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0章 细嚼慢咽
小棠独自坐着, 面色沈重,屋内的煤气灯光柔和洒在他的脸上,借由光线让另外两人很清晰看到他微微颤抖的眉眼。
尽管他努力地保持着冷静, 试图控制即将溢出的情绪,但手指一直紧紧握着手帕,指尖泛白, 一滴泪珠无声滑落在已略显皱褶的手帕上。
他在表达一种在人类感情里代表着悲伤的情绪。
黎伊知盯了小棠一会作出判断, 转头发现他的人类也是若有所思地眼神放空。
嗯, 其实也没什么问题,很正常的反应,爱情小说里也出现过的桥段,为了恋人的离去而悲伤是正常的。
黎伊知试图搜索着词汇想要安慰什么, 还没等他想出来, 床上坐着的人类已经恢覆往常。
除了那滴眼泪外没有流出更多眼泪, 他的悲伤克制在范围内,不如爱情小说那般要死要活。
也有可能是已然经历过, 才能在此刻克制住自己。
“既然是我们都想要知道的答案, 那么无论是谁得到答案以后都可以分享给对方不是吗?”黎伊知便收回话语,从更加实际的方面安慰他。
小棠掀起眼皮,眸中闪过波动, 半晌露出浅淡笑容:“谢谢, 如果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就请问吧,只要我能提供的。”
话虽如此,反倒是不太有什么好问的,黎伊知见黎旦一直没说法, 只得自己动起脑筋。
白鸟死亡的晚上发生的事情已经被讲的很详细了,他们依旧不知道凶手是谁, 只知道白鸟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本该第二天早上才要离开的他在当天夜里就出了房门。
大概率也不是因为一些重要的公事,要不然他的下属们不会毫不知情,要么就是没有人知道的私人约定,要么就是突发情况。
第一种先不谈,第二种无非是感受到了什么,或者听见了什么动静,尽管小棠包括周围的住户都坚持自己什么都没听到,可别忘了白鸟是一个高等级超凡者,对于超凡者来说,听到的声音不一定来源于耳朵。
问题在于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他们都没办法在一个普通人身上得到证实,时间过去太久,想要在现场调查都找不到任何关于超凡的踪迹,哪怕有的话,也早就被飞鸟掌控在手中了。
如果单单从结果来推论,白鸟的死亡与污染没有关系,污染不会轻松散去,凡存在就必定留下痕迹,有些污染甚至能存在整整一周的痕迹,并且想要检测污染的方法很多,现场存不存在污染飞鸟不会不知道。
对了,说到这,还有一点也很奇怪,飞鸟到底是调查到了什么才会怀疑是其他黑手党联合暗害他们的老大,至少目前为止黎伊知是没办法把两者间联想起来。
夜黑风高的晚上,悄无声息的杀人,与其说是一帮人联合暗害,还不如说更像是某个远超白鸟的高等级超凡者闲得无聊。
黎伊知微不可查顿住,随着想法的发展,他又一次感受到怪异,那种线索之间截然相反的怪异。
他们一直忘却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杀人动机。
在海洋上死亡实在是太常见了,抛弃纯粹的意外,每天都有人因为各种原因而失去生命。
其中最为不讲理的便是污染了,也是占比最多的,谁会在被污染造成的死亡上纠结杀人动机,难道还能把污染抓起来判刑吗?
正因此,最为重要的点反倒是被最开始忽略,人与人之间的杀戮是有根源的,只要不是无差别杀戮,就必定存在着什么原因,而杀人动机又是能锁定凶手重要的证据之一。
再一次从结果去推导原因,黑匣岛上的局势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混乱,本来就有异教徒窥视岛屿上的生命,还要再烧上一把火,让岛上的黑手党也乱起来。
若是整体的发展并没有超出凶手的预料,那么黑匣岛上的混乱便是他的目的,杀死一个视力最大的黑手党的头狼就是制造混乱的开端。
黎伊知思路越理越顺,差点以为自己就要充当一回侦探,正想夸赞自己,又皱了皱眉,背在身后的触手们代替脑袋,晃了晃用于表达否认。
有点跑偏了,黎伊知想,真要按照上面的猜测来凶手就是不走直线绕了个大弯,看上去挺合理的猜测只适用于普通人。
对于他们来说,对于高等级的超凡者来说,纯粹是多此一举。
就好比黎伊知想要一个岛屿混乱起来,他只需要在人们活动的时候展露一下本体,剩下的完全不需要他去操心。
黎旦的话,虽然很不道德,但他想要岛屿上混乱起来放几把火就完事,哪还需要绕一大圈去对付另一个高等级超凡者。
倒不如留着还能让局势乱的更厉害。
黎伊知努力回想着自己看过的书,试图临时抱佛脚从里面找到一些能让自己开窍的蛛丝马迹。
想了半天,还真就让他想到一个,藏匿于头发间的触手兴奋一跳,在看不见的背后上演着独角戏。
旁人眼中,只见黎伊知垂眸似在沈思,表情始终平淡自然,有一种将一切握在掌中的从容,很快他掀起眼皮,金色双瞳望过来,无需任何表示就自然而然让人准备好全神贯注听着他的话。
“既然你们是恋人,据你所知,白鸟最近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或者一直都存在的仇人。”
他怎么把如此简单的逻辑都给忘掉了!
