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你肯定忘了什么
医院门口, 问萦等了十分钟,才等到一辆出租车。
现在已经是八点二十分。
临到头,问萦才意识到自己压根没和曲藿约定过见面的具体时间和地点, 只说是樱巷。
出租车里也没开空调, 他搓了搓手, 把手藏进袖子中。
反正早点去总归没错。
许是因为来得太早,加之现在临近期末, 樱巷不覆往日的* 热闹。
望着冷冷清清的街道,问萦把黑色的口罩往上拉了些。
这是他经常去的入口,理所应当, 附近并没有熟悉的身影。
既然没确定过地点, 问萦也不打算继续傻等着。反正街角就有个老旧的电话亭, 曲藿想找他,总归有办法。
“灯红”就在不远处,有不少人会在里头醉生梦死一整夜,直到天明才离开。
和一个踉踉跄跄的年轻醉汉擦肩而过,问萦嫌弃地拂去肩头酒气。
不远处的再不远处,是那家送了他们廉价手串的店家。
“小同学!”
老板似乎还记得他, 热情地和他打招呼。
问萦点点头,移开视线, 掠过生意冷清的饰品店。
显然, 他不喜欢, 曲藿也更不会喜欢这些玩意。
他其实早准备了礼物。
但要是曲藿放他鸽子, 他会一辈子也不告诉曲藿。
再往前, 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咖啡店。
l'aube里, 乔婞擦着一尘不染的吧台。
“乔姐。”
被冻得受不了的问萦推门而入,摘下勒得人喘不过气的口罩。
“问萦!”
看到问萦, 女人停下手里动作,热切招呼:“好久不见。”
“小曲他没和你一起?”
问萦摇摇头。
“我在等他。”
好像大家都默认了,他会和曲藿一起出现。
“稀奇,他居然会不准时。”
乔婞继续擦拭着玻璃杯。
的确,之前似乎都是曲藿在等他。
“给我打包两杯咖啡吧。”
问萦掩下情绪,递上卡:“一杯卡布奇诺多糖多奶,一杯美式不加糖,都要热的。”
“好,我马上做。”
乔婞闻言,笑着打趣:“不加糖的美式,你是打算惩罚不守时的人?”
“....那加点糖。”
咖啡馆里的暖气很足,但问萦并没歇息太久。
用平板远程查看过奶奶的状况后,他提着咖啡就打算离开。
“和小曲玩得开心。”乔婞也不挽留,只是在后面喊。
“对了,记得让他和我取上个月的工资————”
“好。”
问萦继续往里走。
天越来越亮,却愈发地冷。
雨水被冷空气黏住,使得雪子和雪花变多了些。
呵出的气成了白雾,寒风刺得他睁不开眼。
走到处无光的暗巷旁,问萦侧目。
是他和曲藿待过的地方。
犹记得巷子有点脏,问萦只是放缓脚步,不打算进去。
只过去了半小时,他就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来得太早。
毕竟曲藿就算昨天半夜从藿家大别墅逃出来,避开霍家各处的摄像头,再顶着玫瑰花瓣穿过花田骑着共享单车来找他,估计现在也没到樱巷。
思及此处,问萦的唇角微勾,将围巾往上拉了拉。
再往前走,可以走到樱巷另个小出口。
这个季节没有樱花,但离出口不远就是公园,附近栽种着其他观赏树木。
寒梅的花苞坠满枝头,幽幽梅香驱散了食物丶饮料丶酒精混合后令人不适的味道。
似乎还有别的,不属于这个季节的花香。
“叮叮叮————”
他兜里的手机发出声音。
问萦摸出手机一看,电话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会是他吗?
心跳不受控地加快,问萦摁下接听键。
“您好,您的孩子在学校里和人打架......”
甜美的机械音女声响起。
心里骂了声,问萦冷漠地挂断电话。
讨厌的骗子。
他果然来得太早了,曲藿怎么可能逃出来。
往坏了想,或许他今天一整天也不会出现......
还没放下手机,他的背被人很轻地拍了拍。
问萦还沈浸在那通让他莫名当爹的电话里。他大脑一片紊乱,反应了下才转过身去。
猝不及防地,一束花递到了他的手里。
这是束暖色调的花,和冷清的樱巷格格不入
不是告白时常用的红色,而是以黄粉为主基调。
香槟玫瑰丶粉玫瑰和向日葵上还带着露水,点缀用的小雏菊丶满天星和勿忘我在寒风里颤颤巍巍。
不属于阴霾冬日的亮色,像是自早春来的暖阳。
雨夹雪已经彻底成了小雪,纷纷扬扬地落下。
问萦的眼睛微微睁大,看向和自己相隔咫尺的来人。
“抱歉。”
曲藿的声音难得带了喘,眼中也带了愧疚。
“让你久等了。”
他没穿多隆重丶昂贵的礼服,身上还是那件从家里带去霍家的羽绒服,简单且干净。
就和他们之前每次见面一般。
可见到曲藿这样,问萦反倒是放心了些。
他看了眼时间,才早上九点出头。
“我没等很久。”
一手抱着花束,问萦擡起另只手。
曲藿冒出来得太突然,弄得他反倒无所适从。
“咖啡,顺路买的,给。”
曲藿自觉地拿过那杯比他前半辈子更苦的美式,将伞往问萦身上倾斜了些。
“....你是不是垫增高了。”
问萦拉下围巾,眯眼打量着眼前的曲藿。
平时没觉得曲藿这么高,这得快有一米九了。
“没有。”曲藿低头看了眼鞋。
“靴子底厚。”
问萦:.....
