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8章 银行
    三道人影聚在没有开灯的昏暗房间内, 静默而立，气氛肃静地像要商量什么大事，然而事实上前不久还在插科打诨的他们刚刚进入正题。
    “好吧, 警卫还问了我很多问题，不过我估摸他们的调查方向也差不多该放在异教徒上了。”米万看够了，终于直起腰板, 从自己的视角开始讲述。
    “至于那个宁宁……早上出门撞见的时候, 她对我们在这里很惊讶, 那会儿我还有点摸不清语气是怎么回事，现在想来大概是猜到了晚上见到的意外是我们带进来的，一个敢于独自来到黑匣岛的作家……希望她真的只是作家吧。”
    “她应该没什么恶意。”黎伊知回想昨天的相遇，说出了自己的感觉。
    “是吗？”仅凭早上几句对话, 米万不太能确定, “就她最开始帮我们进入黑匣岛的事情, 确实至少对我们是没有恶意的。”
    “这句话的前提是你对自己的实力有足够自信吧。”黎旦靠着门板，话语中带了点讽刺：“在明知岛内威胁下递出邀请函的, 至少也没有多么好心。”
    “不说她了。”黎旦指了指至今还穿着睡袍坐在床上的人, “既然你来了，去帮忙给他买套衣服吧。”
    “为什么要我……好吧。”米万在现任顶头上司的注视下任命接受了自己充当跑腿工具的事实。
    打量着估算起大概需要的尺码，他很贴心地询问本人意见：
    “衣服有什么喜欢的偏好吗？虽然也不一定能买得到。”
    黎伊知看了看面前站着的两个人类, 又参考昨晚街道上遇到的形形色色服饰, 最终还是把目光挪回到他的人类身上。
    “要像旦旦那样的。”
    书上怎么交的来着，好像是叫情侣装。
    米万转过头，目光覆杂观察好友身上穿的覆古款式衣服，就昨天情况来看, 基本都没见到有人穿这么特别，估计衣服早就更新换代了吧。
    要找到同款衣服实属难事, 他也不保证，含糊说道：“……我尽量吧。”
    米万离开后，房间内又只剩下两个人。
    让他去跑腿倒也不是船长要偷懒，而是想趁机教刚成为人类不久的小触手一些常识，以免之后露馅。
    “你的头发，出去以后不准让它动。”黎旦仔细强调：“只要旁边有陌生人看着，不是敌人的情况下一动都不可以动，除非到了危急关头。”
    黑色的长发举起一段，弯了弯又迅速放下去，安安静静如同死物，也许是作为小触手的时候习惯了用触手走路，黎伊知走动间头发经常会顺着晃荡。
    当然，人走路时头发微动不是什么稀奇事，可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那黑发晃荡的规则及其不符合物理。
    难保细心的人不会发现，黎伊知迟疑，最终还是轻轻嗯答了一声，都是下意识的行为，他只能保证尽量做到。
    “吃饭的时候不要拿你的手直接抓，会用笔的话，用刀叉对你来说不是难事，可以做到吗？”黎旦知道作为触手团子时他甚至可以左右两页各写不同内容。
    果不其然，问题的答案更加斩钉截铁，“嗯！”
    并不难，只要学着人类平时的动作就可以。
    接下来他们就开始了一对一教程，黎旦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有耐心，居然给人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正常人应该怎么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以至于跑了好几家店看衣服的米万回来便瞧见，屋内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并排坐在床上，黎旦的手还刚刚从对面之人耳朵的方向撤回。
    黎伊知半垂着眼看人，覆盖下的纤长睫毛遮去一半金色的瞳孔，让那双眼睛更加柔和，专注而认真，仿佛蕴藏着无限的话语。
    开门动静让气氛毁得一干二净，米万顿时产生了一种负罪感，语气迟疑不定，“你们……还需要衣服吗？”
    “废话。”刚刚就在虚空教人该怎么穿衣服的黎旦把手收回。
