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0章 黑猫
    垠蛾白号船长的卧室和其他房间不在一个楼层, 四人互相道过晚安后两两一组，向着各自的楼层走去。
    黎伊知和黎旦没什么交流，黎旦说是让其他人不要再想, 实际上以小触手的观察，人类现在也还是很在意他们讨论的事情。
    要不是船长对于自己的船足够熟悉，闭着眼睛都能逛完垠蛾白号, 走在一旁看着的小触手还得担心一下心不在焉的人类会不会不小心撞到墙壁。
    在人类又一次险之又险擦过半开的门, 黎伊知的触手擡起, 决定还是开口说点什么来放松一下人类的情绪。
    顺便能让走廊不那么安静，也怪两人脚步声近乎于无，反惹得半开窗户里传来的冰冷寒风嘎吱作响，吵得他耳朵有点难受。
    以至于黎伊知开口前, 在这种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寂静中, 一切声响都能清晰被放大, 连同那微弱的猫叫声。
    黎伊知停在原地，疑惑转头四顾。
    猫叫声音轻到无法捕捉, 短促而略显嘶哑, 更像是被远处的风削弱了的低语，在走廊里回荡一下就消失不见，四周寂静再次降临, 响声仿佛从未存在过。
    人类缓慢平稳的心跳声都要盖过它, 或许只有变形的风才能悄无声息消失得那么彻底。
    黎伊知没能透过视线看到他只在故事书上看过的猫，不只是头部狭窄的视线区域，好奇的小触手们纷纷你推我挤，尝试探出一点脑袋, 在被主人指挥着有序回去前，他们所带来的视线范围是三百六十度的。
    心中的天平已经偏向错觉, 黎伊知想了想，记起人类的叮嘱，最终还是决定和人类说上一声。
    船上遇到了什么情况都得和船长汇报，刚好可以作为转移注意力的话题。
    “旦旦。”
    “嗯？”黎旦自繁杂的思绪中抽身，看到落后他好几步的小触手又往回走去，一下子被更重要的事情占领心神，“对了，我要和你说一件事情。”
    计划节奏被打乱，黎伊知神情古怪，更加疑惑，人类很少如此庄重，一时间，猫叫被他抛之脑后。
    黎旦没有第一时间开口提他要说的话，而是带着小触手先进入主卧，与他一同在主卧另一侧的沙发上坐下，隔了中间的茶几。
    “我给你准备了另一间卧室。”黎旦指向主卧尽头墙壁，原本是休闲娱乐的房间，“你可能会不习惯去下面睡，所以那间房间给你好了，除了小上一点，里面装修基本上没什么差别。”
    实际上小的也非常有限，不仔细去看的话，完全就是主卧的覆制版，尽可能减少了更换卧室的陌生。
    黎旦觉得小触手应该会满意，至少不会因为新房间感到不习惯。
    这下奇怪的响动是彻底被黎伊知忘得一干二净，他感到震惊，难以置信，以及数不清的费解，“我们为什么要分开睡？”
    “为什么不？”黎旦挑眉，中心酒店后他仔细想了想，也许小触手不想睡一个房间只是因为不够习惯，他们有什么理由要睡在一起，更何况……
    “你已经是个大人了。”人类对着比自己要高一点的小触手劝说，“知道成为大人的第一步是什么吗，那就是先离开父母的怀抱，当然不是说我是父母，我的意思是，至少你要学会自己睡觉吧。”
    何况迫不及待想要拥有自己的独立空间不是每一个长大的孩子都渴望的事情吗？
    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拒绝。
    一直没有等到回答，黎旦有些迟疑，试探性说道：“你是习惯床上热闹一点吗？”
    说起来，小触手的喜好是很明显，无论是刚开始挤进卧室，还是后来愈发不满足并且成功挤到床上，不都是想要有个人陪着睡。
    完全是小孩子心性。
