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第 118 章
地面。
伴随尸魔出世, 暗红泥浆从裂缝喷涌而出。
金光顿时黯淡一截,和尚吐出口血,面色灰败。
尸魔吼出的音浪霎时将士兵们掀翻。他们马上爬起来, 把血泥搓成丸,塞入自己耳中, 也顾不得日后还能不能将泥丸取出来了。
但魔音还是能穿透耳膜, 带来撕裂神魂的痛苦。
士兵们听不见长官的号令, 扛着大旗挥动的大块头也不见踪影,只有一根旗杆插在血海里。
战旗染血, 猎猎飞扬。
他们再听不见击鼓鸣金,不知该如何变换军阵, 什么时候该前进和后退。但这也不重要了, 只记住一件事, 抓紧手里的兵刃,往前冲便是,滚热鲜血浸透铠甲,洒在面上, 阴冷血水晃动, 水里漂浮的血肉断肢从眼前飘过。
“杀!!!”
他们听不见声音,奋力挥动兵刃, 大声嘶吼, 扑向僵尸。
地面被鲜血浸透, 时不时如同地动般剧烈摇晃。金刚力士的身影也跟着摇摇欲坠,仿佛马上要倒下。
迟露白一下子就蹦起来,冲向一尊力士像, 死死抵住他。力士精铜铸成,异常沈重, 他肩膀抵得酸痛,却阻止不了力士的身体往下倾倒。
只能眼睁睁望着它如山压下,马上要把他压成一张肉饼。
可迟露白却不想退。
师野也跑过来,用自己稚嫩的肩头,托起倾倒的神像。
这次她咬紧牙关,脸憋得通红,肩膀磨得破皮,却一次后退的念头也不曾生起,一声痛呼也没有喊出。
眼看力士沈重的神像就要往两人压来,旁边又多了一道身影。
叫薛靖平的小兵跑过来,帮他们一起托起金刚。
“兄弟——谢谢你啊——”
迟露白大声喊。
小兵也张开嘴巴,大声回:“不用谢——”
方才遭魔音贯耳,两个人耳朵里塞了泥块,你吼一句我吼一句,但其实一句都听不清。
无妨!可以意会,意思到了便行。
迟露白咧开嘴角,沾满血泥的脸上,露出排雪白牙齿。薛靖平回之爽朗大笑。
陆续又聚来几个士兵,一起抵住倾倒的力士,将它重新扶正。
迟露白放眼望去,其他几尊力士像也被兵士们托举起,唯有大块头化作的石佛,岿然立在血海里,神情沈静,不动如山。
他目光在石像上停顿片刻,又默默移开,看向尸将。
尸将的两只手被鬼哭刀劈断,沈重的斩马长刀落入血水里,激起水花四溅。
“漂亮!”迟露白放下心,继续去天上找寻妹妹的身影。
黑色的刀刃飞了一圈,被少年握在掌心。它激动嗡鸣不止,叶蓬舟弯起眼睛,跳到尸将身上,正欲将他的头颅一刀斩落。
却听迟露白喝道:“阿雪!”
叶蓬舟刀一顿,不禁往上望去。
尸将断臂处涌出两条缸粗的暗红触手,触手又一分二二分四,悄无声息地捡起地上散落的兵刃,趁着少年分神的刹那,一一往他身上劈。
“噗嗤。”
布帛碎裂,他的后背被劈了一刀。
又被砍了一剑。
最后一把丈八长矛如电钻出,从后背到胸前,把少年身体戳了个对穿。
迟露白是听见师野的惊呼,才扭头看过来,一望见这情景,三魂丢了七魄。
叶蓬舟身体被长矛高高挑飞,又像个破布袋般落下。发丝散落飘飞,眼睛紧盯云中。
直到少女一跃而起,跳到尸魔头上,拔掉人头,抽出一把骨剑。
无色的嘴角轻轻勾起。此时此刻,叶蓬舟却忍不住笑一下,他这才注意到穿胸而过长矛,眼珠子往下瞟,嘴角弯得更深,露出点讥诮笑意。
……
逢雪以骨剑迎敌,耳边邪神还在喋喋。
漫天血肉触手飞舞,惨白人头猛地往前冲,嘴中竟吐出青黑尸气。
逢雪体内法力干涸,不能再肆意御风,往后退了两步,脚跟抵住蠕动的肉块。
“如此弱小!”邪神声音讥讽,“连一把飞剑也无,也想要对上上古妖魔?”
