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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第 17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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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9章 第 179 章
    乌环亲手埋葬最后一个亲人时, 只有十四岁。
    邻居家的姑娘小佩陪在他身边,默默在坟前放了一束新摘的野花。
    他回望一眼空荡的家,走出月海村, 因寻宝浪潮,人们被逼着入海寻找千年珍珠, 彼时海边村庄十室九空, 只剩下沈屙入骨的病人, 在床榻低低痛吟。
    他牵着小佩的手,独自走在路上, 咸湿海风扑面,远处浪声如擂, 在天地间回荡不休。
    魅川都, 浪如屋, 风日号,鬼夜哭。
    少年少女低头赤脚走了一路,被粗粝的海石磨破了双足,一步一个血红的脚印。
    “如果我能在海上找到那颗珍珠, 就和官府里的大人说, 让他们少征些珍珠,阿叔阿婶他们就不必出海采珠了。”
    小佩姑娘杏眸含泪, 被海风烈日吹晒得黑黄小脸上, 一双眼睛却像浸在水里的明珠。她紧紧捏着袖角, 定定看着他少年。
    “你也可以过上好日子。”少年咧嘴笑开,满不在乎地说:“要是我还能采到别的珍珠,偷摸顺回来一颗, 听说珍珠磨成粉,涂在脸上, 可以让肌肤像白蜡一样,京城的贵人都这样保养自己的脸。”他眨眨眼,“你也涂上去试试,你肯定比贵人要好看。”
    小姑娘被他逗得抿嘴低笑开,脸颊黑红,眼中闪烁珍珠一样的光芒。
    但一晃眼。
    少女眼睛从珍珠变成鱼目,浑浊泛白。
    而他也是面孔浮肿,浑身滴水。
    乌环坐在舟上,牵着小佩的手,“两位大人,你看,我找到了海里的珍珠。”
    漫漫白雾里响起叮当不觉的渔铃声。
    一艘又一艘采珠船从水里浮出,每艘船上都立满湿漉漉的人影。他们手里牵着根鱼线,千条万条鱼线编织成大网,铺在海面上。
    海水里雾气翻涌,却冲不开这张薄薄的网。
    长孙昭低眉,轻声说:“小环,如今不用去海里采珠了。”
    乌环朝她们露出微笑,“我们愿为公主与剑仙姐姐带路。”
    渔网猛地缩紧,网住一团浓雾。
    雾气里影子闪烁,时而化作金银,时而变成珊瑚树,时而又化作宝光四射的珍珠。没挣扎几下,雾气散去,只馀一只老蚌缩在网里。
    老蚌紧闭蚌壳,龟缩壳中,再无往日威风。
    逢雪提剑慢慢走过去。
    蜃妖闷闷的声音隔着厚厚蚌壳传来:“道人,你昔日答应过我,若我愿意解开幻境,便送我回海上,道人说的话,还算数吧?”
    逢雪陷入沈默,阖了阖眼,云螭七日所经历从脑海中一一掠过。
    长孙昭快步走来,怕她心软,“小师妹,这蜃妖狡猾得很,切莫放走它。”
    逢雪往后退了一步。
    她忽然挥剑,这一剑,却不是冲着蜃妖而去。
    剑光劈开大海,昏暗的海面被剑光照亮,立在船头的采珠人身上雨珠被剑气中蒸腾。
    “第四式,破幻。”
    逢雪收回剑,朝采珠人伸出手,“上岸吧,这次可以上来了。”
    而她的身侧,那只千年老蚌,蚌壳碎裂,蚌肉枯萎,无声无息中溃成烟尘。
    ……
    大水褪去,云螭城再次亮起灯火。
    庙会开始,笙歌响彻,繁华灯火里,耍戏法的丶叫卖小食的丶提着花灯到处走动的人们挤满了长街。
    宝马雕车,香盈满路,处处欢声笑语。
    逢雪停在一个花灯铺前,望着挂得最高的花灯出神,那是盏做工极其精美的莲花灯,花瓣淡粉,莲房浅绿,清新可爱。
    “剑仙!”
