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他可以面对一切
吃完饭, 曲藿去导医台询问医嘱,问萦则和司皓星与顾溪澈道别。
经过几天调养,奶奶的身体已经逐渐转好, 完全符合出院标准。
找不出病因的病, 看着是彻底过去了。
“没事。”
顾溪澈笑道:“只是换个地方学习, 我不辛苦。”
“她身体好了就行。”
司皓星忧郁地靠着桌,露出自己的七分之四侧脸。
“你.....过会就打算走?”
“嗯, 不麻烦你们,明天还得上学。”
“.....好。”
司皓星轻轻叹了声:“我也不强留你。”
问萦无奈。
只是办个出院,真的有必要这样?
“下周学校见。”
几乎是瞬间, 司皓星脸上的忧郁一扫而空。
“下周一见。”
做完各项检查, 办好出院手续, 又是几小时之后的事。
天已经黑透。
曲奶奶节俭惯了,离开时都想坐公交车走。
但问萦态度格外强硬,老人家虽然偶尔不听曲藿的话,却愿意听他的话。
曲藿打了辆出租,顺路接上了寄养在养老院里,被连猫端箱带走时还在记仇, 气得喵喵叫的蛋黄。
抱着猫包,问萦困得头一点一点。
他今天理应睡够了, 可现在还是觉得疲惫。
靠着坐在中间的曲藿, 他迷迷糊糊睡起小觉。
去曲家的路偶有颠簸, 问萦紧闭双目, 披着外套, 往曲藿身上又靠了靠。
曲家楼道的灯好像又坏了几盏。
开着手机的手电筒, 问萦揉着略有些落枕的脖颈,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鬼故事。
借着微弱的光, 曲藿草草检查了自家的门。
门锁和门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打开门,屋里的摆设一切如常,大件家具还被防尘罩盖着,电闸关了,窗子也从内反锁。
至少从表面上看,霍家确实履行了承诺,没有擅自闯入他家中。
“小问。”曲藿检查窗户的时候,曲奶奶给他取了一盒恒温保存的牛奶。
“天太黑,先留一晚上。”
“已经很晚了?”
繁琐的事情接二连三出现,导致他的时间观念变得很模糊。
问萦接过牛奶放在桌上,抱着死死黏住他的蛋黄,艰难地翻出手机。
居然十一点了。
“给。”
他把蛋黄递给折返的曲藿,轻声嘀咕。
“你也不提醒我。”
曲藿单手抱着不情不愿的猫,将问萦的行李放在旁边。
“我刚刚和你说过时间。”
他声音低低的,丝毫没有愠怒,只带着无辜。
问萦沈默了。
被曲藿提醒,他倒是想起来自己在半梦半醒间,好像听到了曲藿说什么。
可他起床气大,含糊地应了声,就继续把脸埋在围巾里睡着了。
“哦。”他接过在曲藿怀里乱动的猫,赌气道,“我忘了。”
“我送你回去?”