啧,那他岂不是白垫了。
压下心中忿忿:“走。”
曲藿没急着动,从包里拿出双手套递给他。
“想去哪?”
两人面面相觑。
感情都没想好接下来该干什么。
“都行。”
问萦戴上手套,这才发现曲藿也挺紧张。
这也难免。
毕竟曲藿是突然被霍家带走,恐怕他之前的计划已经被全盘打乱。
“去公园吧。”
问萦想了想。
他其实不太喜欢逛街,更爱清静。
“好。”
坐在公园的长椅上,问萦看向落在树梢上的麻雀。
两只麻雀叽叽喳喳吵着架,风稍大些,便蹦跳着消失在树丛里。
这是个适合散心和晨练的地方,但没那么适合约会。
说起来......他们这应该算是约会吧?
没经历过,问萦也不太确定。
“这几天还好吗?”
曲藿先开了头。
“我很好。”问萦将平板递给他,“你的奶奶也很好。”
“倒是你,在霍家怎么样?”
“他们没有为难我。”
屏幕里的老人已经安然入睡,顾溪澈尽职尽责在老人旁边看书。
手指抚过老人的脸颊,曲藿将平板还给他。
“这几天辛苦你。”
“还行。”问萦侧目看向他。
“既然一切都还行,你是不是该和我解释些事情?”
曲藿上次说得太含糊,他实在是很好奇,曲藿到底梦到了什么。
反正留给曲藿的时间还有很久,他占会问点别的事,也无伤大雅。
曲藿自然清楚他想问什么。
他沈吟片刻:“两周前,我做过一个梦。”
“什么梦?”
“不太好的梦,很真。”曲藿似乎依旧不愿意提起,“我在学校遇到了许多事,导致我状态不算很好。”
“后面奶奶突发高血压,而我被困在霍家,没人管她。”
问萦的神色微冷,捧着冒着热气的咖啡,安静听着他说。
“但目前为止,梦里的坏事没有发生。”曲藿没细讲那些苦难,适时止住话头。
“我想,这有你的很大功劳。”
问萦心情松快了些。
他明知故问:“梦里没有我吗?”
“没有你,只有个和你有几分相似的女生。”
曲藿想了想,诚实道。
“但她不是你。”
那个叫问樱樱的女孩和霍爵月相爱,且始终站在他的对立面。
他清醒地意识到那不是问萦,所以看过只当看过,没太放在心里。
太好了。
问萦松了口气。
这是第一个没把他和问樱樱搞混的人。
“曲藿,我是男的还是女的?”
以防万一,他还是问了句。
“男的。”
曲藿有些不解,但还是乖乖回答:“我不会认错你。”
问萦的心情变得更好。
但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他还是得说些煞风景的话。
勉强让自己瞧着严肃,他轻咳了声:“那你梦到......你是霍家走丢的大少爷吗?”
“梦到了。”
曲藿的语调微沈。
“你怎么想?”
问萦又把围巾往上拉了拉,想掩饰住脸上的情绪。
“听说我要见你,其实霍霆没有阻拦我。”
曲藿不置可否,岔开话题。
“但他希望我能穿得光鲜,带着保镖来找你。”
“我拒绝了。”
那是霍霆眼中,霍家大少爷该有的排场,这样可以确保他无时无刻地强势又风光。
但一切不属于曲藿。
随行的保镖只会让问萦觉得不自在,高定穿出来,反倒会让问萦不快。
“.....”
问萦面上的神色稍缓。
曲藿的话听起来和他的问题毫无关联,但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这个真实的世界里,已经从各种意义上,再也没有霍盛星了。
不仅如此,他还从中品出了些曲藿不打算让他知道的事。
就算霍霆已经稍微改了独断专横的性子,本质上他依旧是个强硬且古板的人,喜欢用控制的方法表达爱和愧疚。
所以曲藿哪怕现在说得轻飘,实际上他想要说服霍霆,恐怕没那么轻松。
“那这是哪来的?”