    她转过身,见乌妇人一家四口提着花灯,笑吟吟地打招呼。
    阿鲤泥鳅手里多了两个小纸人灯,朝她弯起眼睛笑。
    逢雪微微颔首。
    “我们待会要去河边放花灯,剑仙也一起去吗?”
    逢雪:“嗯……我再逛逛。”
    乌妇人朝她盈盈一拜,和丈夫一人牵一个孩儿的手,走入汹涌人潮里。
    逢雪买了盏花灯,继续沿街往前走,四周人们成双成对,结伴同游,独独她自己一人逆流而行。
    “剑仙。”人高马大的虎班头站在街上,汹涌的人流直到他的腰侧,他看见逢雪,眼睛一亮,快步走过来,笑着挠挠头,“嘿嘿,总算寻到你了。那位真人奶奶没和您一起?”
    “师叔在同师姐叙旧。”逢雪打量着眼前虎头虎脑的人,“你又进云螭,难道是当人还没当够吗?”
    班头连忙摇头,“那不是!这些天连口荤的都没吃,可把我饿得,当人的滋味,”他咂摸一下,长满倒刺的舌头舔了下嘴角,“还不如我与婆娘崽子一同呼啸山林,饿了吃野猪,困了晒太阳,来得要快活。”
    逢雪忍不住莞尔,“那是因为你在云螭只做了一个东奔西走的小吏,若是当个成天吃香喝肉的大人,说不定又想当人了。”
    想起那头被轿子擡起丶浑身肉颤颤的大白猪,班头吞了口口水,“嘿嘿,大人已经入了我的腹中,那一身被养出来的肥肉,可比我以前吃得野猪要香得很,不过太肥肉不劲道,吃多了腻得慌。”
    “你倒还挑上了?”
    “嘿嘿,吃肉是我的本性嘛。”
    “既然吃饱肚子,也不想当人了,这次回来又是为何?”
    虎班头腼腆地笑了下,颇有些不好意思,“平日里大家都喊我一声班头,虽说是假的,但……好歹有点情分。我想来看看他们,仙师放心,我只远远望着,不会惊扰到别人,若是有妖怪惹事,”它露出两口白森森的虎牙,“我正好抓着给崽子们磨磨牙。”
    虎班头既如此说,逢雪也信它一回。云螭当人,对这些颇有灵智的妖怪山兽而言,无疑是场大机缘。日后它们若有心修炼,说不定也能成为黑老爷那般山神。
    逢雪告别班头,又陆续碰见几个熟面孔,一一打过招呼,走到长街尽头。
    小白豆浆铺不再是繁华大酒楼,而变作一个简单的小铺子。
    白发老人坐在凳子上,小口抿着豆腐脑。
    “原来小白豆浆是这滋味。”长孙昭饮尽碗中的豆浆,笑着说:“比我以前尝过的琼浆都要美妙。”
    张紫云摇头,笑容和蔼,“怎么会?只是你被关在江底这些年,不曾尝过人间的食物。来,再来份油条泡着豆浆吃,师叔牙齿松了,咬不动油条,你替我尝尝。阿雪来啦?老板,再上一碗豆浆。”
    “好咧!”
    逢雪坐了下来,把花灯放在条凳上。
    长孙昭斜睨一眼,“没想到师妹喜欢这小玩意。是想放进河里,”她晃了晃碗里的佳酿,“还是想送给谁呢?”
    逢雪含糊其词,低头看着碗。
    瓷碗里只是一碗清水,倒映着银光,水底隐约有几粒河底的泥沙。
    银液上倒映五彩斑斓的光。
    “砰——”
    盛大烟花在夜空绽开。人们簇拥着往河边走,将花灯放入玉带河中,师叔也放下碗,笑道:“我们也去看看花灯吧。”
    长孙昭牵起她的手,“走。”
    来到河边,黑色长河上早已绽开朵朵莲花,一点点光火在江面盛开,随水波远去。
    一条大蛇从水里钻出来,头顶着花灯,在水中嬉戏。
    “是小河姑娘!”
