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第 177 章
身披金甲, 逢雪如有神助,飞剑在云间呼啸,连龙王鳞甲都能削去一片。
厉鬼靠近, 便被剑气削成数段,她杀得人仰马翻, 杀得四周空出一圈。
长孙昭箭囊被师叔加满, 也兴致勃勃, 眸里闪动兴奋光芒,挽动长弓, 直指龙王眼睛。
箭穿透风雨,龙王扭动头颅, 避开要害, 却未察觉, 有人一跃而起,剑指逆鳞。
被师叔请下星君之剑后,飞剑有了神威,无往不利。但这一次, 它并未弄出太大动静, 与漫天大雨融为一体,悄悄靠近逆鳞, 沿着鳞甲边缘猛地一削。
半片鳞甲飞落, 鲜血如注, 霎时将四周染成血雨。
巨龙痛得在云中翻滚,搅得天翻地覆,雷云涌动, 更添凶悍。
逢雪御剑正想顺着伤口继续往前,却见那血洞之中, 涌出雪白的烟气,烟气缠绕在龙身上,为它戴上层密不透风的护甲。
这是历年来云螭拜神的香火。
烟气中夹杂丝丝缕缕的黑雾,蜃妖窃取神位,将庙里龙神换成自己,意欲成神,这香火早就被污染,不覆最初光洁。
但能有如此多香火,证明小蛇姑娘本就有成神之资。
若能度过最后一劫,说不定它就能飞升成真正的龙神,负青天绝云气,呼啸四海。
香火凝成甲片,堵住汹涌的血注,也挡住飞剑之势。飞剑能斩破龙鳞,靠的是借来的天神之力,神剑斩妖除魔,无往不利,却斩不断世人的香火。
蜃妖很珍惜羽毛,吃痛一次后,马上用香火护身,盘踞在天空之上,张嘴一吐。
滔滔不绝之水从它口中倾泄而出。
法坛生起金光,挡住水浪,洪水便从法坛两侧落下。
眼看水冲不垮法坛,逢雪松口气,旋即意识到一事,往下看去。
洪水水位飞快在往上攀升。江河早已化作一片无际的滔滔汪洋,云螭城沈在水下,已经看不分明。
整座山被师叔拔地而起,高耸如云,但饶是如此,山岭被淹得只剩下个小半截,如座孤岛浮在水面。
人们挤在孤岛上,在滔滔大水里颤抖哭泣。
逢雪御剑飞到孤岛,扫过人群中熟悉面孔,悬着的心稍安。
万戏班的人在,阿鲤泥鳅也还在,只不见了算命的老头和小三花猫。
见到她,百姓们纷纷围上来,其中便有万戏班一夥人。
“剑仙。”司猴儿哭得声音变形,紧抓住她的袖,就像抓住救命稻草。
他们从云螭城往山上跑,躲过雾里涌现的妖魔鬼怪,跑到山坡上时,忽然神龙露首,浓雾弥漫山野,许多人跪倒在地,大喊蜃神名号,被雾气迷倒一批。
等到山顶,已不剩下多少人。
高山平地而起,洪水淹没城池,蹲在山头的人们亲眼看家园被淹没,只能在风雨中无可奈何地悲鸣。
洪水水位越来越高,眼看就要淹没山头,水里巨物若隐若现,白条条的水鬼顺着上涨江水往上爬,一双双惨白的手伸出水面。
惨叫声起,是个小童被水鬼拉住脚腕,眨眼就被拖入漆黑汹涌的怒涛中。
水域被剑气斩成两段,逢雪跳入其中,接住下坠的小童。
妇人呜咽一声抱住孩子,跪倒在地。
人们将她簇拥在中心。
但立在他们之间的剑仙,只是擡头看着天空,神情凝重,沈默不语。
乌云翻滚,暴雨倾盆,不多时,四周便会被洪水淹没。水底下藏着的那些海妖倾巢而出,无数江伥密密麻麻覆满法坛。
护着法坛的金光渐淡,树木攒成的法坛被它们咬得摇摇欲坠。
乌云低沈,洪水连天,人被挤压在短短一线里,宛若蝼蚁。
天地无情,视万物如刍狗。
有人茫然看着洪水发呆,有人跪坐在地哀泣,有人围住逢雪如遇救命浮木,还有人跪在地上,低低念着“龙王救命”。
所有声音穿透嘈杂风雨,挤入逢雪耳中。
冰冷雨珠从金甲上弹溅开,她问:“你们还相信龙王吗?”