什么岛屿乱不乱的,白鸟死后的影响,也许杀人者根本就不在乎。
黎伊知默默在心中谴责了一下自己,说到杀人动机最直接也是最多的不就是仇恨吗?
怎么他就一直往会影响岛屿安慰的大局上想了,不能完全怪他,还不是岛上那群想要搞事的人,目前不是意图毁灭岛屿,就是意图毁灭人类,一个个的理想都挺远大。
小棠沈默闭上嘴巴,带点悲伤忧郁的眉眼忍不住抽搐一下,同一个套话方式用第二遍不会适得其反?
难道眼前的人还在担心自己隐瞒着什么,可是自己真的把知道的都说了啊,包括他与白鸟的关系也如实告知。
警惕也不是一件坏事,可无论怎么看自己和白鸟都不会是恋爱关系吧,那样的人会让自己的恋人留在红灯区,说出去都要把人笑死。
“白鸟他……”小棠踌躇着,有点摸不准黑发男人是什么意思,最终还是同答应那般把自己知道的说了:
“我不是很清楚他的个人生活,对他的了解也只限于报道的那些只言片语,他也从不跟我分享工作上的事情。”
“如果单纯是报道上那些,那你们也知道的,基本上都是清一色的正面评价,我们相处之间只有过一次……”
“有一天晚上他喝了很多的酒,酒味很大,人看着倒是很清醒,但那天难得的,我们聊起了一些平时不太会聊的。”小棠断断续续地组织语言。
“那些话由我来说不太合适,总之白鸟先生提到了黑匣岛的岛主,从报纸上看他们的关系很好对吧,怎么说呢,那天白鸟的用词比较不太礼貌。”
小棠用词委婉,委婉到有些模糊,却也足以可见他没有说明的那些话语是多么不礼貌。
哪怕只有他们三个人在场的情况下,小棠依旧不愿意以一个普通岛民的身份去谈论权力阶层的岛主。
黎伊知明白了,别小看他,好歹他也是恶补过人类文明指南的触手……哦不,的人!
人类文明指南上出现一些作为负面教材的反例不是很正常。
不过明明是恋人的关系却不了解彼此吗?
真奇怪,书上不是这样的,不过他的人类说过书上的话语是片面的,有些可以学习,有些就不必了。
嗯,不知道是个例还是后者就属于不需要学习的部分,观察案例有点少,先记下来。
“你的意思是他们只是表面维持塑料情谊,实际上背地里早就闹翻了,白鸟很厌恶岛主,厌恶到在背地里会辱骂他的程度。”可惜黎伊知不能学以致用,离委婉差了一个街的距离。
“啊,大概,可能吧,也算不上辱骂,就是……”小棠勉勉强强应和,“就是给出了一点自己的评价。”
“噗。”
黎伊知不解地看向他的人类,人类刚才好像笑了,声音太低有点听不清,刚才有什么事能戳中人类的笑点?
“咳,黑匣岛的岛主是个什么样的人。”黎旦把压不住的笑声转为“咳嗽”,为了不显突兀还继续问到。
小棠:“…………”
他应该要把白鸟那些骂人的话加进去吗?