瞧见他慌乱模样,曲藿眼中含笑,替问萦解下发皱的围巾。
“我又没说不愿意待。”
问萦的声音骤然变大,是说给曲奶奶听:“奶奶,今晚我得麻烦您。”
“不麻烦,不麻烦。”
过了会,曲奶奶才慢吞吞从厨房里弹出半边身子:“你要是情愿,多住几天也行。”
“我去做饭。”曲藿指腹轻蹭问萦的脸颊,随后捋顺蛋黄炸开的毛。
“你先陪它玩。”
问萦心虚地往厨房看了眼。
还好,曲奶奶顾着给他们拿零食,压根没往客厅看。
“胡闹。”
他不轻不重地瞪了曲藿一眼,弯腿,只用膝盖轻碰下曲藿的大腿。
“知道了,你快去。”
太久没回来,家中没剩太多食材,连存着的土豆也发了芽,吃不了了。
将发芽的土豆丢捡走,曲藿只能简单地炒了点家常菜。
幸好上次吃饭每隔多久,问萦本来也不觉得饿。
饭后,把行李放在曲藿房间,问萦蹲在地上,小心地给蛋黄倒着猫粮。
曲奶奶闲不住,给他们倒了水后,又要回屋去织手套。曲藿凝眉和她低声说了几句,她这才保证会在十二点前睡下。
闹腾久了又吃饱饭,蛋黄没了脾气,终于安静地趴在沙发上,尾巴一摇一晃,喉咙发出轻微呼噜声。
好不容易到了安静又昏暗的环境,问萦反倒没了睡意。
曲家虽然有两间卧室,可面积都不大。
曲藿的书桌区域很窄,问萦比他瘦些,坐在椅子上都有点束手束脚。
“早些休息。”曲藿把水递给他。
“睡不着。”问萦刷着手机。
他的手握成拳,压在腮帮上。
“我今天已经睡很久了。”
曲藿欲言又止:“可你的脸色不好。”
没有地方给他坐,他只能坐在床头。
“好像是。”
把黑屏的手机当镜子,问萦能看出自己现在有些憔悴。
“但我真不想睡。”
他软下语调。
犹豫了下,曲藿轻声问。
“你最近有没有做奇怪的梦?”
“梦?”捏着玻璃杯的手紧了紧。
问萦意识到了什么,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
曲藿这是什么意思?
突然提起有预知意味的梦,是终于打算问他的秘密?
其实到现在才问,已经出乎他的预料。
明明曲藿早该感觉到了。
“如果说的是你做过的那种预知梦,应该没有。”
他强壮镇定,轻描淡写道。
“那可能是是受风了,我给你加床被子。”
曲藿用手贴了下问萦。
脸是热的,可手心冰凉。
“......”
问萦沈默地看着曲藿从衣柜里取出冬被,放下水杯。
“曲藿。”
头脑一热,他喊住他。
“怎么了?”
曲藿放下手头的活,转身问他。
“你真的不好奇,我都知道些什么?”
问萦的声音有些哑:“我没做过梦,但我的* 确知道些事。”
“我知道。”
曲藿俯身,将一条毛毯盖在他身上。
问萦比他更早知道更多事。
所以他会阻止他和霍家接触,会劝他远离混混,会询问他是否想找到自己的家人。
“别紧张。”他揉了揉曲藿的手背。
每次问萦一紧张,就会投射到躯体上,手部会不自然地发冷。
现在,他的手好像比刚才更凉了。
而把他裹起来,似乎会让他自在些。
“我不是想问你,只怕你连着做噩梦睡不着。”
他揭过话题,将温度计塞给问萦:“给。”
“要是生病,就得吃药。”
他不介意问萦隐瞒些秘密。
如果隐瞒能让问萦自在些,他愿意一辈子也不听问萦说出事。
“不。”
问萦没接温度计。
他很清楚,他并不是感冒。
最近一段时间,他几乎都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状态。
明明也没遇到预想之中的糟糕事,他过得比刚来时好得多。
可就是心口压着气,怎么都喘不上也说不出,导致他精神都不太好。
......或许讲出来会好些 。
直觉替他做出了选择。
也可能不会好。
“你可能不信。”
他微微垂眸:“比你做梦更早的时候,我知道一个很离奇的故事。”
曲藿坐在他对面,静静地看着他。
“我相信你。”
如果问萦想说,他也十分愿意听。
他很想知道困扰问萦的秘密,究竟该如何解决。
“我想想。”
揉了揉额角,问萦组织着语言:“可能得......从家里破产,父母双亡的千金大小姐踏入明樱开始说起。”
略去大片的感情戏丶和其他人的情感纠缠,整本玛丽苏小说剩下的剧情少得可怜。
就算前言不搭后语,用十来分钟也能说完。
而这些剧情里,基本上都会出现曲藿这个恶毒反派的身影。
问萦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
他的语文成绩还行,心情好了或者伪装起来,也很会说漂亮话。
但现在的他,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东拉西扯地拼凑着故事。
他说开学被霍爵月刁难,说运动会上曲藿被堵,说联谊会上的闹剧,还有书中曲藿和霍家的对峙。
当然,问萦没说问樱樱和明樱四少的多角恋情。
或许是身上的毯子起了作用,越往下说,问萦反倒感觉到越平静,越觉得书和现实的割裂感巨大。
手脚逐渐回温。
“少女获救后,绑架她的人,就独自往火中走去。”
时间刚到十二点,故事也走到了结尾。
“.....就这些。”
问萦如释重负。
他没提前想过曲藿的反应,突然和曲藿提起,也是因为心血来潮。
但他早想说了。
比别人更早知道剧情走向,既是他决策的助力,也是钳住他的枷锁。
问萦独自一人守着秘密,就像是在沙漠里独自守着泉眼。
他早就累了。
问萦不是刻意瞒着谁,可说这种离奇的故事,相信连司皓星都不会信。
只有曲藿能听他说几句,他也愿意和他说。
曲藿看着他,眼神依旧平静。
他非常认真地听他说完这个有些荒诞的故事。
这让问萦安心了许多。
至少曲藿不会觉得他疯了。
“你知道这些事,已经多久了?”