    黎旦向来是独霸大床惯了的，但他也可以理解别的爱好，“也不是不行，让垠蛾白号给你送几个抱枕过去。”
    “我可以抱着旦旦吗？”黎伊知懂了，立马从善如流。
    ？
    那和以前有什么区别，不对，还是有区别，但是区别的更加不对了，黎旦愕然，一字一顿重覆：“抱着我睡觉？”
    “当然不行，没有人类睡觉的时候会抱着另一个人。”
    黎旦坚决否定，他当然没有把最特殊的情况考虑进去，在他的心中那是相当遥远的问题。
    偏偏就是那么遥远，听上去与他们毫不相干的事情，被小触手轻描淡写说了出来：“有的，故事书上说夫妻和恋人，又或者在人类社会中存在亲密关系的人，都有可能睡在一起。”
    ？？？
    黎旦觉得自己的理解能力应该是出了点问题，至少他现在无法理解小触手的想法，没错，拥有亲密关系的人类是睡在一起的，可那和他们现在聊的东西有什么关系。
    强压下突然冒出来的不好念头，黎旦擡眼打量对面坦然自若的小触手，又觉得不可能，继续试探道：“所以？”
    “所以我们当然可以一起睡觉！”黎伊知斩钉截铁下了结论，这并不能证明他还没有“长大”。
    黎旦：“…………”
    好家夥，原来不是小触手没有长大，他是直接跳过长大的部分迈入成人频道了啊。
    黎旦不蠢，他当然明白黎伊知是什么意思，既然两人的认知是相同的，说出这句话就意味着。
    “谁他……”黎旦一时被震惊，顾不上话语，吸了口气反应过来，更加艰难地开口：“不是，谁告诉你我们是夫妻……恋人……”
    “都不对，待会我想想。”看着小触手坦率眼神，人类只觉自己快忘了说话的发音，“总之……谁告诉你我们是亲密关系了？”
    什么，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虽然他也很难去定义自己和小触手到底是什么关系，但也不可能跳那么大吧！
    对面的黎伊知被人类问题问住，发现自己暂时有点回答不上来。
    虚心好学的小触手立马伸出钻到茶几下方，带有视觉系统的触手一连捞起三本书，一本一本井然有序摊开在桌面。
    黎旦定睛一看，嘴角抽搐，他怎么不知道他的船上还有这种书籍，而且是什么时候放到卧室里来的，看上去还被翻过很多遍的样子。
    只见桌面上整整齐齐排列着三本书。
    《婚姻指南》
    《如何度过美满幸福生活》
    《丈夫的自我修养》
    罪魁祸首黎伊知随便拿起了一本，轻车熟路找到了他想要找的页数，熟练到让人一看就明白他是三本书的主人。
    没有错，都对上了，拥抱，共眠，投喂，亲亲，仔细一算，他们的进度条已经到达了九十九，剩下的百分之一是不可以过审的东西。
    而且那部分书上有讲过，哪怕没有也不影响的，人类好像把没有称之为精神恋爱，黎伊知思考无果，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不能过审的东西是什么。
    “我们为什么不是？”黎伊知找到了自己想找的页数，重新将摊开的书放回桌面，指着最关键的段落说道：
    “你看，书上说只有具有亲密关系的人才会一起睡觉，一起吃饭，一起旅游，一起面对困难与收获，一直一直在一起。”
    听上去很不错，在漫长人生中有一个人会一直理解你陪伴你，有了可以说话倾诉的对象，不管是快乐的，还是不愿暴露在人前的脆弱，都可以做到放松，与他一起坦然面对自己。
    黎旦楞住，比起小触手口出惊人，他在听完小触手的话后产生的第一反应更让自己惊讶，他怎么会产生不错的念头，怎么会心中生不出一点排斥。
    如果是其他人提出……简直不能想，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海洋里又要多一个垃圾了吧。
