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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第 1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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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3章 第 143 章
    侏儒停下脚步。
    他看不见自己的模样, 却望见了自己映在白壁上的影子。
    影子在慢慢拔高丶胀大。
    水从七窍挤入,他像个装满水的皮袋一样胀了起来,皮肤撑得越来越薄, 青紫的经脉在皮肤纵横交错。
    他张开嘴,黑水喷涌而出, 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哭声, “呜呜——救我——”
    侏儒肿大的身体扑倒在地。
    杂技班子大喊他的名字, 担忧地跑向他,却被漫来的水逼退。侏儒被水淹没, 他们不敢靠近这些诡异的液体。
    逢雪:“先出去吧。”
    杂耍班子的人连忙点头,可走到门口, 却听见门外响起滋滋喷水声。
    一道肿大的身影立在门边, 嘴里喷水, 滋在门上。
    进退两难之际,一道虹光从眼前飞过。
    “轰”地巨响,门板被劈成两半倒地。
    他们一个接一个踩在门板跑出了漏水的屋子,回头看, 门板下伸出只惨白肿胀的手, 深色液体慢慢往旁淌开。
    四面的房屋都在往外渗水,独独院子中央月光澄澈, 照着一片干燥的空地。
    一干人挤到空地, “什么鬼?”
    “是水鬼!我见过溺死的人, 和大胆一模一样,都给水泡大泡亮了。水鬼要来找替身啦?”
    “水鬼找替身也是在水里找,怎么会跑到岸上来?”
    他们嘁嘁喳喳争论不休, 逢雪提剑把门板掀开,底下的东西却消失不见。
    地面只剩下一个人形的湿痕, 又过片刻,湿痕也被地砖吸收,干燥如初。
    哭声从更深的院里传来。
    逢雪提剑往里走,走了几步,身后传来惊呼声。
    “大胆被房子吃掉了!”
    赵三浪放心不下熊大胆,便画了个水镜,这叫月镜术,能借水镜查探动向。熊大胆的尸身只隔他们十几步,水镜上画面清晰,照出屋内景象。
    水已经没过肿胀尸身,侏儒脸朝着地,后脑勺散开长发微晃。
    他的身体开始往下沈,陷入地里,不过一个眨眼,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房子会吃人!”司猴儿面色惨白,骇然道。
    逢雪瞧出点端倪,“不是吃人,是有人作祟。”
    ……
    青砖一块块往外丢,地上掘出一人深的坑洞。
    晚上安好的宅院,如今被衙役们挖得乱七八糟,到处是泥洞。
    “妖怪真在底下?咱们快把宅子给翻了个遍,也什么都没瞧见。”说话的圆脸衙役擦了把脸上灰土,怀疑地看着站在院中的少女。
    逢雪抿了下嘴角,“再挖。”
    圆脸衙役叫钱狗儿,脸上被剑匣揍出的红肿还未消,高高一片,像嘴里咬着个鸡蛋。他嘟囔道:“半大姑娘,连掐算都不会,装什么高人?”
    一脚狠狠踹在他的屁股上。
    虎班头大骂:“好好干活!”
    钱狗儿捂住屁股被踹得踉跄几步,正好踏进挖好的坑洞里,脸朝下倒在地上。他双手撑地,指尖陷入泥里,只听声水球爆开的轻呲,泥水冲在面上。
    一张惨白肿胀的面孔从泥土下浮现。
    “啊啊啊!”
    钱狗儿双眼一黑。
    ……
    哭宅底下挖出十几具湿尸,俱是以前失踪在院里的人。
    奇怪的是,这些尸体明明是从土里挖出来的,却好像在水里泡了很久,肿胀惨白,湿漉渗水。
    见此情景,人心浮动,衙役们低头接耳议论,不敢触碰这些诡异的湿尸。
    “太渗人了。”
    “当差这么多年,头一次遇见这种怪事!莫非是水鬼作祟?”