他低头看着手里这束新鲜的花。
“我早上在花店挑的,自己扎了一束。”
面对他的问题,曲藿低下头,显露出几分无所适从:“......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他带去霍家的钱太少,导致原来想做的事都做不成,积蓄只够去平宁巷的花店买花。
他很早就出发了,却还是晚了问萦一步。
粉玫瑰刺多,曲藿亲手摘了玫瑰的花刺,将细小的毛刺也捋下。
随后,他将容易倒下的满天星固定好,再从今天刚近的向日葵里,挑了最好看的几朵,选了好几个位中才固定住。
曲藿不知道问萦喜欢什么花。
只是粉色和蓝色的满天星像他的眼睛,而橙色和黄色,是除了黑色之外,最常出现在问萦身边物件上的颜色。
实在是见过太多花,问萦其实谈不上特别喜欢哪种。
尤其是他每年生日,星皇宫都是铺天盖地的香槟玫瑰,落下的花瓣掉在地上,都是条暖橙色的花毯。
花香过了头,过于谄媚的气味让人不适。
但问萦觉得这束花挺好看。
“还不错。”
他端详着手里的花束,习惯性有所保留地评价。
一阵静默。
“对不起。”
问萦茫然地擡起头,看向曲藿。
“为什么道歉?”
他有些心慌。
自己明明说了,这花真的不错。
“你本该有束更好的花。”
曲藿依旧没敢看他。
他很清楚,就算是拿出预计中可以拿出的积蓄,也没法给问萦太过惊艳的一天。
显而易见,问萦是豪门养出的孩子,原本他的人生里,不会出现用草绳扎紧的花束。
“你别这样.....”
问萦哽了下,放低语调:“其实我挺喜欢的。”
他就是嘴硬,有夸人总是只夸一半的坏毛病。
他以为曲藿知道。
相处久了,曲藿偶尔会流露出点堪称阴暗的自卑来。
这是他本不该学会,却因为走失市井,被迫从小习得的察言观色。
但曲藿也很幸运,他遇到了真正爱他的家人。
他很高兴看到曲藿在负面情绪的裹挟下,依旧选择坚持本心,而非因此失了判断。
“你如果用霍家的钱,弄一别墅的花,我也不会觉得高兴。”
他收到过很多花,但几乎没有那束花,是送花的人亲自扎成。
曲藿认死理,他也认,他就是觉得这束花很好。
“我知道。”
所以他不会变成他和问萦都厌恶的模样。
曲藿终于擡头,对上他的视线。
金钱丶权势丶社会地位.....只有成为霍盛星,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霍家的一切。
梦里的每个人都在推着他,所有声音都在催促他。
命运希望他成为霍盛星。
而当时的他因为失去了唯一的亲人,也主动选择为自己沈默地套上面具,走向没有尽头的暗巷。
曲藿死在了一次次的磋磨丶至亲之人的离去中,灰烬散去,只剩下名为霍盛星的空壳。
梦的结尾,他看着漫天的火焰,不觉得痛苦,只觉得恍若隔世。
因为一切尚未发生,更因为有人在过于逼真的梦境之外等他。
他不会直白地和他说什么,但曲藿都知道。
问萦并不希望他成为谁。
“等到明年,我想送你束更好的花,还有更好的礼物。”
雪又大了些,但都被曲藿举着的伞遮挡住。
他们旁边的松树挂着松果,松针在凛冽里长青。
隔着手套,曲藿轻轻握住他的手。
“问萦,那是你理当拥有的一切。”
是剥开血缘关系之中带着目的性的馈赠,他亲手挣来的礼物。
问萦的心脏突然跳得更加剧烈。
他好像预感到了曲藿要干什么。
“所以......”曲藿顿了顿,语调透着紧张。
“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
傻傻看着他,问萦宕机了。
他甚至忘了把围巾往上拉。
糟糕。
这呆子怎么不用“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或者“我喜欢你”这种万能模板,还突然搞“今夜月色真美”那套。
这怎么回答?
————可以。
这么讲很奇怪。
————我也喜欢你。
可曲藿自己还没说,怎么变成他先说了。
————哦。
肯定不能这么敷衍。
“你自己说的,我给你记着。”在曲藿露出不安之前,问萦低下头。
想不出来,他干脆让直觉控制大脑。
少年声音,轻得像落在伞上的雪花。
“.....明年的今天,我等着你兑现。”
问萦没擡头,却能感觉到投在他身上的视线越来越炽热。
“我能抱你吗?”
曲藿小心翼翼,试探性地开口。
“嗯。”
问萦继续低头,半张脸藏在围巾下。
他默默把花束放在一边。
伞往旁边偏了下,他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因为抱得紧,问萦厚厚的羽绒服陷了下去,像是被摁下去厚厚绒毛后,原形毕露的猫。
“萦萦。”
曲藿的声音闷闷的。
......昵称都喊上了,曲藿对这新身份适应得真快。
也不知道私底下想了多少次。
问萦被憋得脸通红。
“等等!”
他费劲把曲藿扒拉开,凭借仅剩的执念含糊着抗议:“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他还没听到那句话。
平时挺聪明,今天和个傻狗一样。
曲藿微微怔楞,很快便反应过来。
旁边没有其他人,可曲藿仍然微微往前倾身。
他凑在问萦耳边:“我喜欢你。”
偏低的声音本就在说情话上有天然的优势,更何况是在耳边环绕。
“很喜欢你,问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