下一瞬。逢雪足尖点地,一跃而起,依仗身形灵活,跳到另一根触手上。
她伸手,直接把人头拧下,拔出脊骨,给自己换一把骨剑。
邪神冷笑一声,语气不屑:“这就是你全部本事?”
逢雪不理会它恶毒轻慢的声音,把骨剑横斜胸前,一面躲开触手肉刺,一面寻找下一条方便攀爬的触手。
“嗤——”
她跳至长蛇般的蠕动触手上,将骨剑切入腐肉中,身子下跃,以自身重量牵引,拉着骨剑往下坠。
骨剑上尖茬同样刺入肉里,掌心早已磨得鲜血淋漓。
“哼。”邪神发现讥讽无用,便开始换了种说法,“若是沈玉京在这儿,开坛设法,请下神雷,只一道,便能把尸魔打得魂消魄散吧。”
“你瞧你可怜的样子,弄得这么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拿剑都能把手心刺破,可真不像青溟山的弟子。若世人知道,凌云真人收了你这么一个愚笨不堪的徒弟,只怕会忍不住耻笑他呢。”
逢雪一言不发,身子坠到一半,骨剑横斜,卡在尸魔之中,身子悬在半空,摇摇欲坠,身下是瘴雾深深,尸山血海。
她仰起头。
乌云中,一张张面孔扭曲纠缠,自上而下俯视着她,恍惚如漫天的神佛。
邪神的声音挑起心中隐痛。
瞬间,这些面孔千变万化,俱露出鄙夷轻慢神色,嘴中吐出恶言。
“连术法都学不会,怎配拜入真人门下?”
“粗浅人间剑术,能有多快?”
“学个御风诀都摔得一身是伤,摔断腿两次,浪费好多灵药。”
“性子还这般不讨喜,非争强好胜,爱去抓鬼除妖,弄得一身是伤。抓个鼠妖都费劲,何必每次都不自量力往前?”
“真给真人丢脸。”
……
他们喋喋不休。
模糊视线里,这些面孔千变万化。
却都在一句句嘲讽少女的愚蠢:如此微茫丶如此拙笨丶如此自不量力。
别人轻而易举便能做到的事情,她摔个鼻青脸肿,以命相搏,也难以达成。
逢雪攥紧骨剑,鲜红血珠渗出指缝,滴在她苍白脸上。
“若是沈玉京在这儿……”
逢雪垂下眼,眼神黯淡,邪神絮絮呢喃挑起心中遗憾不甘,她本已早就承认,自己不是沈玉京那样天赋卓然的人,粗笨倔强,徒惹人耻笑。
目光掠过地面。
地动山摇,金刚力士剧烈晃动,往下倒去。
金光黯淡,超度的法阵也马上要破裂。
要失败了吗?
如此弱小丶不自量力……他们的全部本事拿出来,在上古妖魔之前,也不过是如蝼蚁般弱小,似螳臂当车,显得可笑。
她找寻阿兄与叶蓬舟的踪影,却听一声气壮山河的喝声。
再一看,是兵士们围在金刚力士身边,用肩膀撑起沈重的铜像。
天崩地裂,是人托起了神。
逢雪把剑柄握得更紧一些,尖刺钻入肉里。
千百张面孔齐齐嘶吼,音浪如汹涌的海潮,罡风阵阵,纤薄的身体登时被卷入风浪里。
“可笑!可笑!可笑!”
“去死!去死!去死!”
……
如果沈玉京在这里……
漆黑如墨的天空好似被剑气劈开,露出湛湛天光,天空中下起薄薄雪片。
仙人御剑乘风,白衣不染纤尘。
那是前生所见到的最后一幕。
她躺在血泥里,仰头看着天空,看劈开黑夜的剑光,心里多少会不甘。
是因为沈玉京忘记了过往婚约吗?
还是因为他旁边多了风扶柳吗?