    “听说溺死鬼入不了轮回,只能在水里找替身。他们死了就六亲不认嘛,会最先找上熟悉的人。这水鬼我是不敢碰了,万一晚上他们找上门来寻我呢?”
    其他衙役听了,也都不敢碰湿尸,并向昏迷中的钱狗儿投以同情目光。
    刚才那一下,他可是和尸体来了个激情湿吻。
    要是水鬼索命,肯定第一个找上他!
    这倒霉孩子。
    “天师,你觉得呢?”虎班头看向少女。
    逢雪揉了揉眉心,坦然道:“我术法不行,瞧不出来什么,只能看出背后作祟的人擅长五行之法。”
    虎班头想到什么,重重哼道:“肯定是邪术士作乱,我知道是谁了!昨日监牢里正好走丢了一批江湖杂耍人,我早瞧他们不顺眼,油滑市侩,奸诈狡猾,肯定是他们弄的。”
    逢雪:“不是他们。”
    虎班头疑惑:“天师为何要维护这些偷儿骗子?”
    叶蓬舟笑着转了转扇子,说:“班头,这夥人被抓入狱中时,哭宅还在闹鬼吧?”
    “这倒是。但他们说不定能从牢里跑出来,这些偷儿可奸诈了,经常偷狱卒吃食,逃跑前还把栅栏拆个七零八碎,监牢墙上给轰出个大洞。”
    逢雪:“洞是我劈的。”
    虎班头迟钝地望着她,“啊?”
    “牢也是我拆的。”
    叶蓬舟微笑道:“小仙姑真是能干。”
    逢雪习惯他的夸奖,“还成吧。”
    虎班头神情已然呆滞,好半晌,才尴尬咳嗽几声,抖了抖唇上髭须。
    “所以,”叶蓬舟笑道:“班头不妨免去他们的罪责,这夥人会些小法术,混迹街头,消息灵通,能为衙门的眼线。”
    班头眼前一亮,也想清楚了,如果继续搜捕他们,至多把他们抓入监狱,和从前一样。这夥人又会术法,滑不溜和河里的鱼儿一般,抓捕起来很费劲,途中还会惹出不少事端。
    与其如此,还不如让他们帮官府做事,抓出藏在暗处的恶术士
    “多谢高人指点,小的省得了。”
    逢雪在这忙了一夜,牵挂客栈师叔,便向班头告辞。反正凶宅失踪的尸体已经寻到,后面衙门要怎样处理,是他们要为难的事。
    这间宅子邪性得很,就算是白日,也显得阴森诡异,令人不愿多留。
    “对了,”逢雪提醒道:“那邪修恐怕会继续用邪术害人,若还有这样诡异的案子,不妨留意一下。”
    “好,再有案子,我便来找仙师!”
    逢雪沈默下来。
    虎班头察言观色,讪笑着说:“要是能抓住歹徒,维护城中安定,咱们大人肯定有重赏。”想到眼前人是方外之人,或许瞧不上银鱼,他又补充:“再过些日子,云螭有个祭河神龙王的节日,很有趣,还能放漂亮的花灯呢!”
