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 你抓住我了
这是场完全不符合现场气氛, 看上去相当随意的行为,但只有彼此知道,他们都是认真的。
无论旁人怎么想, 黎伊知是认真地邀请人类和他私奔,黎旦也将他的话当做一个重要的提议,放进心里反覆咀嚼, 仔细想过自己要的是什么后才欣然同意。
黎伊知拉过人类的手, 冰冷的触感瞬间与体温交融在一起, 黎旦看了他一眼,不仅没有拒绝,还拽紧了那几根手指,最终, 也不知道是谁的温度传递过去, 两人都感受到了往常不熟悉的温度, 无时无刻不说明着另一个人鲜明的存在。
吱嘎——
像是舞台开始前会有的一小段音响,老旧卡顿的窗户被推开, 努力发出最后响动。
“旦旦, 我们走吧。”黎伊知郑重其事的宣布了一场私奔的开始。
他们不就在走吗?
黎旦已经比小触手还要快上一步,干脆直接带着小触手向前走,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
灯塔的光芒凝聚, 见证两道人影缓缓漫步在岛屿的主街上, 身后的影子在路上留下痕迹,像是有一条线将他们牵连在一起,零星还未入睡的岛民或是从缝隙,或是从半开的窗户见到他们, 惊讶睁大眼睛,随即视线便不由自主追随而去。
他们是当之无愧的主演, 主演怎么能离开舞台,舞台失去了主演要怎么进行下去?
作为舞台的幻境卡住了,不论发生什么不同于原本事情的发展,它都能圆回来进行下去,可唯独不能少了主角,当黎旦开始凭借着自己的心意试图离开白极岛,那就是故事的主角宣布自己的死亡。
主角的死亡通常只会发生在一种时候,故事即将迎来结局。
黎伊知最先注意到的是遥远的天际线开始扭曲,很快身边的房屋也出现了明显的变化,最高的屋顶像是融化的蜡烛,缓缓地弯曲丶滑落,仿佛时间本身在这一刻变得流动。
天空中的灰云变色,由灰转白,最终成为一片深沈的黑暗,两人依旧坚定不移向前走去。
很快,地面也开始响应这场崩塌的序曲,脚下的大地裂开黑色缝隙,下面不是更深层的岩石,而是一片虚无深邃。
树林丶建筑乃至目之所及的全部,都在这种力量之下变形消散,像是被巨大无形的手搅动,重新塑形成一幅混沌的图景。
海洋也不再平静,海水在无风的情况下翻腾,巨浪滔天,整个海洋都在进行最后的挣扎。
他们的离开导致了世界的崩塌,岛民们被惊醒,纷纷逃出屋子来到混乱成一团的大街,开始惊恐尖叫,求饶,痛哭,接着在幻境的自我拯救机制下,他们把矛头对准了主人公。
如同直刺入大脑的尖锐疼痛,无数刺耳噪音在耳边炸响开来,随着低语的加剧,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变形,现实与幻象交织,纯粹的噪音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他们说,主人公不应该离开,离开是错误的,留下来吧,让这场舞台继续下去吧,让他们也能继续下去吧。
即便如此,即便如此……
“旦旦,你要和我走吗?”黎伊知在世界袭来前回头,轻松随意问道,好似他身后不是逐渐倒塌的楼房,而是开满鲜花的明媚街道。
“废话。”黎旦仰起头,笑容肆意张扬,银色的火焰在他眸底熊熊燃烧,“倒不如说,该开始跑了。”
说罢,他又一次拿回主动权。
黎伊知被人类反拉着跑,一时有些楞住,是他的人类。
不同于之前隔着层不透明的膜,现在的黎旦才是他最熟悉的,与他相遇后的人类。
海洋的愤怒在世界的崩塌中达到了顶点,巨浪如同山峰般屹立,其顶端在风暴的怒号中撕裂,仿佛要触及乌云密布的天际。
滔天巨浪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量,一波接一波地向岸边冲击,海浪间的撞击造成无数的水花和泡沫短暂地在空中停留,随即又被下一波更大的浪潮所吞没,随着海水的汹涌,原本平静的海岸线被彻底重塑。
即将崩塌的幻境中,他们义无反顾踏过脚下扭曲的道路,连同彼此的身影都模糊不清,唯有手中那不可松开,紧握着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真实存在,在海洋将要吞噬整个世界前,他们率先投身向海洋。
黎伊知反手抱住了黎旦,任由冰冷粘稠的海水包裹着两人,水流不断搅和,压迫着四肢和胸膛,与肌肤接触的每一刻都像是无数冰针在刺激神经,怀中的人类却是温暖的。
没多久他的肩背上便清晰传来一股反馈力道,那是人类对他的回应。