直至今日,逢雪才明白,她所有的遗憾不甘,与所谓的情爱毫无关系。
她只是……也想像沈玉京一样,扶摇九天之上,一剑荡破漫天的阴云。
也想像扶柳师妹一般,坐在云端,捏诀施法,对八方妖魔。
也想不堕青溟之名,不给师尊丢脸,成为真人身上唯一的污垢。
世间术法如此玄妙,此间天地如此浩大。
见识过青天广袤,却只能摔入泥淖,如寒蝉小雀,腾跃屋檐,翺翔蓬蒿。
怎会甘心呢?
但她生来就是如此,天赋拙笨,不通术法,做不了九天之上的鲲鹏,逍遥人间的剑仙。
但她……
“咕隆。”
她的身子好似从高空坠入了水中,四肢冰凉,无数阴冷的水草从四面八方涌来,要将她拖入漆黑的深渊。
这时。
逢雪却听见了另一个声音。
那声音有时轻佻,散漫癫狂,有时低哑缱绻,尾音上扬,风流旖旎。
但总是很快活。
仿佛有一杯薄酒,就能浇灭世上所有的忧愁。
他总是说些半真半假,轻薄无状的话语,什么天上的明月丶海底的东珠丶高山的白雪。
逢雪心中一动,不知为何,想起当年晦暗无光的鬼国,那一道泽边独立的惨白影子。
血衣青年面孔苍白,如道游魂,立在布满水鬼的大泽前,身影不免寂寥。
她忽然想,若是那时走上前,和魔尊说上一句话,就好了。
……
天地黯淡无光 ,青黑瘴雾深深,尸魔舞动触手,影子几要遮天。
妖魔一声怒吼,地动山摇,金碧辉煌的府邸化作一片废墟。整片榆阳的地面跟着震动,街巷砖瓦飞落,人们从屋里钻出,以为发生地动,惊呼奔逃,争相呼唤。
对比庞大如山的尸魔,地面上的人显得渺小如蚁。
忽地,一只惨白的手攀上了血肉砌成的巨山。逢雪抓着垂下的肉丝,从触手爬了上来,站在肉山之上。
人面齐齐低头看过来。
脸上竟浮现不可思议之色。
俄尔。它们又大笑起来,笑得地面隆隆震动,瘴雾如潮翻滚。
逢雪七窍流血,倔强擡起惨白的脸,浑身骨头好似被车碾过一轮,哪里都疼。她也跟着扯起嘴角,嘶声说:“这么好笑吗?”
如果沈玉京在这里……
那又如何?
站在这里的,是她迟逢雪,可不是沈玉京。
剑客猛地跃入空中,剑光闪烁,一剑更比一剑快,好似疾风骤雨。
她砍掉一颗又一颗人头,腥臭的血溅在面上,阴冷罡风吹得衣袖翻飞。天地间充斥的絮絮恶语,记忆里浮动的怅恨不甘,跟不上比雷霆更快的剑势,便也归于岑寂。
心中一汪沸腾的湖水逐渐平息,变成明镜一般。
镜中照出的是幻影重重。青溟山上天赋低劣被同门嘲笑的少女,游走人间自不量力弄得伤痕累累的剑客,还有死在污臭血泥里的妖魔。
“这些……尽是我,又如何?”
比不上沈玉京,又如何?
天赋低劣,自不量力,堕为妖魔,又如何?
她红衣翻飞,如赤鸟飞起,冰冷剑光在滚滚黑雾里掠过,快若一道雷霆,斩断十几个人头。肩膀上贴着的力士符被鲜血浸透,她掀起眼眸,眸光冰凉。
红衣血水淅沥滴落,剑客仿佛从血海里爬出,浑身滴血,只有背脊依旧挺拔,眼神依旧冷冽。
尸魔竟也感受到一丝畏惧,人头往后缩,不敢再靠近一身是血的杀神。
她弯起嘴角,笑容讥诮,“也不过如此。”
力士符带来的神力在飞快流逝,逢雪眼前阵阵发黑,勉力在晃动的肉山站稳。她低头,望向被砍掉脑袋的一根触手。
触手上人头削落,只剩截水缸粗的断颈,汩汩冒出乌黑血泥。
人头已被削了一大半,落入底下金光中,便被佛光渡化。尸魔是由死者的怨恨而生,在逢雪的剑“超度”下,力量削减不少。
但还不够。
逢雪早发现,地底的魃,才是让怨气肉块变成妖魔的根源。想要彻底了解尸魔,得要把它连根切断。
不过尸魔一根触角便有水缸粗,拔地而起之处,堪比山峰雄壮。
想要一人一剑,斩断魔身,有如登天。
何况此刻,她手里只有一把白骨嶙峋的剑。
逢雪横剑不语,罡风剧烈,人如飘摇的烛火。
心庙邪神气急骂道:“你实在是不识天高地厚!”