    处于震惊的黎旦没有注意到，黎伊知忽然前倾上半身，等他反应过来，两人的脸几乎要凑到一起，能够清晰感受到彼此熟悉的气息。
    冰冷的手指覆盖上他的脸，在人类不知所措睁大的瞳孔中，修长指尖移动，指腹缓缓靠近中央，移动间不长不短的时间内，好歹也算是属于人类触感的皮肤发生变化。
    混合着柔软与黏腻，它细长柔韧，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粘液，光滑而稍带透明。
    触手缓缓移动，在脸颊上留下一条湿润痕迹，每一个小动作都带着探索与侵蚀，让被抚过的人类心尖一颤，深藏在体内的心脏好似也同时被触手轻轻抚过。
    与化作人形时同样冰冷的触感，触手最终停留在温热的唇瓣上，它们紧紧贴合肌肤，吸盘伴随着呼吸，有规则地收缩舒张，几乎能感受到双唇每一寸表面的细微纹理。
    “最重要的是，只有当亲密关系达到恋人，才会有接吻的行为。”
    几条细细软软的触手从耳后探出，啪叽一下拍上黎伊知的眼睛，就好像在捂脸害羞般。
    然而从根本没遮住的缝隙里透露出的，那双金色的眼睛依旧，乃至荡着浅浅的笑意，黎伊知半晌捏住自己的触手，塞了回去，眼角因为挤压有点微红。
    我什么时候和你接吻了？
    想要反问出口的黎旦看到眼前一幕安静下来，已经打算好的话语卡在喉咙，占据不了如今思维的哪怕一席之地。
    看着“乖巧”笑着的某人，黎旦叒迟疑了，坚定冷硬的拒绝再也说不出来，小触手笑起来真有欺骗性，要不是清楚的知道他的本质，谁看了这张脸会不迷糊。
    当然，还有一个前提是他得把那些触手收回去，说起来连他都不知道黎伊知到底有多少触手，习惯展露在外的只有八根，实际上应该还要更多。
    那些看上去细细小小的触手也不知道包含了多少空间，只要把东西往下一扒拉，多大的食物都能立刻消失在嘴边。
    等等……怎么一直没注意过，小触手不就是用触手来进食的吗？
    黎旦一惊，差点不顾形象直接从座位上跳起来，他猝不及防发现了个让人惊骇的事情，要说进食的器官等同于人类的嘴巴，那么小触手不就是！
    他经常纵容着黎伊知蹲在他的肩上，慢慢的，也开始习惯几根触手会触碰到脖颈，锁骨，毕竟他不喜欢穿把全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的衣服，总是要有一点牺牲。
    第一次踏上黑匣岛，因为怕黎伊知在口袋里待得无聊，他突发奇想伸手进去，抓住几根小触手一起玩起了绕来绕去的游戏。
    后来则是发现那种感觉还挺不错的，每当黎伊知变成小触手的时候，在两人默契下，非人的触手也经常会跟人类的手指缠在一起。
    要是换一个角度，带着如今的认知去看，那些动作又被赋予上不同的含义，脖颈丶锁骨丶手指，甚至还有隔着衣服，从小腿至大腿，又或者沿着衣领向下滑去，直至腹部。
    哦，他们甚至还一起洗过澡呢。
    好像真的……真的有过……之前小触手的突然袭击先不提，还是前不久，他蹲在肩膀上的时候触手就因为被风吹动正巧砸到他的脸上。
    当时黎旦还没太在意，帮他好好地放了回去，嗯，是锁骨上那跟，所以也重新放到锁骨上了。
    黎旦：“？？！！”
    他为什么会不在意啊？！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黎旦哑口无言，下意识还是要拒绝，“不，不行。”
    倒不是他内心真的有多么排斥，而是黎旦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也从来没有计划和某个人共度一生。
    对他来说太猝不及防了，没有产生反感的情绪更是让他自己都很意外，心绪难平。