众人闻言,神色各异,不知是谁先开口,斩钉截铁地说:“信!”
逢雪道:“若是还信她,就向从前一样拜她吧,最初,她的名字是小蛇姑娘。”顿了顿,她又问:“谁带了花灯吗?”
人们面面相觑,忙着逃命,连家中细软都来不及收拾,谁会带花灯?
但也因逃跑匆忙,无暇整理行囊,有人袋里翻找,竟真找出一盏残破的花灯。
花灯在逃跑中被挤压变形,外面糊的彩纸湿透了,残破地方露出竹篾骨架。
逢雪接过花灯,小心翼翼护在怀里,来到水边。
风雨鼓满披风,惊涛拍打山崖,雪沫四溅。
她立在风浪边,点了几次花灯,也没有点燃火光,只好放弃点亮花灯,把灯放入水里,说:“小蛇姑娘,云螭百姓需要你。“
她压低声音,喃喃:“虽然他们不是原来云螭的居民,或许,也不是活人,记忆是蜃妖编织的幻象,香火也被窃走,但……”
逢雪说着,心中怅然,“你愿意为他们,再顶起这盏花灯吗?”
她慢慢松开手指。
花灯转瞬就被卷入汹涌水流里,颤颤如一片浮羽。花灯彩纸湿透,骨架在巨浪里折断,随着浪潮一颠,彻底被浪潮吞噬。
“龙王不要我们了吗?”有人绝望说道。
逢雪抿紧嘴唇。
“剑仙,现在该怎么办?”
逢雪转过身,“还有花灯吗?没有就再做一盏。”
“可是有用吗?龙王已经不要我们了,她……啊!花灯!”
逢雪听见他们惊呼,转过身,见漆黑水面不知何时浪潮平歇,本该沈入江底的花灯,却被潮水拥着,从水里慢慢升了起来。
它幽幽散发火光,宛若一朵莲花。
莲花下是条大蛇,大蛇顶着花灯,缓缓浮上水面。
逢雪嘴角微翘,“小蛇姑娘。”
大蛇头顶花灯,游至岸边,身体在水中不断变长,环绕孤岛一周。
逢雪忽然明白它想做什么,对众人说:“爬到它身上去。”
小蛇姑娘的身体就是一条浮舟,也是水里一竖江中州,浮在汹涌水面上。
不多时,人们都已经爬上浮舟,只剩逢雪一人还立在山巅。
水已经漫到她的膝头。
“多谢。”逢雪伸出手,摸了摸她冰冷的鳞片。
蛇竖起瞳孔,总给人冷血与残忍之感,但小蛇姑娘的眼睛灿金,眸中光华流动——是双饱含感情的眼睛。
它静静望着逢雪,庞硕身体围住孤岛,挡住外头的浪潮。
大蛇低下头,张开嘴,两叉舌递出一物。
看着被它藏在嘴里的东西,逢雪张大眼睛。
————
一天前。
当迷雾涌上云螭前,银月圆满,孔一贯抱着月姑,坐在桥洞下看月亮。
监狱去不了,他这把年纪,孤苦一人,只能缩在桥洞里。
好在桥洞足以容身,今夜月色又极好,怀里还有只小猫作伴。
银月如盘,倒映水中,老人慢慢摸着三花猫的脑袋,碎碎叨叨:“今夜又没赚多少钱,给你买不了鱼干了。”
月姑蹭蹭他的掌心,轻柔“喵”了声。
“以前我那只小三花啊,跟着我好歹还有点肉汤吃,那时候大家还会算算命,”他摸出三枚铜板,往空中一抛,盯着落下的铜板沈默半晌,曲起指甲挠挠三花猫的下巴,“罢罢罢,明日这三枚铜钱,给你买个包子吃,龙王生日,咱们也开个荤。”
“喵!”