小触手睁开眼睛,想要去看清楚黎旦的样子,眼前的画面却发生了剧烈变动,他好像是在天空顶端的视角向下俯视,看到了一派平静的白极岛。
可是除了视觉外其他所有感官都告诉他,他依旧拥抱着人类,他们依旧向海底坠落。
他看到了过去,没有由他介入的真实过去,原本幻境应该展现的姿态。
他看到黎旦独自一人进入破屋,因为时间的不对,什么都没撞见,只发现了棺材里面是空的。
他看到人类离开后,黎风在原地喃喃自语,实际上是和白藤蔓交流,没过多久,经过白藤蔓暗中的蛊惑侵蚀,人类的家人开始联手对他做局。
他看到了黎旦猝不及防下受伤,狼狈躲藏的身影,被锁定了超凡能力,人类只能一路往城外逃,最终不得不在围剿下选择落入海洋。
他看到在这个世界即将崩塌的壮观背景中,一艘巨大的船突然从波涛汹涌的海面中冲出,那是他熟悉的垠蛾白号,只是不同于船船往常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
眼前展示的是真正的幽灵船,船体覆盖着厚厚的海藻和贝壳,船上的帆布破旧不堪,已被风雨侵蚀到几乎只剩下了骨架,但仍在狂风中挣扎着飞扬。
黎旦站在船头,熟悉的银色火焰包裹他全身,岛上的人只能看见一团银色鬼火伫立,他漠然俯视他脚下惊恐的几张熟悉面容,生理意义上来说,他们具有血缘关系,现实意义上来讲,他们是彻骨的仇恨。
但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最后扭头看了岛屿一眼,幽灵船扬起破损的帆布,调头远航向海洋,整个白极岛都见证了这场远航。
审判庭成立,编号记录001,白色天蛾,记录为一艘有自主意识的幽灵船。
同时在当晚被噩梦惊醒的人们口口相传下,垠蛾白号变成了会把不爱睡觉的小孩拉走的恐怖故事。
最后,他看到黎旦来到船长室,独自坐在中央的木椅上,闭上眼睛,陷入沈睡。
至此,时间飞速流失。
原来人类在遇到他以前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沈睡,用来修覆身体并和船船链接,遇到他那会也不过是刚刚清醒没多久。
但人类是有意识的,黎旦和黎伊知一样,在孤独的岁月中,毫无目的的漂泊在无垠海洋上,直到遇见彼此。
砰!
两个相拥在一起的人在海洋中以不科学的速度砸进海底,同时身边传来玻璃破碎的清脆声音,幻境碎裂。
黎伊知平稳的呼吸一乱,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安详躺在船船的地板上,目之所及熟悉的环境让他松了口气,虽然和人类一起回到海洋没那么讨厌了,不过还是船上好啊。
他缓缓坐起身,先是顺着脑袋的方向看向黑猫所在位置,没有看到猫影,幻境崩塌它肯定有感应,估计早就先跑了。
只一眼他就要转头,找找他的人类在哪。
但黑影率先向他袭来,黎伊知瞬间的念头是要反抗,冒出的触手向他反馈了黑影是谁,他又停下一切动作。
人类熟悉的温度覆盖上来,先是靠近了身体,其中两处地方感受到了更加贴近的温热,黎伊知总觉得他们现在的姿势有点熟悉。
对了,之前在黑匣岛的中心酒店就经历过一回,那次黎旦也像这样,跨坐在了他的腿上,大腿内侧隔着裤子,与另一个人的肢体亲密接触。
人类温暖的掌心覆盖上脸颊,黎伊知怔怔顺着力道擡起头,微微仰头看向由于现在的姿势稍微高他一点的人类,看到了那双浅淡的眸底被不明的情绪覆盖,幽深得像是能把人给吸进去。
至少黎伊知觉得自己就沈进去了。
却也很快出来了,因为马上,他就被更加富有吸引力的东西牵扯了心神。
要让黎伊知事后回想,他只记得那仿佛要燃烧尽灵魂深处的灼热。
温暖湿热的嘴唇轻点,落在唇瓣上,最为柔软的那部分相互挤压,渐渐印刻上不属于自己的痕迹。
黎旦在那双冰凉的唇瓣上磨蹭半晌,缓缓擡起头,明明不是什么特别剧烈的运动,他却有些控制不住的呼吸紊乱,导致说出来的话也缱绻暧昧,波动荡漾。
“你抓住我了。”黎旦再次俯身,温热气息喷洒黎伊知的耳垂,沿着耳道钻进去,轻飘飘在脑海中留下最深刻的印记。
黎伊知还有些呆呆的,没有从那个吻里回过神,直到听见人类的话语,他的记忆又被带回过往。
他说过,他抓住了人类,人类那时没有回应,但人类一直记得。
小触手难以用言语形容自己的感觉,他好像有点抑制不住浑身都在颤栗,也许没有,毕竟人类看上去没有露出奇怪的表情,那可能只是体内的触手们太激动了吧。
他听不懂触手们在表达什么意思,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表达什么意思,那是源于生命体内最原始最纯粹的欲望,就好像饿了一定会吃东西,渴了一定会喝水,活着就要呼吸。