“这学期刚开始我就知道点,但完全清楚还是在上个月。”
问萦不明白曲藿发问的用意。
可他没从曲藿脸上看到半分疑惑不解。
.....好像有几分难过,看不真切。
因为房间狭小,两人挨得很近。
近到曲藿隔着毛毯抱住他,问萦都还处在状况之外。
他为什么突然要抱他?
被桎梏着,问萦看不到曲藿的表情。
他茫然地想。
他所说的那些麻烦,大半已经过去,其中有些事,他或许处理得不够好,或许处理得很艰难,但一切有惊无险。
现在,他们应该高兴才对。
可他不高兴,曲藿也是。
“你受累了。”
低低的声音落在他耳畔。
“受.....累?”
问萦楞楞地反问。
他不累。
“你做了很多,在所有人不知道的地方。”
曲藿安抚地轻拍着他。
“往后,你不用再独自承受这些。”
问萦可能没感觉到,他的肩膀在微微发抖。
他远没有这段时间表面上看到得,或是自己所认为得这般轻描淡写。
他做了太多。
运动会上费劲千辛万苦,让他不要和不良少年们碰面;为了当时根本不熟的付栀主动反串,避免她遭受折磨;哪怕是对霍爵月,问萦都替他和霍霆说了好话。
可他是他所说的故事里一路顺遂的主角,问萦原本不用承受这些。
曲藿依旧不知道他的过往,问萦也没说他为何知道这些,又失去过什么,才会以一张白纸的姿态,突兀地出现在明樱。
但他知道问萦曾经的家境不可能差,他是被捧着长大的,没经历过这些细碎又恼人的烦心事。
曾经生活在温室里的少年,独自背着秘密从盛夏到隆冬,无言地保护着身边所有人。
“我不累。”问萦下意识反驳。
可莫名其妙地,他的鼻子发酸,半晌才接下句。
“都只是顺手而已。”
听着自己的声音尾调古怪,问萦急忙住了口,免得后边露出委屈来。
太丢人了。
做着其他人无法理解的事,面对各方来的非议,现在的他早就习惯。
被曲藿一说,他像是跑了几千米后突然找到歇脚的树,这才察觉到自己已经喘不上气,脚底鲜血淋漓。
而这些,都是几个月来,负面情绪种下的果。
从霍家的虚与委蛇丶精致却诡异的家,霍爵月的纠缠到令人烦心的结局。
其实都不是什么大事,可桩桩件件压在心头从未彻底解决,成了厚重的草垛。
但是因为小事加起来的不快就觉得委屈,太奇怪了。
他已经告诉过自己很多次。
他可以面对一切了。
感觉到不对,曲藿慌忙松开他。
他从旁边抽出纸,擦着问萦红彤彤的眼角。
“没事的。”
因为紧张,他的手也有些抖。
“要是难受,哭出来就好。”
“没有。”
问萦恶狠狠盯着他,声音带点哽咽。
“我没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