    “小河姑娘!好久不见。”
    大蛇追逐花灯,来到河岸边,人们面带微笑,一一涉入水中,爬到它的背上。
    乌妇人朝逢雪作揖,泥鳅阿鲤挥手告别,脆声道:“谢谢剑仙姐姐,也谢谢那位哥哥。”
    司猴儿牵着一个小姑娘的手,笑着挠了挠头,“迟姐姐,多谢这几日照拂,哎,你见过班头和琦娘子吗?这边人太多,我没找见他们,怕下面人更挤,更找不见人了。”
    逢雪:“他们和你们不是同类,想必是去了自己该去的地方。”
    “好吧。”司猴儿似懂非懂,“不是同类,但至少同路过一程,承蒙他们照顾,这些日子过得可开心,还学会好些术法。我本想着再和他们说说话……罢了,迟姐姐,”他掏出颗龙眼大的珍珠,珠光闪耀,莹润动人,“我真的从老蚌的肚子里掏到一颗珍珠,现在反正我们用不着了,你拿着吧。”
    逢雪还未说话,长孙昭便说:“师妹,收下吧,你的剑太朴素了,得镶点珍珠宝石什么的。”
    逢雪:“……不必吧?我怕我忍不住把上面东西撬掉卖钱。”
    她的剑花里胡哨,岂不是称得她更加穷酸?
    司猴儿把珍珠塞给她,带着小佩跳上龙背,“时候不早,我们先走啦。”
    人们陆陆续续爬上龙身,熙攘热闹的岸边,霎时变得冷清,只剩零星几人。
    孔一贯便立在水边,把怀里的猫放在地上,“行了,你就别跟着我啦。”
    三花猫跳到他的脚上,柔软的肚子抵住他的脚背,用全身的力气压在他的脚上。
    孔一贯叹气,把小毛球抱到旁边,“月姑,我要去的地方你去不了,别总跟着我了。跟我又没鱼吃。”
    三花猫“喵呜”叫一声,又飞快蹿到他的脚背上,把他的脚压住。
    孔一贯蹲下来,从怀里掏了掏,摸出两个肉包子。他曲起指甲挠挠三花的耳朵根,“再不放我走,船就要开走了,月姑啊,你已经能修成人形,再修行一段时日,说不定便能成了精怪。”
    他偷瞟逢雪一眼,压低了声音,“爷爷给你指一条道路,你去压住那位仙师的脚背,就跟小黑猫一样,蹭她,她一摸你,你就躺在地上,翻肚皮,弄出副非君不嫁的模样。就像你现在模样。”
    “我悄悄算过,仙师是有大气运的人,日后说不定能位列仙班,你跟着她,至少不会被其他猛兽欺负,还不缺鱼肉吃,若你伺候人的本领好,蹭上一两分气运,那就什么都不愁啦。月姑,”老头把三花猫挠得眼睛眯起,咕噜咕噜打着呼噜,“你听明白没有,忍辱负重一小会,荣华富贵一万年。爷爷没什么能给你的,只能把这句话送你了。”
    孔一贯擡起脚,脚步径直穿过三花猫,跳到巨龙的尾端。
    三花猫跑到岸边,喵呜有声。
    孔一贯朝它招手,“再见了,小月姑。也许下次再见……你还记得我,我却不记得你了。”
    巨龙转过头,金灿灿的眼睛望向岸边仅剩的几人。
    张紫云松开长孙昭,“好啦,送到这儿,也该说声告别了。”
    逢雪咬了下唇,低声喊:“师叔。”
    张紫云双手握住逢雪,笑道:“阿雪,这次多亏有你,我最后的愿望也实现啦。”
    逢雪垂头看着她枯皱的手,说:“师叔,我把你带下山,却没把你带回去,师父师伯他们会怪我的……可以不要走吗?”