    眼前的少女剑术通神,神情冷肃,但瞧着年纪还小,说不定喜欢这些呢。
    他悄悄打量,见说到花灯时,少女眸光一亮,神色稍缓,便松了口气,偷偷笑了下。
    逢雪点头,“那我再留几天。”
    并肩在路上走了段路,路过家小摊,摊上新烙的煎饼香气扑鼻。
    逢雪停下脚步,看着摊主把面糊往锅上一甩,行云流水摊成大圆饼,抹上鸡蛋酱料,洒点酱菜丶碎油条。
    香气热气挤入嘴里,她咽了口口水。
    买下三个煎饼,两个他们吃,一个带回去给师叔吃。
    “小仙姑不想在云螭久留?”叶蓬舟偏头问她。
    逢雪怔了怔,摇头,“不是的。”
    自从把父母接到青溟山脚下后,她心中的重担便已卸下,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山中虽清静,但她还是更喜欢在山下的时候,斩妖除魔,云游十方。她的剑招,只有在厮杀的生死之间,才能有新体悟。
    索性这次兜里银钱还有些,便是陪师叔在故乡多待待,抓几个滥用术法的小蟊贼,也没什么。
    只是……
    逢雪觉得口里的煎饼也味同嚼蜡,“我只是,有些担心。”
    世道不好,人间处处见妖鬼,他身上背着副鬼图,容易更鬼气影响,应该留在山上的。
    叶蓬舟伸手,指腹从她嘴角擦过,带走一粒黑芝麻,笑着说:“不必担心,只要和阿雪在一起,于我而言,人间也是桃源。更何况——”
    他面上的笑意褪去,“云螭不对劲。”
    “不对劲?”逢雪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青山带水,烟雾淡淡,云螭车水马龙,宛若一副如画的泼墨长卷。
    比起枌城随处可见的不祥,这儿繁荣安稳,疫病的影子都瞧不见,也不见什么战乱纷争。
    换而言之,活人比死人多,人气压过鬼气,妖邪鬼魅便永远只存在于黑暗的角落里,只能在暗中作乱,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
    鬼魅本是由人所生,若是人气稠密,人人安居乐业,鬼便惧人三分。按照虎班头所说,最开始流民挤入云螭,人心不稳,曾发生过一些诡异之事,但后来城里百姓安定下来,恢覆繁荣景象,那些鬼魅便自己消失不见了。
    逢雪听他的语气,心中一紧,想起一路走来所见的萧索之景。全州刚遭大劫,百姓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处歇身之地,在此处休养生息,重建家园。
    他们经不起新的变故了。
    她攥了攥掌心,“你瞧出来什么?”
    叶蓬舟道:“等等吧,马上会有新的事找上门来了。对啦,”他停下来,左手支颌,沈思道:“小仙姑?”
    逢雪心中沈重,“嗯”了声。
    “明日吃煎饼吗?我做的比他好吃。”
    逢雪:“你怎么在想这种事?!”
    “不然呢?”他粲然笑开,曲指弹了下她的眉心,“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吃不吃?”
    逢雪对上双弯起的笑眼,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要多加一个蛋。”
    “别说八个蛋,加个老母鸡都行。”
    “呸,那还叫煎饼吗?”
    逢雪嘴角忍不住往上翘,心中再多的苦闷也抛之脑后,“班头说过阵子有花灯放呢,我们可以一起放花灯,那一定很漂亮。”
    叶蓬舟一眨不眨盯着她,见少女双眸闪闪发亮,便笑道:“是啊,真是漂亮极了。”
    ……
    但逢雪没想到,“事”这样快找上她。
    一进入客栈,便有个妇人直直朝她跪了下来,“求剑仙替我做主!”
    妇人叫乌有珠,是河畔一户人家,丈夫是个普通渔夫。
    昨日夜里,她坐在火前缝补旧衣,梦见丈夫归来哭诉,说被河神拘走。跑到河边看,丈夫的渔船孤零零在江心打转,里面空空荡荡,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妇人捂脸哭道:“当家的梦里特意提起您,我来求您为我做主!”
    逢雪将她扶起,“水鬼托梦,被河神抓走?”
    客栈围了一圈人,听见妇人这么说,连忙反驳:“河神怎么可能抓人?剑仙您别听她乱说,我们这的河神护佑一方,如果祂要抓人,肯定是她家汉子干的坏事,河神替天行道!”
    “你胡说!”妇人气得发颤,通红一双眼死死盯着人,“他就是一个渔夫,能干什么坏事!?”
    “谁说得准呢?渔夫才好行凶呢,杀了人往河里一丢喂鱼,只有天知地知,河龙王知。”
    “你……”乌妇人哭了起来,泪珠从红肿双眼涌出,“我汉子是什么品性我不清楚吗?他最忠厚老实。”
    那人便回呛:“龙王爷什么品性我们不清楚吗?千百年来,祂一直庇护着我们,只有对大奸大恶的水匪恶霸,龙王爷才会出手。祭典马上要开始,你可别瞎说,惹得龙王不快!”
