山上,也会与自己合不来。
就像和四师兄一样。
“原来他们是这样的人。”
叶蓬舟低笑:“我瞧来,你们青溟山的人,横看竖看,左右都差不多。”
逢雪靠在他背上,青年人筋骨如金玉,后背坚实宽广,很是可靠。
她偏头望着江流,云螭城破,渔舟不再在江上飘荡,只剩几只水鸟,倏尔从半空飞下,一头扎入水中,叼起条肥鱼。
“叶蓬舟,你的名字,为什么叫叶蓬舟啊?”
青年微怔片刻,勾起嘴角,笑道:“大抵是我命轻贱?江河湖海,一叶蓬舟。”
逢雪捂住他的嘴,“不要这样说。”
她想了想,“就算你的命数轻,如今你背着我,我们两个的命叠在一起,就贵重了。”
叶蓬舟笑着道:“好,那我日后一直背着小仙姑。”
“不要。”逢雪翻身一转,从他背上跳下来,微扬起下巴,“我也可以背你。对了。”
她伸手一握,凭空出现一股黑雾,黑雾凝成笏板和官印,“这就是阴司送我的城隍令。”
叶蓬舟接过笏板,在手里转个圈,一上一下逗小猫玩,“我瞧着也没什么出奇的地方,长得和人间衙门里那些东西差不多。”
“城隍是阴官,与阳间官吏相对,东西肯定也相仿。不过我当值的地方,香火稀少,穷得很,连袍子都破了。”
“小仙姑入梦就会去平阳当值?”
“不错。”
叶蓬舟眼珠子一转,道:“我一个人留在此地,与小仙姑咫尺天涯,唉……”他长长叹口气,“阴司也太不厚道了。”
“你在想什么。”
看他眼珠子转,逢雪知道他没什么好主意,“直说。”
叶蓬舟眉眼弯了弯,“不如小仙姑封我做个判官什么的。这样我们就能一齐入梦了。”
“判官?”逢雪蹙眉,“每次我们都在一起,按理功劳也是一样,若你去阴司,那边应该还有更多的神职可供你选择。”
何况叶蓬舟鬼缘颇好,与她不同。她惹恼了府君,都被封了一地城隍,若是他,说不定能封一州城隍。
“做个判官不是太委屈你了?”
叶蓬舟:“小仙姑,你是知道我的,什么城隍太守,我都不稀罕。”他弯起的眼睛似一轮弦月,映着天边的朝霞,江流的波光,“只想做小仙姑的马前卒,裙下臣,长长久久被你使唤着。”
逢雪静默半晌,脸颊若烧,好半晌,才说:“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是啊,我就这点出息,小仙姑不喜欢吗?”他稍倾身,如玉面孔逼近,笑道:“你若想要个飞黄腾达的夫君,我也去一趟阴司,跟府君求个官当当。不过嘛,我只干白天的活,晚上仍要和你一起。”
“白天晚上都要当值,”逢雪认真想了想,“那不是要从头睡到晚?”
“哪用得着睡?我当即自刎,做个阴间的鬼,就不用分什么白日黑夜……”
他话没说完,就被逢雪拿剑柄戳住,“呸!你说这样的话,我就丶我就……”
逢雪心头火起,杏眼瞪圆,柳眉倒竖,竭尽脑汁想了会,才凶狠地说:“先把你的舌头削下来下酒吃!”
叶蓬舟哈哈大笑,双肩颤动,快活无比地说:“我的舌头能进仙姑的嘴里,那真是它的福气。下酒的时候记得少放些油炒,我怕我这油嘴滑舌,腻到了仙姑。”
逢雪冷哼一声,“你的舌头待在自己嘴里最好。”她拿着城隍官印,“我那破庙,香火已断,庙里只有一尊城隍塑像,其他副职还空缺许多。判官丶游神丶无常丶枷锁将军,你随意选一个吧。”
“这么多空缺嘛,要不都封我一个玩玩?”
逢雪瞪他一眼,“阴司之事,岂能玩玩?我封你做,唔……我的随行将军。”
小猫也喵喵叫:“小猫也想当将军!”
