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章 第 40 章
晚风拂面, 明檀又想起前世，李弥在面对太后赐婚时与自己说的话，那会儿他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护国公府配不上她……
如果前世他说非自己不娶, 那她定然满怀欣喜地嫁给他。之后的人生应该也不会不同，说不定也不会早亡于宫中。
明檀冷哼一声：“那我倒要看看你会不会打一辈子光棍。”
李弥听明檀这样说, 心下一紧：“郡主有心仪之人了？”
“有没有都与李大人无关，总归我不会嫁给你。”明檀道。“往后请李大人自重，莫要再说那样的话, 做不体面的事。”
“我不！”
李弥回答得铿锵有力, 叫明檀听了差点打了个趔趄。
“你，你脸皮还怪厚的！”明檀停顿一息, 问出她一直想问的话, “我倒是好奇，你什么有这个想法的？又是为什么呢，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我讨厌你。”
李弥沈思片刻道：“认真算起来，应该可以追溯到我八岁时，你第一次说厌恶我的时候吧。”
明檀猛地想起徐旻说的事, 那日李弥准备弑父。
“在空积寺？”明檀试探问道。
“是。”李弥道, “郡主竟然也记得。”
“为什么？”明檀道。明檀觉得除了他有病，实在找不到什么理由会喜欢一个一直厌恶自己的人。
李弥走出去好几步才道：“因为郡主看见我的内心, 也让我看清了自己。”
这是什么话？明檀可不觉得自己看清李弥了。尤其那会儿, 她才重生, 不过是因为心里的不甘心, 找他撒气罢了, 压根没有别的想法。
明檀联系着当日发生之事，模模糊糊对李弥的想法有了些猜测。
“莫非, 李大人，厌恶自己？”明檀继续试探道。
李弥笑叹一声，停下脚步，看着明檀：“郡主果然能看见我的心。”
明檀莫名也停下脚步，回望李弥。怜月手上的羊角灯发出微弱的光，明檀看到李弥脸上是温润如水的笑，但他目光深邃，流露苦痛之色。
明檀心一颤，似乎明白李弥的心里到底有怎么样的挣扎。
他有弑父的念头，但他囿于人伦，一直没有下手。他定然有弑父的理由，弑父的念头，应该还盘旋在他心上，这念头又与他所秉承的君子之德相悖。
作恶便是作恶，只需看他做了什么恶，不必知道他为何如此。这是李弥的善恶是非观。
所以他自厌。合情合理，他自己的情，自己的理。别人越是喜欢他，爱慕他，他便越是自厌；反而是一直厌恶着他的自己，叫他安心，甚至引为知己，心生爱慕。
这会儿，明檀真的看见李弥的心了。
不知为何，她心下竟感觉一酸，对李弥有了几分怜悯。
他到底遭遇了什么呢？
四目交汇，明檀目光中流露出的怜悯之色落在李弥眼中。
“郡主……”李弥感觉自己的心被烫了一下，喃喃唤了一声。
明檀猛地转头，擡脚往前走，边走边道：“多谢李大人送我回院，大人也回去，早些歇息吧。”
李弥跟在明檀后头走了几步，没有继续跟上，只在原地站定，看着明檀的背影，直到她进了院。
李弥看着东院的院门许久，直到雪风手上的羊角灯熄灭，周遭陷入黑暗，他才回过神。
“世子，咱们回去吧。”雪风道。
“嗯，回吧。”李弥声音如叹息。
明檀回到房中，摸不吭声地坐到床边。采彤见她回来了，在笼子里跳得欢。
“郡主，奴婢放采彤出来？”怜月问道。
“嗯。”明檀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怜月将采彤放出，它一下子蹿到明檀怀中。明檀将它抱紧，长长地叹了口气。
“郡主，您怎么了？”怜月有点不明白郡主的心思。
“你不懂。”明檀道。
怜月确实不懂，她瞧着郡主本来是要发作世子的，但世子说了非她不娶后，她好像就没那么生气了。还有他们分开前那长长的对视……
明檀在床边坐了许久，怜月催了两次，她才沐浴更衣。
躺下后，明檀难以入眠，她难以抑制自己去想李弥之事。想他心里到底藏着什么事，又有多少苦，想护国公府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迷迷糊糊间，她又梦见了前世。
仍是李弥在拒绝他，仍是那句话，护国公府配不上她……明檀对上李弥的眼，看到的仍是深邃痛苦的目光。
明檀猛然惊醒，他说的是护国公府配不上，而不是他李弥配不上。
虽然李弥拒绝了她，但与他拒绝旁人的说辞是不一样的。
明檀觉得这不是巧合。现在想想，即便是前世，李弥对她与对旁人也是有些不一样的。