    乌妇人的街坊出来替她说话,“龙王爷?我来云螭这样久,还未见过龙王显灵呢。”
    “哼,龙王若不显灵,云螭早就遭了灾,你们还能挤得进来?”
    所谓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全州各地流民挤入云螭,与扎根在古城的本地人有许多冲突,特别是在对河神的态度上。
    对于本地人,河神是威严强壮的父亲,替他们抵御灾祸,也是温柔和蔼的母亲,容他们跳入水里戏耍,给他们鱼虾填饱肚腹。
    但对于外地人,河神只是个以前没听说过的野神罢了。
    天下的野神还少吗?他们为斧钺杀戮时,哪个神佛显灵了呢?
    听见此言,外地人冷笑:“只是你们运气好,兵灾没到这儿罢了,还以为你们的河神真有用呢?”
    这番大不敬的话,让本地人勃然大怒,揽起袖子就想冲上去揍人,“早瞧不上你们外地崽了,来云螭讨口饭吃,连个房都买不起,还真以为自己是人物呢?连河神爷都敢冒犯。”
    “买不起房”这四个字让许多人心头隐痛,“官府让我来云螭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不就住的久一些,有多了不起?你以为我不想回家?”
    双方人马以乌妇人坐得桌子为界线,双方大将唾沫横飞,各自招揽人手,招兵买马,混战一触即发。
    一把剑丢在了桌子上。
    少女冷冰冰地说:“别吵了。”
    “奥奥,好的,好的。”
    河神摸不着边,但剑仙御剑江上,来去自如,实打实被许多人瞧见。
    无论本地人还是外地人,都不敢在剑仙面前造次,于是唾沫横飞一触即发的战场,马上便变得安静祥和。
    逢雪看向妇人,“你想要我怎么替你主持公道?把河神揪出来揍一顿?”
    妇人哽咽道:“不敢,只是想求剑仙同河神爷说一声,让祂宽宏大量,把我汉子放回来。家里还有一对孩童要养活,若没有他,生计难以维持。”
    逢雪问:“若是他……已经不在世上呢?”
    妇人掩面沈默良久,低声说:“请河神爷将尸体放还。”
    逢雪点头,“行,今夜子时,去河边叫魂吧,我陪你一起。”
    妇人听出她眼下之意,身体一颤,满目凄惶地望着她,眼里泪光浮动。
    闪烁的泪珠比刀剑更锋利,让逢雪微微偏过脸,不愿面对她的愁容。她放缓声音,劝慰道:“也不一定。说不定他去了别的地方……叫魂先试一试。”
    妇人低低应了声,朝逢雪跪地长拜。
    逢雪扶她起来,她的身体却像没有骨头似的,一个劲往地上坠。
    “有珠,”认识的人安慰道:“你家还有两个娃儿,振作点。”
    乌妇人如梦初醒,神色恍惚立了半晌,喃喃:“我还要先去市场卖鱼呢……”她慢慢擦掉脸上的泪珠,朝逢雪道:“多谢剑仙出手,我还要先去市场卖鱼,待晚上时,我再来找您。”
    看着妇人失魂落魄离开,逢雪拿起剑,面无表情地往房间走。
    手背被碰了下,她听见一声轻轻的“小仙姑。”
    逢雪站在门前,揉了揉脸,闷声说:“没什么。”
    叶蓬舟握住她的手,缓慢又强硬地掰开她几要陷入掌心的指甲,轻叹口气。
    逢雪垂着脸,“我没什么,这些事,都见多了。”
    但每次瞧见人们面上的眼泪,心中总忍不住生起几分难过。
    叶蓬舟对着掐出几个月牙的掌心轻呵一口气,用指腹揉了揉,叹息道:“我的小仙姑,心怎么这样软呀?”
    逢雪往前一步,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口,陷入一片温柔的荷香里。
    半晌,她揉了下脸颊,换上轻快笑意,提着温热的煎饼,走入房内,“师叔我买了煎饼……师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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