逢雪又拿出张神行符,贴在脚上,一张力士符,贴在胸口。这么强行催用符咒,身体早已吃不消,擡起剑,她听见自己心脏不胜负荷的跳动,手臂因麻木僵硬,微微颤抖。
“是啊,我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素来驽钝,不善言辞的少女,也许是近墨者黑,嘴巴竟变利了不少。她颤抖地提起骨剑,乘着刮骨的罡风,走向高山般的妖魔。
她法术粗浅丶天资愚钝,只会凡间剑术。
本领不济,偏心高气傲,争强好胜,想要扶摇九天。
有人看轻她,把她当成孱弱的燕雀,有人看重她,把她当作海底的明珠。
但这些不过是别人眼里的她。她不是燕雀,亦不是明珠。
“我只是迟逢雪而已。”
逢雪霍然开朗,如拨开云雾,看见浩荡的青天。她乘风前行,身子越来越快,化作一道亮红的影子,一抹鲜艳的虹光。
蚍蜉撼树也好,螳臂当车也罢。
就让这天地,听听她的声音!
“退魔!”
白骨剑刃青光大涨,骨剑刺入尸魔体内,她咬紧牙关,用全身力气,一头扎进尸魔的身体里。
尸魔身体便是由血和泥组成,她以身为剑,锐不可当地往前冲,在血浆泥块里,劈出一条长长的断口。
妖魔察觉到致命危险,疯狂扭动身体。人头齐齐嘶吼,魔音灌入逢雪耳中。
她七窍流血,整张脸被鲜血糊住,死死咬住牙,紧握骨剑往前推。
只要再往前一点。
再往前一点……
手上忽然一空,逢雪怔怔看向掌心。这把剑是抽取一截尸体脊骨而成,并不算把正经的长剑,挨不住退魔之威,不知不觉,已被磨损殆尽。
张开手,苍白骨渣飘落。
尸魔低下头颅,千百张面孔露出仇恨神情,目光阴冷恶毒。
难道天命如此?
身边血肉簇成触手,击在少女的胸口,她吐出口血,身子被击飞。
不等落地,血肉墙壁上又有生出无数触手,猛地击来,她一人深入尸魔身体里,自己劈出的血肉甬道,如今更像是为自己而造的墓地。
触手接二连三地在她的身上,她的身体便如一片残絮,转瞬之间击飞数十次,连双足落地的机会都没有。
也没什么力气了。
身上浮现一层黑色的阴气,但十几次后,阴铠碎裂。而后云衣上虹光微亮,挨了十来次后,法衣最后一丝神光黯淡,飘摇的烛火倏尔熄灭。
逢雪呕出一口血,被重重击飞出血肉甬道。
眼前暗下前,她听见心庙邪神叹息一声,“迟逢雪,你怎么总是这样倔强啊。”
……
迟露白瞥见妹妹从尸魔的身体里飞出。
但这次,她并未再御风而起,而是扑地砸入血水里。
血花四溅,覆归平静。
迟露白不顾僵尸妖魔,跳入血水里,拨开水面浮动的断肢残躯,一颗颗年轻戴着铸铁盔的脑袋从眼前飘过。
他俯下身,捡起一条断臂,又捞出半截残躯。
迟露白嘴唇发抖,跪在下水里,指缝被尖锐兵刃残片割破,流出鲜红血水。摸索半晌,他终于捞出一具柔软而冰凉的身体。
妹妹眼眸半睁,瞳孔涣散,惨白一张小脸没有半点血色。
她身上被血浸透,胸口很明显凹陷下一块,没有半点起伏。
“阿雪……”迟露白瞪大双眸,轻轻摇晃少女身体。
但不敢太用力,她看起来全身的骨头都好像碎了,宛若一具裂开的白瓷,稍不小心,便会散成碎片。
水珠掉在少女冰凉的面上。
迟露白眼里漫起一片水雾,把脸贴在妹妹毫无生气的脸颊上,沙哑着声音,轻轻唤:“阿雪。”
他早知道,阿雪从小就是个很犟的孩子。