但第二日,还没把盘出老浆的铜板用出去,他就跟着万戏班一夥人,被抓到刑台上。
后面又是被衙役追,又是雾涌妖魔现。
老头抱着三花猫,狼狈奔逃。
雾气传来惨叫,时不时飘过恶鬼的影子,大水也往上涨,人人都往山上跑去。
看在昔日同为牢友的情谊上,老头跟在万戏班队之中,也朝着龙神庙方向跑,跑了一段路,他却停下脚步,把三花猫往司猴儿怀里一放,扭头往回走。
司猴儿大声喊:“老骗子,你往哪儿跑?”
老头摆摆手,“还有三枚铜板没用出去呢,我要去买几个肉包子,给我看着小猫啊!待会就回来。”
“你疯了,这情形,哪儿还有肉包子买?”
司猴儿心想,老骗子神智不清,去自寻死路了,被他搂着的三花猫喵呜一声,从他怀中一跃而出,追赶老头,跑入浓雾里。
司猴儿本想去追他们,又被同伴拉回来。
眼下光景,谁也顾不上谁,他只能揉了下眼睛,继续往前跑。
这老骗子,宁死还想着肉包子吗?
早知道……早知道以前多给他买点好东西吃了。
……
但是老头其实不是去买肉包子。
肉包子只是顺路从包子铺“拿”过来的,他揣着十几个包子,立在衙门面前。
雾气在云螭城大街小巷游走,唯有衙门附近没有烟雾,两个石狮子立在门口,一切如昨。
老头悄悄瞥眼,见衙门里无人,才壮起胆子踏进去。
“云螭大乱,我可没算错,”他摸了摸下巴稀疏的胡子,“一线生机,肯定也无错,就藏在衙门里。”
衙门这种地方,对他这个最底层苟且偷生的小人物,是个明镜高堂很了不起的地方。
老头只得意片刻,就把身子缩起,生怕被哪个衙役撞见,把他给抓回牢里。
幸好此刻衙门空荡,只剩下个扫地的老古。
老古低着脑袋,恍若聋哑,对外面浩大动静置若罔闻,只专心扫着地上不剩几片的落叶。
落叶被他的扫把扫来扫去。
看来又是老糊涂了。孔一贯想着,不免自得,“这把年纪,还像我这样头脑清楚,神机妙算的人,还是不多了,月姑你说对不对?”
“喵!”三花猫仰起小脑袋,开心地说对。
孔一贯楞住,看着脚边被雨淋得湿漉漉的小东西,“你怎么跟过来了?”
他叹气,把三花猫抱回怀里,用袖子擦它身上雨水。
“真是只笨猫,就知道往危险里乱跑,也不知道怎么长这么大的。我瞧瞧,没有被妖怪咬吧?”
小三花喵一声,把脑袋往他怀里拱,拱到香喷喷的肉包子。
孔一贯把它藏到衣袍里,继续在衙门寻找,“生机……生机在哪儿呢?”
“这个杀威棒?县令这把椅子?不对不对,瞧着也无甚特殊。”
在房间搜寻无果,他无奈往外走,却见道金光闪烁,荡走风雨。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
金光是从老古身上发出来的?
孔一贯走到老古身前,饶他走了圈,想起那夜猪妖现行,一口咬在老古身上,咬断两根獠牙。
或许老古不是老古,是别的什么东西?
孔一贯试探性地把手伸向老古,“你不是人吧?”