逢雪笑着摸摸它,“封小猫作我的夜游神,巡游全城,专抓恶鼠。”
“喵!”
小猫高兴地围着她跑圈。
入夜。
二人寻了间破庙,庙里拜的是位不知名姓的野神。石台上神像被屋顶破瓦漏下的雨水冲刷得腐烂,难辨真容。
逢雪照例给石台拂去尘土,插上自制的信香。
叶蓬舟生好火,铺好床,变戏法一般,从褡裢拿出一块烤肉丶一只烧鸡丶几碟糕点丶几盘果蔬。
逢雪上完香转过身,看见地上的金杯玉筷,“你也学会从蟠桃宴上偷吃食了?”
“不止!”叶蓬舟又取出两个精致的夜光杯,碧玉盈盈发光,葡萄美酒被火烫得香气醇厚,“我还偷了几壶酒呢。”
逢雪盘坐在地上,拿起块糕点吃起来,“你也知道享受。”
“不是我知道享受,是监天司那帮子蠹虫会享受,”叶蓬舟变出一盘焦脆的油炸白条,小猫迫不及待地扑到他怀里,前腿搭着他的肩,身体竖成一根猫条,急得喵喵叫:“快给小猫吃丶快给小猫吃。”
“好嘛,别着急,这可是天河钓来的鱼。”他微笑着喂小猫,“别吃撑了,待会要吐出来。”
小猫已经把头全部埋进盘子里,吃得吧唧有声。
逢雪抿着酒,“监天司的人全死了?”
“是。”
“你受伤了没?”
叶蓬舟擡眸,笑着看她,“那些人不算什么,比不上蜃妖难对付。再者,我谨记仙姑教诲,没杀几个人,不过是拖时间等到二师姐回来。”
“二师姐,”逢雪叹口气,“她是皇家的人,监天司是皇家护卫,如今她动手铲灭监天司,或许心中也有为难吧。”
叶蓬舟笑道:“那监天司卫也这样说了。”
“哦?”
“那时监天司卫将我围在一起,我以毁去蜃珠作威胁,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我便在旁边喝酒。喝到一半,二师姐回魂了。”叶蓬舟扬眉一笑,“监天司当看见救星,让她杀了我。”
“二师姐怎么做的?”
“她嘛,接过我的酒,喝了一杯,然后说我抢来的葡萄酒不好喝,比不上你的月露酒。”
逢雪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
“对酌后,她弯弓,要一箭射穿了蜃珠,说蜃珠留着,蜃妖便有可能借机重生,不若早些毁去。监天司的人急了,他们先前吸取龙气制作飞龙旨,龙脉早已衰朽,若是蜃珠碎裂,龙神离开,哈,那些千秋百代的美梦是不必想了,只怕原来那条龙脉也维持不了多久。”
天寒。山上白雪未化,雪光透过门洞,洒入小庙。
逢雪盘坐在地,垂眸看地上摇曳的火光,“在阴司,我坐的黄金船是昔日帝王为求飞升所建,富丽堂皇,世所罕见,走上的九万九千级台阶,也是昔年为登天耗费国力,天阶下白骨累累,结果谁求得长生,谁求来飞升?”
人既如此,何况是一个王朝。盛极必衰,皆有定数。
叶蓬舟莞尔,温着壶中酒,“千年百年过,大家都是地上一抔黄土。”他继续说道长孙昭,“二师姐自然不管他们,弯弓射穿蜃珠,珠裂镜破,什么千秋万代美梦,镜花水月一场空。她没有放过监天司的走狗,一箭箭射出,来不及躲的,都被箭串成糖葫芦。最后剩下的那老头有些能耐,大抵是监天司的头目?”
“不愧是监正,话说得一套一套,说什么身为公主,反而助邪魔外道,斩断龙脉,祸害大殷……”
逢雪问:“等等,邪魔外道是谁?”
“应该不是我们吧?”
逢雪冷哼一声,“真会倒打一耙。二师姐怎样说?”
“她说,她可不在乎什么千秋百代,国祚万年,长孙昭,愿请大殷入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