说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值得花费大量的笔墨去形容,一些谁都知道的常识,但人类不进食就会死掉,不呼吸就会死掉。
那些再寻常不过的……本质上都被赋予了具有最重量价值的生命意义。
所以,黎伊知想,可能他就是想要拥有人类,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出于最纯粹的欲望。
黎伊知看着人类此刻难得近乎温柔的眼神,无师自通般,擡手覆盖上了人类的脖子,用力下压,两人很快又贴到一起。
不同于上一次的浅尝辄止,在人类的纵容下,气息跟随进入口腔,和某种温热湿软的物体接触。
那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吻,黎旦很难再找到其他词语去形容它,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异种都是不同的,毕竟尽管从来没有过其他经验,但他知道和人类接吻肯定不是这样的。
黎伊知化为人形的时候显然没有完全按照人类的样子来,表面上看不出有任何区别,内里可就不一样了,如果从外面把皮肤切开,将要看到的既不是骨头也不是血肉,而是拥挤在一起的触手堆们。
他口腔内的器官同样,光滑得不像话,一点粗糙的感觉都没有,却有很多细小的触手会从表面伸出,勾缠着皮肉,恍惚让人有一种表面上的皮肉会被一块块撕裂,咀嚼吞噬的错觉。
一种刺激到让人头皮发麻的错觉。
黎旦意识到,某种程度上来说,那些触手是可以无限延长的,它们确实能够做到真正意义上的令人头皮发麻。
身体本能会逃避危险,为了成功的让主人意识到危险,关于敏感部分的神经末梢开始超负荷工作,连带着一切的接触都更加剧烈,黎旦不由自主颤栗起来,又被坚实的手臂牢牢困在原地。
唇齿温热,节奏由最开始的激烈和缓,剩下更多的是小小的依偎,也不再过分夸张的纠缠。
然而他总是能够想象到,那些灵活的小东西可以触及到他的任何地方,沿着血管开始生长,直到蔓延到每一个角落为止。
令人汗毛战栗的快乐钻进血肉,将目之所及打上标记还不够,还要慢慢的,连同骨髓一起啃食殆尽。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原本松松搭在肩膀上的手骤然收紧,死死掐紧肉里,很快又失力松开,手的主人好似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来提醒,剩下的便只能任人摆布。
这点力气也不足以让小触手感到疼痛,但他确实接收到了人类的意思,于是勉勉强强将脸挪开,人类脱力软下。
黎伊知安安静静抱着人类,任由他下巴抵在肩膀处,错乱的喘息不断在耳边回响,好一会儿都平静不下来。
人类的眼眸低垂,浓密睫毛上带着雾气,眼帘以轻缓的速度合拢睁开,越来越慢,就快要直接困乏的闭上眼睛。
小触手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至少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来他体内触手们的狂欢,但和他紧挨在一起的黎旦能听到他剧烈的“心跳”。
“旦旦,在幻境中你记得多少?”黎伊知手指沿着人类的脊椎下滑,从动作和言语上安抚他。
“唔。”黎旦含糊一声,稍微从那完美到不太正常的吻中找回一点理智,“我不记得。”
人类的回答让小触手惊讶,没等他发问,黎旦就笑着,坦率说出:“一点都不记得。”
“我记得的只有最本能的情绪,而我向来是个相信直觉的人,那些怀疑也好,警惕也好,还有……喜悦也好。”
黎旦侧头,不做避讳地直视,眼眸明亮如火。
“所以,你说的没错,破屋前那次,我们确实相当于“一见钟情”了。”
黎伊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犹豫间他依然唇瓣微张。
因为他想要再吻一次人类,没关系,说不出来也没关系。
让它融化在触碰,被彼此吞吃入腹。
垠蛾白号底层罕见的亮起了柔和光芒,整个走廊仿佛只为他们而存在,两人的身影在光与影中交织。
时间都要为了此刻停滞,世界远去,一切纷扰都与小小的走廊无关,唯有彼此的呼吸声在耳边轻轻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