话音刚落。
老古丢下了扫帚,雨水冲刷他身上枯皱的皮,他僵立雨中,不多时,便化作一截石碑。
石碑上刻着字,隐隐闪烁金光。
“镇魔碑!”孔一贯惊喜道,可伸手一碰到石碑,手掌就被灼得冒出黑烟,烫得他连忙把手缩回去。
这下生机是找见了,古碑瞧上去就极为不凡,镇魔镇魔,应该能震慑妖魔吧。
可问题也出现——该如何把镇魔碑背出去呢?
孔一贯碰触古碑,只觉石碑炽热惊人,如同烙铁,他想跑到外面找人帮忙,然而街上空空荡荡,街坊四邻跑得没影,剩下的,俱是些青面獠牙的恶鬼。
“怎么办?”他问小猫。
三花猫轻蹭他的下巴。
孔一贯只能折身返回衙门,双手拖着碑身,把古碑背在身后,往衙门外走。
洪水已经漫到街道,长街空无一人,只闻哀哀鬼哭。
炽烫穿透破布,传到他背上,他被烫得哎哟直叫,手与肩膀被燎起一串水泡。
小三花猫急得喵喵叫。
孔一贯被沈重古碑压得弯下腰,像虾子般,天上电闪雷鸣,洪水冲刷大地,可这些都和他无关。
他只低着头,弓起腰,去背身后沈重古碑。
却没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在逐渐变淡。
小三花猫从他身上跳下来,不顾暴露风险,变成小童模样,伸出没化形好的爪子,用力从后面托起古碑,想让爷爷轻松一些。
孔一贯被雨迷得眯眼,还以为小猫在自己怀里,喃喃道:“没事没事,也不算很重,小猫儿啊,我这一辈子,最喜欢弯腰啦。”
傲气凛然的诗人道: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梨园里戏词唱:男儿膝下有黄金。
然而他这样的人,膝盖没有黄金,腰也软得很,五斗米就摧眉折腰,想到救下云螭后能得到的奖赏,就乐得合不拢嘴。
“要是待会立了功,你说大人会怎么赏我呢?嘿,先给你买一筐鱼吃,说不定我名声大起,有了个神算的美名,说不定……”
老头摇头晃脑,喃喃自语,脚步愈发沈重。
后背的碑好像越来越沈了……金光闪烁,穿透他的身体,恍惚中,一幕幕从眼前闪过。
他怎么看见大刀劈来,自己倒在血泊里?
一幕幕过往的记忆从眼前闪过,孔一贯低下头,目光穿透胸口大洞,看见身后的金色碑文。
他昏昏沈沈地想,原来我是鬼,才碰不得镇魔碑。
什么时候死去的呢?他也想不太起来了,世道如此,人如草芥,他无亲无故,死了轻松,只是记挂自己的小猫。
“月姑……”
“爷爷!”小童抱住他的后腿,毛绒绒的脸颊蹭着他,两个耳朵轻抖。
孔一贯叹气:“你这只猫儿,这么笨,连生路死路,生人死人都分辨不清楚,以后可怎么办啊。”
他依旧没有放下后背的镇魔碑。
洪水已经没过腰,水流湍急,老头背着古碑,举步维艰,逆流而行。
又一道巨浪接天而起,黑沈沈的浪花压过头顶,眼看就要将一人一猫淹没。
浪花里伸出条长长的信子,先于浪潮,把人卷入口中。
————
于是逢雪便愕然望着他们。
老头抱着猫,身上湿哒哒的,坐在蛇信子上。
小猫高兴地在人群中喊:“月姑!”
月姑也喵喵叫回应。
两只猫凑到一起,亲密地蹭了蹭脑袋。
逢雪很快便注意到了孔一贯身旁的古碑,“镇魔碑?”