    黎伊知仔仔细细瞧着人类变化的表情，他并没有感到被拒绝的难过，原因很简单，人类的表情太眼熟了，就跟他刚来到垠蛾白号一样。
    那时候人类同样是那么说的，不允许他进主卧睡觉，可都不用等到第二天，主卧的房间里已经有了他的位置。
    “旦旦。”
    刻印进心底的熟悉呼唤，黎旦蓦然一僵，做了无数次心理建设，终于是决定要强硬开口回绝小触手今天的任何要求，他要好好安静一下。
    黎伊知则是惯例要提醒人类该到睡觉时间了，结果他们都没能开口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喵~”
    又是那道熟悉的猫叫声，主卧的窗户不像走廊那般打开，更是一点风的声音都没有，没人开口说话，声音清晰传入了两个人的耳朵。
    黎旦面色一变，站起身望向门外，与此同时，他身上的火焰暴涨，沿着脚下的地板燃烧，没过多久便将垠蛾白号包围，漆黑的海面陡然亮起，一艘飘荡“鬼火”的船只以难以捕捉的速度穿梭在海面。
    都来不及和小触手说上一句话，人类化作一团银焰，笔直撞开卧室房门。
    黎伊知慢了半拍，尽管不知道人类发现了什么，他也还是毫不犹豫跟了上去。
    两人一路穿过走廊，人类的形态根本追不上火焰，没跑几步他恢覆了小触手团子的模样，像个黑色的圆球直线从中间缝隙穿过，竟是比黎旦还要更快一步到达目的地。
    他们一路来到了垠蛾白号的船舱底部，最底部的船舱不是没什么用的空房就是储存物资的房间，其中百分之八九十的东西是他们完全用不到的。
    在一堆他看来是废铜烂铁的东西里遨游许久，小触手不免感到无聊，在那后更是从未踏入过船船的最底层。
    不同于上层空间在白天能沐浴到黄金雨的光线，最下面的一层位于海面下，玻璃外面是漆黑的海洋。
    垠蛾白号似乎不会在下面点灯，导致了底层每天都是一成不变的黑暗。
    人类的到来是它唯一有机会亮起来的时间。
    而哪怕不需要银色火焰的照明，踏入底层恢覆人形的两人便第一眼看到了优雅蹲坐在走廊中央的黑猫。
    猫的毛发浓密且光滑，呈现出深邃的黑色，如同夜空中最深沈的暗影，眼睛大而圆，闪烁绿松石般的光芒，一眼便能抵达人灵魂的深处。
    黑猫的耳朵尖锐，头部轮廓优美，尾巴长而柔顺，在地板上轻轻摆动，看到他们的到来，它不显惊慌，轻轻张嘴，发出了那声熟悉的，前不久还隔着半艘船的高度清晰响在耳边的猫叫。
    明明是舒缓的，轻轻抓挠人耳朵的叫声，黎伊知却感觉脑袋像是被小锤子砸了一下，顿时有些晕晕乎乎。
    好像有什么画面要冲破体内，又或者将他拉进体内，可结果是黎伊知平白无故晕了好一会儿，硬是没等到那个画面出现。
    本来如同沈睡的思绪察觉到不对，挣扎着就要清醒过来，黎伊知眼皮颤动。
    “喵喵喵？？？”
    紧接着又一声猫叫响在耳边。
    准确来说是整整连续三声，那声音不再缓慢而优雅，反而带上了惊恐的急切。
    “喵喵喵喵喵！”
    随即，黎伊知站稳，清晰感受到脚下落实的触感，不同于站在垠蛾白号的木板上，脚下的触感更加湿滑，柔软，有点像是岛屿上才会出现的泥土。
    熟悉的咸湿海风吹动衣角和发丝，凉意透过皮肤直击心脏，黎伊知发出短促呼吸，泥土的清新气息与海水交织在一起，让他立马睁开了眼睛。
    放眼望去，远处的海岸线模糊，海浪轻轻拍打沙滩，发出宁静而均匀的响声，灰云依旧镶嵌在无垠的黑幕天空，只有身后传来的光芒星星点点，川流不息。
    大地被夜色和潮湿笼罩，像是世界的边缘，过去和未来都融入了这一刻的永恒，如同一片既真实又稍纵即逝的梦境。
    他不应该在垠蛾白号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