    齐腰的黑色长发自然伸展变长，看似脆弱的细丝稳稳托住沈重袋子，在米万惊叹的目光下将其勾到眼前，顺势一把关上房门。
    米万：“…………”
    行，我不打扰你们。
    “刚刚说的都记住了，现在去洗漱换衣服吧。”黎旦向洗手间转头示意他自己过去。
    还想要说些什么的黎伊知被早有先见之明的人类打断：“我不会再教你第二遍了。”
    可惜，不能体会到手把手穿衣教学了，黎伊知站起身，颇为遗憾进度条不能在此增加一分。
    人类和善笑容下，他不得不按照人类所教的，在洗手间打理好自己并且艰难换上了人类的衣服。
    等到黎伊知再次出现，谁都没办法从这样一位举止得体，穿着考究的年轻英俊男性身上联想到触手团子。
    米万在外耽搁如此之久并不是没有原因，他跑了无数家服装店，精挑细选出来的衣服很是亮眼。
    虽然和黎伊知想要的风格相去甚远，但好歹还凑成了简单的黑白配。
    修剪得体的西装外套彰显身姿挺拔，将身优势进行发挥出来，已经完全受到主人掌控的双腿行走从容稳重，衣服款式并不过于庄重，领口恰到好处翻起，零星的布料随步伐轻轻飘扬，带上休闲意味。
    短短几米的路程硬生生被走成时装大秀。
    黎旦很满意，上前按照喜好帮忙松开颗顶端扣子，露出锁骨线条前端，让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放松一点。
    “走吧，记住你现在是人类。”黎旦洁白的手指从黑色纽扣出滑落，转身朝门口走去。
    黎伊知低头，展现在眼前的是完完全全属于人类的皮肤，“我一直都是啊。”
    两人离开305号房间的大门，看向等在外面的夥伴，米万似是发呆，垂着头盯着酒店地毯沈思，听到动静才轻轻擡眼。
    “好了啊，比我想象中要快呢。”他抱着双臂靠在墙上，嘴上喃喃一句，成功收获两人疑惑的眼神。
    米万回过神，手指握拳抵唇放在嘴边轻咳，一本正经转移了话题：“接下来怎么办？”
    黎旦目光移向窗户，看着黄金雨落下后重新变得繁华热闹的街道，若有所思道：“还能做什么，游客当然要好好参观游玩了。”
    “啊？”米万呆住，不可思议辨别朋友一脸认真的神情，又看向站在一旁没有反驳还笑眯眯的人，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处在状况外。
    不久后，米万真正确定了，只有他一个人格格不入。
    麻木看着走在前面没良心的家夥一路有说有笑，其实并没有笑，但他们之间气氛分外和谐。
    黎伊知对着街道上的东西充满好奇，特别是以人类的形态行走和蹲在肩膀上的触手团子形态感觉完全不一样。
    每当他的视线瞥向一处，又或者脚步有所停顿，黎旦就会跟过去插上一句话，随后两人交谈起来，一句没一句的接着往下。
    他们好像真的是来旅游的。
    “旦旦，那是什么。”黎伊知又一次注意到让他感兴趣的事物。
    街道上其他建筑大多由石砖构成，如果说稍微有钱一点的人家会给住房花上一点小心思，比如精细的雕刻，又或者铁艺阳台上的插花。
    都显得房屋看上去更加精致，却不会如同眼前的建筑般惹眼，简直是格格不入中试图孤立周围所有建筑。
    丝毫不避讳地彰显着自己的高调，用上当今称得上造价高昂的玄石材质，那还不是最显眼的，它甚至在每个柱子外观上都镶嵌一圈能亮瞎人眼睛的黄金。
    “银行，人类用来交易货币的地方，正好进去换点钱，金子付款还是不方便。”黎旦擡头，挂在最上方的门牌简单粗暴写了银行二字。
    敢在黑匣岛用如此大胆装饰，这家银行背后势力不小，要不然恐怕都不用等到夜晚，早上就有蜂拥而来的人群试图爬上去撬开那枚金光灿灿的门牌了。
    污染尚且猖狂的年代，现在能被捧上天的黄金可以说是一文不值。
    这份一文不值让不少人感到惋惜，在那个年代有许多不重要的东西被舍弃，直接沈入海底，人类可能要永远失去它们，海洋中的异种太过危险，别说试图在海底打捞东西，能游一圈活着回来就算你命大。
    不过好在，海洋上并不缺乏黄金的来源，要不然黄金也不会直接被做成金币，成为岛屿之间流通的最高级钱币。