“岛主是世袭制的,他是上一任岛主的儿子,对于岛民来说岛主风评很好,不只是报纸上经常报道的那些,他确实是做了一些事情。”
“白鸟说那些话以前我都是这么认为的,只是他说……岛主最近有点不太规矩。”
黎旦用手指头想都能想到不太规矩指的是什么,黑匣岛上黑白两道之间错综覆杂,岛主跟最大的黑手党飞鸟一定存在联系,或是互惠互利,或是单方面的掌控。
最近因为某种原因岛主试图脱离飞鸟的掌控,很大可能已经做出了不符合双方利益的小动作。
确实是不同寻常的举动,和一位高等级超凡者对着干就不怕人半夜来敲你家门,虽然从结果来看死的不是那位岛主,反而是本该稳坐赢家的白鸟。
“岛主的私人住址估计不会公开,他有什么会经常去的……”
终于得到一些可能有用的消息,黎伊知刚想问个清楚就看到他的人类突然跨前一步,察觉到危险而变化的瞳孔望向门外。
黎伊知似有所感转过头,屋外,本该是一片沈寂的街道渐渐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声音微小而连续,细小的爪子在鹅软石上轻轻刮擦,慢慢蠕动,如同幽灵的脚步回响在空旷的无形之地。
下一秒,悉悉索索的声音戛然而止,周围陷入一片死寂,可就像掩耳盗铃,连最迟钝的小棠都听到之前的动静,他不安地吞咽喉咙,忐忑开口:
“怎么……怎么了,什么人在外面,怎么没动静了,他们走了吗?”
话语落下瞬间,紧接着,声音猛然加剧,更加密集和急促,屋外的东西仿佛能看到里面,因为他们的注意而停下,又因为他们的放松而靠近,猫抓老鼠一般,充满恶趣味的恶意扑面而来。
“待在房间里别出来。”黎伊知转头嘱咐小棠一句,和他的人类对视一眼,两人毫不犹豫一起迈出大门。
屋外,声音的主人们展露了它们原本的模样,黑雾如同活物缠绕周身,流动不息,它们的真实轮廓模糊不清,组成一段扭曲线条。
黎伊知眯起眼打量一番,越看越是眼熟,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直到熟悉的味道顺着空气传播,他才恍然大悟对人类说:
“旦旦,是酒店里被我吃掉的那些怪物。”
“嗯。”黎旦平静应答一声,他猜到了。
真是巧啊,是来灭口的吗?
偏偏在问了那些问题之后,让人不把它们联想到岛主身上都不行,直白到就差把字条贴脑门告诉他们操控怪物是岛主了。
可惜挑的时机也太过不好了,如果不是通过手段得知他们的问题才来,那还真是有够倒霉的。
特别是旁边还有一个馋嘴的家夥。
“不要在这里动手,动静太大了。”黎旦下巴朝红灯区远处擡了擡,红灯区本就位于偏远地方,背后更是一栋废弃楼房。
“嗯,好的旦旦。”黎伊知弯了眼睛,开心露出笑容。
他的人类真懂他,自从香味飘来之后肚子又开始饿的咕咕叫。
连续两次睡觉前都有小零食送上门,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黎伊知迫不及待朝小零食走去,听到同时响起的脚步声才疑惑回头,“旦旦也要去,可是?”
身后屋子里的小棠怎么办,它们的目标不会没有小棠,就算把目前看到的全部引走了,怎么能保证有没有漏网之鱼等着机会偷袭。
黎伊知原本以为人类是让他自己去吃夜宵,他留下来看着一点的。
“不用管。”黎旦向后望去,身后木屋静悄悄,屋内的人很听话,一步也没踏出房门,他眼中看不出情绪,淡淡重覆一遍:
“没关系,走吧。”
黎伊知有些犹豫地回顾,最终还是选择跟上人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人类会选择离开肯定有他的理由。
不至于放着小棠自生自灭吧,黎旦也不是那种人。
怪物们疑似顶端的头颅跟随他们而动,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提高速度朝废弃建筑群跑去。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在身后响个不停,黎伊知抽空一瞧,至少刚才能看到的所有怪物都追着他们跑了过来。
没有一只落下的,似乎仅凭着追逐生命的本能在行动,可那也只是错觉,怪物必定有人操控,要不然不会懂得配合他们避开人群。
两人速度极快,宛如一道影子穿梭于小巷之中,温和的风都被带起变成狂风呼啸在身边。
他们转瞬来到废弃的连门都没有完好留下一扇的建筑,只有看上去没有偷工减料的坚固石材堆积形成空间,勉强挡住里面的动静。
漆黑的触手抓住黑雾自发形成,撕开空气轰过来的超大型子弹,团吧团吧塞入了口中。
好吃,看他的小零食热情地向他发来邀请了!