她不知道,孔一贯如何在妖魔横行的城池里寻到镇魔碑,但瞧他魂魄虚弱摇晃之态,想必一定有过许多波折。
可她不会术法,也无固魂的丹药,只能朝人深深一揖,扶他走上蛇背。
“先生不负神算之名。”
“神算?”孔一贯笑着挠了挠自己的头发,笑得合不拢嘴,忽然想到什么,朝着万戏班众人喊:“你们听见了吗?剑仙喊我神算呢!”
“是是是,神算!以后不喊你老骗子啦,喊你老神算。”
“以后给你多买几个肉包子。”
……
逢雪抱住镇魔碑,正欲乘风而起,却被人喊住。
“仙师,”赵三浪问:“可有我们帮得上忙的地方?”
逢雪想了想,道:“蜃妖防备我与师姐,但不会对你们设防。龙神身上香火本就是你们献来,也拦不住你们的脚步。”
她注意到,万戏班的人眼睛登时亮了起来。
“但是,若到了天上,我可能回护不及,而且上面凶险异常……”
赵三浪哈哈大笑,“仙师不必管我们!钢丝上走路这等事,我们从小便开始练了。”
逢雪朝他们抱拳,“不必勉强。”
说罢,她提碑飞上云霄,把镇魔碑放在法坛。镇魔碑冒出一道贯穿天地的金光,爬上法坛的妖魔瞬间被金光弹开。
师叔刚焚香——她的焚香,也并非普通焚香,而是把手里桃木尺插在地上,伸手一点,尺子生根发芽,便长成一株参天大树,树冠如云,郁郁葱葱。
随着法咒落下,树冠顶端被天雷击中,燃起大火,火光与青烟直冲云霄。
紫云真人便以高山为法坛,用天雷点火,以巨木焚香,在风雨中恭请神君,“香气沈沈应乾坤,燃起清香透天门……”
通常来说,请神要流程要做足,但这次请来的是自家祖师爷,许多流程可以省略。
不过单是念完法咒,就要花费许久。
逢雪转身,提剑飞入云中。
汹涌风雨与滚滚乌云里。
一截绳索悄然垂落。
————
看剑仙飞上天空。
张琦扯着赵三浪的袖子,“你疯了,神仙打架,岂有我们凡人能帮上忙的地方,不添乱子就好!”
赵三浪却说:“你岂不闻,蚂蚁克大象的谚语,我们这样小,那头大龙也不会注意我们,说不定真能偷摸帮上什么忙呢。”
“但龙那么高,怎么接近它?”
“你忘了,咱们有神仙索。”
张琦一怔,“神仙索?”
赵三浪笑道:“学戏法的时候,师父说神仙索难学,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我们不还是学会了?上了这么多次天宫,闯了这么多次南天门,这次不过是换成去龙王殿里走一遭而已。”
他先一步抓住绳索,“上次是你先去的天宫,这次该换我下龙宫了。”
“臭老三!”张琦拉住他,“不许走,我丶我来,我未必会输给你。”
赵三浪苦笑,“师妹,你何曾输给过我?”