    不管是流落在各个岛屿之上等待挖掘的“宝藏”，还是时不时就能被发现的犄角旮旯角落里的一座金矿，目前黄金产出量相当稳定。
    至于垠蛾白号上的黄金，说实话，船上大部分东西连作为船长的黎旦都不知来历，单从黄金来说吧，垠蛾白号的房间内储藏着大量形状各异的黄金，甚至有时候还会刷新出新的。
    黎旦仔细研究过，除了得出与真正的黄金别无二之外，几乎在上面找不到任何超凡力量，用一种极为不科学的方法诞生出了真实存在的物质。
    就好像连接着一个源源不断的宝库，垠蛾白号正在从里面抽取着养料。
    黎伊知金色双瞳放空，三人踏入房门被装饰物遮掩那刻，属于触手的头发在人类无奈注视下自口袋中顺走一颗金子，随即，无数发丝将金子包围，吞吃入腹。
    黑发自然垂下，就像只是被门带起的风吹动。
    嗯，不太好吃，黎伊知得出结论。
    三人进入银行才发现银行还是低调了的，比起外面，大厅更加过分，采用了大量的金色装饰，从地面到天花板无不映照出耀眼金色光芒。
    银行的服务窗口用重重黄金边框包围，窗口后的员工身着制服，每个人都面带微笑，态度恭敬。
    毫无美感与设计，纯粹用金子堆出来的财富之美，米万吃疼般捂住差点被闪瞎的眼睛，只觉今天的自己收到了工伤。
    “这破银行恨不得没人来抢劫。”米万语气中不乏对资本家的咬牙。
    连黎旦都微不可查停顿在门口，有些迟疑的脚步慢半拍才踏进边缘，转头望向身边之人那双并不炽热的金瞳，默默改变了对金色的审美认知。
    只有黎伊知泰然自若，还颇为欣赏环顾银行装修，垠蛾白号也许可以学学它，指不定就有无数人争先恐后上船了。
    “您好，先生，请问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柜员小姐头发整齐盘起，语调清脆悦耳。
    作为一家定位是高端用户的银行来说，他们对每一个敢迈入那扇大门的人都竭诚相待，过于夸张的装饰就是毫不犹豫告诉所有过路者，想想你的钱包馀额再决定进不进来。
    而今天的新客人，柜员小姐以她的业绩保证，单看这穿着与外貌仪态，又是大赚一笔的一天。
    “能用黄金换金币吗，再减掉一半换更小面额的，银铜币都要。”黎旦随意抛出个小袋子，沈重黄金砰一声砸落到桌上。
    不是来存钱的啊，柜员的热情消失了亿点，业绩自然离她远去，只留下经过严格培训的待客礼仪。
    众所周知银行都是靠利息来赚钱的。
    由于海洋的特殊性，海洋中的一部分人群选择成为远航者探索海域，除了一些来自岛屿方面的委托，他们的主要收入来源就是探索岛屿时的收获。
    为了方便这些探险者们，银行成立了小业务，在金币成体系的支付系统里，快速，便捷，不问来历，帮助您迅速解决金钱烦恼，只需要付出一点微不足道的手续费。
    只是对于他们这样的大银行来说，这个小业务能捞到的油水实在太少太少，一点点小手续费赚个零头都不够。
    “好的，请稍等。”
    柜员小姐熟练接过袋子，根据流程手续走动，经过检测后称取重量，再扣取相应的手续费，从下面保险箱中拿出对应金币与更小面额的银铜币交还给客人。
    并看着接过袋子的银发先生把手中撒出去会被人疯抢的金币袋子随意抛给了另一边投来视线的黑发男人。
    柜员小姐眼睛在两者身上打转，但她没有多想，如此，简单的工作告一段落。
    接下来只要再按照每一次都有的程序问好告别，祝生活愉快，柜员小姐随意想着日常，嘴上熟练无比张开口。
    “轰！！！”
    震天动地的巨响骤然炸开，世界瞬间被撕裂，火光如同咆哮的巨兽狂暴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冲击波裹挟硝烟与灰尘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灼热的热浪瞬间升腾而起，碎片与残渣好似利箭般四散飞溅，伴随着刺耳的破空声往银行内部射击，脚下地板在爆炸的冲击下剧烈颤动，轰鸣与尖锐的噪音席卷耳道。