深夜里，明檀来回翻了几个身，又觉得自己想得太多，李弥如何与她有何干系，她何必去为他心酸，连前世的事都要为他找补。一定是水土不服，她又吃了烈酒了才会如此！明檀告诫自己，千万不要糊涂。过了许久，她才再次入眠。
翌日，明檀起身后便小声问：“今日可有人在院门等？”
怜月笑道：“郡主如今都能掐会算了？裴将军在等您。说请您去逛琅琊的早市，顺便吃这边特色的早膳。”
“我本想跟你一起去的。”明檀小声道。
怜月心下欢喜，道：“那郡主去吗？”
明檀道：“还有谁，裴将军一个人吗？”
“只有裴将军一个人，他只说邀请您，没说有旁人。奴婢这去问问吗？”怜月道。
明檀沈思片刻道：“不必了。我心里有数，更衣吧。”
明檀更衣洗漱后，仍是穿了一身官服，到了院门口，与裴将军见礼。
互相问安后，裴昂笑道：“今日城中有大集，末将想着领郡主去瞧瞧。”
“有劳将军，您差人递个话来便是，怎么劳烦您每次来接我。”明檀道。
裴昂笑道：“待贵客，自然要礼数周全。”
“贵客可不止我一个。”明檀道。
昨夜明檀的不悦的神情裴昂可一直记得呢，他知道郡主有些察觉到自己的心意，且没瞧上自己。
不过这点小挫折对裴昂来说不算什么，这世上哪有多少一蹴而就的好事。像郡主这样举世难得的佳人，心气高傲才是正常。她若是随意就看上谁了，那才有失身份呢。
“贵客虽多，也尽比不得郡主。”裴昂笑道。
明檀见裴昂丝毫不让步，心下不满，面上冷淡几分，也不跟裴昂搭话。
到了正院，明檀未见程将军丶李弥等人，便问道：“将军该不会只邀请了我一人？”
裴昂道：“人多太过显眼，耽误老百姓们做生意。”
真是有备而来，连说辞都准备好了。
“只带上程将军与李大人的话，不算人多吧。”明檀道。
李弥昨日提醒的对，他确实应当小心裴昂。以裴家的家世，裴昂的功绩，若是裴家家主当真向舅舅求娶她，说不定舅舅还真会答应呢。
裴昂正准备说什么，只见李弥与程将军一起过来了。
“这不来了么？”裴昂笑道。
见过礼，程将军迫不及待地道：“不是赶早市吗，可以走了吧。”
裴昂看看程将军，他并没有请这两人，怎么这两人突然出现了？是他身边有人捣鬼，还是李弥太聪明？
不管心里怎么想，裴昂面上是不显的，只笑道：“走，这就走。”
明檀仍是坐马车，其馀三人骑马。
马车上，怜月小声道：“郡主，裴将军当真瞧上您了吧……”
“谁知道呢。”明檀道，“总归他没对我说什么，也没做什么。”
不像有些人……又是说疯话，又是做失礼的事。
明檀和怜月同时想到了李弥。
“那若是他之后说了呢……”怜月问道。
明檀觉得一阵烦躁：“到时候再说，拒绝了便是。”
怜月没有再问。
因着有大集，路上人颇多，马车难行。几人人马下车，步行前往集市。
四人并排朝前走，明檀与裴昂在中间，李弥在明檀身侧，程将军在裴昂身侧。怜月与雪风跟在两人身后，两位将军则没带小厮。
“人真不少。”程将军叹道。“好像还有西陵人。”
“两边通商，通婚，自然少不得西陵人。”裴昂道。
明檀对这种热闹还是很喜欢的，走几步便要停下来在路边商贩的小摊上看看，问问，有喜欢的还要买下来。
越到集市中心，人越多。明檀感觉裴昂的手臂几次碰到了她的，他未必是有心，但明檀仍觉得不悦。倒是走在她另一侧的李弥，不但与她保持距离，还会用手给她挡住前方的人和物。
程将军停在一个卖精美匕首丶短刀的西陵人摊贩前，裴昂似乎认识此人，一边帮程将军挑选，一边与摊贩说话。
明檀上前瞧了一眼，并不是很感兴趣。她感觉到自己袖口被人扯到，扭头一看，是李弥在扯她衣袖，见她发现了，便放开手。
明檀狐疑看他，李弥略靠近明檀些，轻声道：“我们与他们分开走吧。”
明檀看看裴昂与程将军，又看看李弥，略一点头，趁着有人过来，给人让了位置，退了几步，离开了。
李弥忙跟了上去。
等裴昂为程将军挑选好匕首，才发现明檀与李弥不见了。
裴昂四下张望，没见到两人的声影，一向沈稳内敛的他，面色暗了暗。
“诶？郡主和李大人呢？”程将军诧异道。
“许是人多，挤散了。”裴昂收敛神色道，“边走边找吧。”
明檀与李弥这会儿正坐在一个卖吃食的铺子里，吃着当地特色的早食。
明檀对什么都好奇，都想尝一尝，于是每样都要了一份。有喜欢的，她便多吃两口，不喜欢的，尝一口便放在一旁。等她尝过五六样，面前的碗盘摆了许多。
明檀继续尝着鲜，突然发现，李弥正在吃她尝过却没吃完的那些……
“你做什么！”明檀小声呵斥道，脸已经胀得通红。
“食物难得，可不能浪费。”李弥温声笑道。“我不嫌郡主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