狂风骤雨,惊涛拍岸,两人相对无言。
赵三浪嘴边的八字胡逐渐变长,长须颤颤,如两根虫须。
琦娘子脸颊也长出淡淡黑色绒毛,脖颈裂开,几颗眼珠子咕噜噜转动。
不知谁先开口。
“臭老三。”
“张琦。”
“师兄。”
“师妹。”
“浪哥。”
“琦妹。”
“……走啦。”
“嗯,我跟在你后面。”
赵三浪顺着神仙索往上爬,狂风暴雨让绳子湿滑无比,剧烈摆动,而他本灵巧的十指,却不知何时,覆上冷光闪烁的壳甲。
脑中突兀地钻出段记忆——
是它在草叶间跳跃飞行,喝叶上滚动的盈盈露珠。
忽地一只猎物从眼前跳过。
它振翅飞起,跟在猎物身后,不设防撞入树杈间片雪白的网中。
网里大蜘蛛被惊动,迈着长满绒毛的节肢,八只眼睛转动,顺着蛛网爬下,螯肢如刀,沁出幽绿毒液。
它振动双翅,本能挣扎,蛛网剧烈颤动,大蜘蛛也摇摇欲坠。
一晃神,大蜘蛛可怖的模样,却变成师妹盈盈笑脸。
倔强又让他挪不开眼的师妹,让他深陷网中垂死挣扎的蜘蛛……孰真孰假,他分不清楚。
赵三浪快要压抑不住心中那股莫名燃起的杀戮欲望。
他不知晓为什么,但想到雾里那些妖鬼,却明白自己不能再待在人群里了。
借口爬上神仙索,爬到云中,绳索往下一沈。
他低头看。
是一只大蜘蛛,如噩梦中一眼,顺着丝网慢慢爬来。
恍惚片刻,蜘蛛又变成师妹,顶着风雨,身手敏捷地往上攀爬,雨珠坠满她倔强的脸,明明是普通容颜,蜡黄的脸丶削瘦的颊,薄薄的唇……他却总忍不住看一眼又一眼。
“好在有琦妹陪着我……”
螯肢穿透他的身体,毒液涌流向全身,他露出恍惚微笑,如呓语般重覆:“好在有琦妹陪着我。”
滚滚乌云里,几截断肢七零八落坠下。
人们议论纷纷,司猴儿面色苍白,想起神仙索故事里,那些喜欢拦路的“天兵天将”。
班主不会是被天兵天将发现了吧?
不对不对。那些故事,只是为了吸引眼球,让人慷慨解囊的假话。
他壮起胆子一看,松了口气,从天上坠下的不是人的残肢,而是几截漆黑的节肢。
像是虫子的尸体?
又一物从空中坠下,是只黑色大蜘蛛,蜘蛛在蛇背上还未站稳,便在小蛇姑娘一摆尾中,与虫尸一同沈入漆黑浪潮。
————
随着师叔念诵。
天空雷云愈密,滚滚惊雷,仿佛天兵马蹄疾踏,卷起滚滚烟尘。
道道闪电交织,把黑夜照得明亮如白昼。
蜃妖显然有些焦急,洪水往上攀升速度越来越快,水中的海妖与水鬼在它的指挥下,齐齐撞向法坛。
法坛有镇魔碑金光笼罩,巍峨不动。
“师妹,真有你的。”长孙昭捏诀把附近的伥鬼劈散,“能把降魔碑也找回来。”
逢雪:“不是我找到的,是一位老神算。”
长孙昭兴致高涨,“等会要好好感谢他一番,镇魔碑之威,足以护得住法坛一时片刻啦。只要蜃妖别垂死挣扎,再出什么阴招……”
话还没有说完,她给自己甩了一巴掌,“瞧我这乌鸦嘴。”
漆黑水底下,无数鬼兵身影从浪潮中涌现。他们身上兵甲残破,锈迹斑斑,爬满水草淤泥,一只只枯黄骨手抓住兵刃,顺着法坛,从水底缓缓爬出。
浓重的怨煞杀气如同把尖刀,霎时在金光上割开无数道裂缝。
裂缝越来越多,交织如蛛网,金光破裂只在眨眼间。
长孙昭道:“好强的煞气,这是……以前龙王大开杀戒时,被它吞进去的那些屠城士兵?一千多年,煞气真够可怕的,师妹,看来还有场硬仗要打。”
但总是冲在前头的小师妹却没有动,而是静静倾听什么。
逢雪轻声说:“来了。”
“来了?”
她淡淡笑道:“师姐,不独只有蜃妖有兵。”
长孙昭奇怪,“难道我们也有兵吗?”
逢雪点头。
“咚咚——”
鼓声震碎天地,一时间,鼓角齐鸣,旗帜飘扬,巨船随水而来。
长孙昭揉了揉眼睛——她没看错吧,无边水面眨眼竟出现了支肃然水师,而那漫天飘摇的黑色旗帜……
“泰山府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