小时候,沈家的小子灵智未开,痴愚粗笨,年纪相仿的孩童喜欢欺负他,把他围在其中,拿小石子砸他。
他带着妹妹路过,看见一群半大小子围住了如小兽般可怜的孩子,要往他的嘴里塞泥巴。他还未训斥,妹妹已如一道闪电,冲向为首的那个顽劣少年。
妹妹小时候身量也不大,比少年小了一圈。
但她毫不畏惧地扑上去,对少年连抓带揍,直到坐在顽劣少年身上,把泥巴塞他嘴里,看他举手求饶,发誓再也不欺负沈玉京才罢休。
迟露白替妹妹擦掉脸上泥土,看她小手上的青紫——虽是锤别人锤出来的,也难免心疼。
“你喜欢沈家小子?干嘛非为他出头?”他心疼不已。
妹妹擡起黑白分明的眼睛,认真说:“我才不喜欢他!我只是见不得有人欺负别人!”她握紧小拳头,“他们仗着自己人多年纪大就欺负人,我见不惯这样!”
妹妹从小就是这样。
看见不平就要出手,不管敌人有多强横。可那时他怎么会想到,有朝一日,她冲向的不是街头小混混,而是贼寇丶恶鬼丶漫天妖魔呢?
迟露白双目布满血丝,肩头轻轻颤抖,想起妹妹跟随道人远行修行时,娘亲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素来清冷淡漠的眼里闪过水光。
她不信神佛,却忍不住低声祈祷:“只愿阿雪能学成护好自己的本领,一生平安无虞。”
迟露白紧紧抱住毫无生息的纤弱身体,泪水夺眶而出,身边僵尸妖魔全都忘记,只是想,当年送阿雪上山,是想她一生平安。
可是他们都错啦。
她这样的性子,如何肯独善其身呢?
……
逢雪站在血红花林里,神情怔忪,眼神发楞。
直到一声轻笑,把她从发呆中唤醒。
她擡眼望去,少年坐在花树上,溅满血的桃花洒在他的肩头,他弯着眼笑,容颜比染血桃花还要靡艳昳丽。
“小仙姑,你死啦。”
逢雪一怔,“我死了?”
她马上便明白过来,她被尸魔所杀,魂魄便自然被叶蓬舟身上的鬼图吸引,飘入“桃花源”里。
只要能抓紧时间从桃花源出去,说不定就能还阳!
灵石城里的小豆苗,不正是由桃花源图覆生的吗?
她面上一喜,“快送我出去!”
叶蓬舟歪头看着她,一片染血桃花悠悠飘落,落在他散开的乌发上。他跳下花树,慢慢走过来。
逢雪这才发现,此处桃花源和上次见到有些不一样。
桃花上溅满了鲜血,呈现不祥的颜色,空气里飘来浓重的铁锈味。
少年踩着浸透血的桃花,朝她慢慢走来,双瞳犹如惨白雪地里的两点漆黑,幽森而无暖意,“小仙姑,你累啦。”
逢雪:“我才不累。”
她往前一步朝叶蓬舟走去,刚迈动步子,一阵剧痛传来,四肢五骸丶五脏六腑丶无一处不疼,恢覆意识时,已经被少年抱在怀里。
叶蓬舟垂眸凝视着她,神情覆杂,低声问:“小仙姑,便是还阳到人间,你的身体四肢被打断,骨头碎了一半,法力干涸,别说同尸魔斗了,又要如何站起来呢?”
“可是丶可是阿兄还在外面,再待一会,女魃出世,榆阳都会变成尸国,可是……”
“可是你累了。”叶蓬舟握紧她的手。
逢雪闻见他身上带着血腥味的莲香,怔了片刻,慢慢回握住少年冰冷的手,神情不再倔强不甘,好似融化在清凉莲香里。她情不自禁露出一丝脆弱,轻轻问:“我是不是……很没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