黎旦早就已经双腿借力,通过上方破碎的圆洞跳到二楼地板,他没有要帮忙的意思,更不打算打扰小触手进食,明明是闲着的,却也还是要跟过来围观。
当然不是因为不放心,这么点小问题小触手自己一个人就可以解决,黎旦从二楼的高度眺望他们来时的方向,隐藏在巷子深处的小屋很平静,似是在告诉他多疑了。
没错,黎旦在顾虑小棠,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白鸟,作为超凡者,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同类,越是等级高的就越是。
难以想象啊,过程听上去就像是某些美好的爱情故事,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会把人留在红灯区,无论小棠讲述的有多真实都无法避开这根刺。
要细嚼慢咽。
黎伊知决定了,上一次囫囵吞枣的尝了味道,这一次要慢慢的,仔细体验小零食的美味。
他伸手抓住由黑雾形成的利爪,对着怪物微微一笑,下一秒,转动的手腕就带着不可忽视的力道将一部分黑雾整个扯下。
部分黑雾被抛去身后,触手们欢天喜地的接住零食,在第一根触手的带领下,你分一半我分一半,很快公平的将零食分了干净。
并且介于主人的命令,食物不再是刚放到嘴边就不见踪影,而是如同雪糕一样,每靠近进食器官就消失一点,再消失一点,消失频率固定,大小一致,每一口都是细致入微的品尝。
黎伊知感到味蕾渐渐被满足的愉悦,与囫囵吞枣不同,是另一种享受。
黑物组成的怪物并不知道疼痛,明明才受到教训,仅存的另一只利爪就要攻击过来,黎伊知一顿,干脆拎着黑雾往右边砸去,连带着上来的第二团黑雾被砸飞。
围殴过来的其他黑雾们趁此时机组成了一道如同墙壁的庞大阴影笼罩上视野,黎伊知动都没动一下,从腰后伸出的粗大漆黑触手鞭子一样闪电般向着雾墙拍去。
如有实质的发出一声轰然巨响,雾墙碎裂,雾气四散,立了功劳的触手得意瓜分走属于自己的战利品,卷入口中。
触手灵活挥舞,那些看似灵巧,或粗或细的黑色圆柱体每一下都能爆发出极大力量将攻击而来的黑雾打碎,并且趁着接触咬上一口。
场面一度有些好笑,至少楼上的黎旦看到后差点笑出声,楼下哪是什么吓人的午夜片场,更像是美食直播,黑色的冰淇淋主动送上门,一口一个准。
果然完全不用担心,黎旦刚想要重新望向远处的小木屋的视线顿住,他的手臂线条突兀紧绷,银色的火焰慢慢浮现在手指上,将皮肉照得透明。
黎旦低下头看向一楼,就在刚才的瞬间,一楼爆发出一股只有超凡者才能感受到的能量,引人战栗的危险气息,无声波动蔓延开来,充斥满整栋建筑。
触手们缩回体内,更加躁动,黎伊知第一次和他的小零食们面对面,随意站姿也直了些。
不,他的零食们现在只剩下一个了,应该说零食被团在一起,缝合成了一道正餐。
一只只零散的黑雾向中心圆点聚拢,表面接触到同类,“皮肤”开裂,缝合上另外的皮肤。
怎么回事?
仅仅是将一些虾兵蟹将结合起来,根本不能变成这种怪物,垃圾不管再多也只是垃圾,它有什么内在的东西改变了。
黎旦危险眯起眼睛,右脚移动到破碎的二楼地板,失去脚下落足点,整个人顺重力自由落体而下。
落到了黎伊知身边。
黑雾怪物在短时间内融合完毕,融合之前它们都平均的只有一个人类大小,现在人类大小的黑雾背靠背围成圆形,背部两侧融合,真就好似融化的冰淇淋一样化成一团,黏糊在一起,没有任何人类审美的干涉,它们自由生长,便也长得比较随意,轻松违背了人类的认知审美。
麻烦了,事情有点出乎意料,黎旦都没工夫关心那边的小棠了。
哪怕刚才他留在木屋照看也一样,黎旦绝对不放心小触手自己一个人对付那家夥,他还是会过来。
“它交给我,快点回去看看那个人有没有事。”黎旦向前一步,挡在了怪物面前,以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
“我……”黎伊知犹豫,他知道人类很厉害,但是现在不是厉不厉害的问题。
黎旦转头,再也不负往日的随意,目光锋利如同刀子,“在这种时候犹豫不决除了失去的更多什么都换不来,快去。”
见人不知所措地微微睁大双眼,黎旦还要继续的话咽回喉咙。
又带上以前的习惯了,他叹了口气,软化了一点:“要信任并肩而行的同伴,不然以后怎么把后背交给彼此?
“去吧,我可以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