    张紫云擡起手,她配合地俯下身,低着头,让老者的手摸过自己的头。
    “阿雪,阿雪,”张紫云摸着少女漆黑的头发,念着小弟子的名字,“你师父收的几个徒弟,独独你根骨不好,学不好术法,没想到如今,你竟闯出自己一片天,快证成剑仙之道。可是这条路坎坷崎岖,青溟山除你之外无人走过,既无前人经验可寻,又无师长襄助,怪让人放心不下的。”
    逢雪道:“师叔不必担心,在山下斩妖除魔,这样的日子,我觉得很快活。”
    “觉得快活就好。”真人笑着拍拍她的手,“日后若是累了,就回山上去,好歹有一个地方容你休息休息。”
    逢雪颔首,“我知道的,师叔。”
    张紫云目光落在她肩膀被劈开的血痕上,轻叹口气:“你这样的性子,若是有像玉京那孩子一样天赋该多好,便不会受这许多的伤,遭这么多的难……”
    逢雪却一改之前恭敬,打断道:“师叔,我并不觉得遗憾。”
    张紫云笑问:“怎么?”
    逢雪:“若非我毫无术法天赋,也不会下山,走剑道一途。若是我像师兄他们一般留在山中,便救不了许多的人。”
    以前她羡慕沈玉京,须臾便参透道法,能如鹏鸟振翅扶摇九万里,见天地广阔。
    但如今,她却觉得自己下山修剑道,明本心,历生死,虽无缘术法的浩瀚奇妙,却也颇让她心满意足。
    “鲲鹏能晓青天大,蟪蛄匍匐草丛,一仰一俯,见草木青青,未必不能见乾坤。”逢雪弯了弯嘴角,“师叔,我早已不羡慕鲲鹏。”
    张紫云定定看着她,浑浊双目泛过一丝灵光,“朝闻道,夕死足矣……”她双手作揖,朝逢雪一拜,笑着说:“没想到我这把年纪,还能受到小辈的指点,阿雪,你这样的心性,说不定日后能比青溟山所有人走得更远。”
    逢雪连忙拉起师叔,“怎么会?师叔你别对着我拜,我受不起!”
    张紫云道:“我小时候,师父带着我与师兄他们出门游历,路过做白事的地方,他混迹在里面,给人家唱悼词,换几个鸡腿吃,唱得最多的,是那首奠灵。”
    “自古花无久艳,从来月不常圆,任尔堆金积玉,难买长生不死。”
    “天地寿数亿万,宇宙纵横无极,有人如日月之恒,有人如高山独立,但我们,生如蜉蝣,日升月落,朝夕便是一生,哈哈。”她大笑跳上龙头,“一生虽短,朝夕之间自有乾坤,何必去羡鲲鹏!走了,不必相送。”
    巨龙载满游魂,如一艘巨舟,缓缓往前游。
    明月高悬,玉带如银练,水中花灯明灭,追随巨龙与流水,一同流向幽冥。
    逢雪伫立在岸边,与长孙昭并肩而立,目送巨龙逐流水花灯而去,带着十万亡魂,游向黄泉幽冥。
    “二师姐,”她侧过脸,“你也该回去了。”
    长孙昭却蹲在岸边,手插入漆黑流水里,她依旧用术法遮掩了面容,脸上顶着团朦朦胧胧的雾气,“不急。如果我这就走了,师妹只剩一个人,岂不太寂寞?”
    逢雪:“不寂寞,师姐你快回去吧,再待下去,怕肉身出什么岔子。”
    “是急着让师姐回去,好换你情郎回来吧?”
    逢雪微微一怔,沈默半晌,轻轻点头。
    长孙昭:“……小师妹,你也太实诚了,难怪会学剑了。”她盘腿坐在江边,“你放心,你的小郎君能打得很,不会出事。”
    逢雪定定看她,“师姐不愿意还阳?”
    长孙昭低低一笑,“在别人心里,也许我早就是个死人了吧。小师妹,我建云螭时,每次沈入水里,看见云螭城起又城灭,我知道,覆水难收,过去已经不能再回来,所谓云螭,其实只是场自欺欺人的美梦。”
    “我也觉如此。”
    长孙昭擡起脸,“小师妹,意志如此坚定,是不是从来不做梦?”
    逢雪认真想了想,“以前做过很多,后来就做得少了。师姐,”她催促道:“你还阳后,我们还有许多时间可以闲聊。”
    长孙昭掬起一捧江水,水映明月,银液微澜,倒映张流满泪水的脸。
    听她声音,依旧是低低笑着:“可是小师妹,我身上的珍珠,是珠农的血泪,衣袍的金丝,是百姓的枯骨,似我这等,生下来就吃着生民血肉的人,还有什么颜面回到山上,再听师父的教诲呢?”
    逢雪轻轻拧了下眉,“蜃妖妖言惑众,师姐何必放在心中。”
    “小师妹,蜃妖并没有说错。在宫里时,珍珠如土金作铁,我从小拿珍珠当弹珠玩,直到海上,看见那些怪病缠身丶衣不蔽体的珠农,才知道,小小一颗珍珠,是他们用性命换来。”
    “仙道贵生,无量度人。山上时,我们看见游荡的幽魂,也要拱手作揖,喊声鬼先生,怎么到了山下,到处都在吃人?”
    “小师妹,”长孙昭把手里掬起的水抛入江河中,“我不愿吃人,也不想被人所食,如今挣脱肉身樊笼,覆归为江上一缕清风,化作清气回于天地,如江河入海,落叶归尘,便也极好,你说呢?”
    逢雪想了想,从袖子里拿出根银针,“师姐,我替你看看病吧。”
    长孙昭一怔,“啊?”
    逢雪认真道:“我恰好会些补魂之术,师姐看来是心有郁结,才生出这样想魂飞魄散的奇怪念头,待我给师姐开胸剖心,解开里面打结的地方,师姐就想得通了。”
    长孙昭楞了片刻,忍不住笑出来,她拉着逢雪的手,笑了半天,笑得浑身发颤,“小师妹啊小师妹,我真是太喜欢你了。”
    逢雪:“真的不用看看吗?”
    长孙昭不禁莞尔,脸上云雾散去,露出双水光潋滟的凤眼,“先记在这儿,日后再说。”她转过身,“对了,小师妹,那时你让你的小郎君去挑监天司,就不怕他畏难,悄悄弃你而离开,把你独自留在这鬼城吗?”
    逢雪没有想便说:“不怕。”
    “为何?”
    逢雪极轻扬了下嘴角,“他是,是我可以依靠的人。”
    长孙昭闻言,不出意外地扬了扬眉,想起在行宫里,她那半魂对青年说,云螭已是死局。
    青年却道:“小仙姑在,希望便在,不必担心。”
    “小仙姑是谁?”昭昭好奇问道。
    “是……”青年弯起桃花眼,笑着说:“是世上最坚韧丶无坚不摧之人。”
    长孙昭拍拍逢雪的肩,“我同意这门婚事。”
    说罢转身走入河中,魂魄逐渐变淡,消失在泠泠月华里,留逢雪楞在原地。
    原来繁华城池丶熙攘灯市,变成片长满枯草的废墟。
    冷月照彻寒江,江河依旧东流。
    眨眼便只剩逢雪一个人,孤零零立在河边。不知过去多久,大战后的疲倦从身上袭来,她盘坐在岸边,仰头看着月亮。
    怀里挤进来团滚热的毛球。暖烘烘的小猫找了个合适的位置,窝在她怀里,有些沮丧地说:“小仙姑,月姑还是走了。”
    逢雪的手停顿片刻,默默摸向小猫的肚子,“看来这是它自己选择的路。”
    小猫轻喵一声,把头枕在她的手上,不久便打起呼噜。
    逢雪也陷入梦乡,半梦半醒,头渐渐低下。
    ————
    冥河第一次飘来千万五彩斑斓的花灯。
    灯火点亮了冥府亿万年的黑暗,一双双眼睛悄悄望来,不独鬼怪,连冥府的阴差,也不由投来目光。
    巨龙带着无数魂魄来到归乡,在拥挤的龙背上,一个老人抱着只小猫,低声道:“你啊你,明明给你指了条康庄大道,怎么还和我来到这鬼地方?”
    三花猫咕噜咕噜蹭着他的手,“可是月姑不想当狸儿神,也不想荣华富贵,月姑只想跟在爷爷身旁。有爷爷的地方,就不是鬼地方。”
    老人不停晃头,无奈苦笑:“你啊……真是只笨小猫,这是阴间,不是鬼地方,又是什么?”
    三花眯起眼,“是家!”它的耳朵轻颤,“呀,靠岸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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