    黎伊知向后退了一步，躲过一块原本要顺着他的脸直接滑过去的玻璃碎片，远处被灰尘遮盖的阴影中已经响起尖叫。
    不少来不及躲闪的人都被炸裂开来的碎片划伤，跪倒在地，丝丝缕缕属于人类的鲜活血液蔓延开来，原本金碧辉煌的银行瞬间转为废弃建筑。
    不知过了多久，遮掩人视野的灰尘渐渐降落，黎伊知向周围看去，他们三个完好无损。
    黎旦身前烧灼过火焰，所有靠近的溅射物都被火焰在一瞬间燃尽，米万那边的空间干脆就根本没有东西能靠近。
    他们所处的位置是第二危险位置，越接近柜台的人受到伤害越严重，因为爆炸的来源不是门口，而是后方。
    爆炸前还坐在柜台椅子前的人大多惨叫着倒下，在地上发出或高或低的疼呼，已经碎掉的玻璃里面，前一秒还露出笑容的柜员小姐一动不动，正脸朝下趴向桌子。
    嫣红液体从脸与桌面缝隙中流出，染红了木板，滴滴嗒嗒向下落去，唯一完好的右手垂落，随着馀波摇晃，背面已是一片血肉模糊，皮开肉绽。
    “别动！所有人都举起双手！”最靠近门边的位置，几个早有准备的壮汉立马从躲藏地方起身，双手上的枪正对着屋内还能勉强站立的人群们。
    与此同时，后方传来整齐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数道蒙着脸的高大身影端着同款燧发枪出现在人们的视线。
    两波明显是一夥的人瞬间包围了整个银行。
    黎伊知沈默一瞬，没有理会声音，而是静默地把目光转向其中一处：“原来你会预言啊。”
    “？”米万本来还没有举起来的双手瞬间举起，一脸无辜瞪大眼睛，“不是，我随便说说的……不是……怎么能想到真的有人来抢劫，把我当什么人啊，要那样我肯定会提前阻止。”
    就像之前他们所猜想的那样，能这么明目张胆把自己有钱写在明面上的银行背地里肯定有不小势力。
    居然还有人敢来抢劫这个银行，米万是万万没想到的，他纯粹随口吐槽一句，况且不管黑匣岛是怎么混乱的无法之地，无论银行里的工作人员属不属于黑手党，他也不会就这么坐着看人突遭横祸。
    “那边那两个！喂！你们在干什么？快点把手举起来！”
    随着所有人或是惊恐蹲下身或是乖乖举起手，银行内唯二还站着不动的两人就格外显眼。
    领头劫匪环视一圈，注意到他们，下一秒，无数漆黑枪口对准，几个劫匪手指扣上扳机，指尖紧张用力到泛白，随时会擦枪走火。
    “要举手吗？”黎伊知迟疑，他觉得这个动作有点傻，不太想做。
    领头的劫匪简直要气疯了，威胁性朝旁放了两枪，成功收获一众人群惊恐尖叫，他才平覆下心情，恶狠狠的继续指着两人：“快点举起来！给你们三秒钟！”
    黎伊知还在犹豫，一转头就看见他的人类居然真的乖乖举起了手，虽然动作懒洋洋中透露敷衍，但此刻劫匪已经被银行内唯一不听话的人质给夺去全部注意力。
    劫匪看着人还转着头，怒极反笑：“行，不举是吧，没关系，我改变主意了，你，滚过来，从现在开始你是我们的人质。”
    “……要不你再考虑一下？”黎伊知沈默，真诚劝解。
    或许直接跑掉他们还有机会在死前多看看美丽的黄金雨，但要想在这银行里抓任何一个人做人质，恐怕是连街道都跑不出去了。
    “我考虑你他妈！看老子不弄死你！”劫匪气到直接爆了粗口，擡枪就要射击。
    一旁小弟赶忙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快速汇报道：“老大，东西装的差不多了，我们该撤了！”
    被称作老大的劫匪啐了一声，抹了把脸冷静下来，但他还是没有放弃目标，“走！把那个该死的人质给我带走！”
    粗大手指关节所指的方向赫然就是黎伊知，听话的小弟们团团包围过来，威胁之意不言于表。
    “去吧。”黎旦轻笑，嘴唇极快抖动一下，在旁人看来就是要眼睁睁看着同伴被抓去的恐惧。
    实际上两个单词轻飘飘落入前面之人耳朵。
    黎伊知明白了他的人类想做什么，顺从被几个人压着手臂，劫匪半拖拽着他作为人质，快速离开现场。
    银行后面正对街道，因为刚才的爆炸声本就不热闹的后方人群散尽，劫匪们早有准备，井然有序顺着小道拐入，拐过七八个弯之后彻底看不到任何人影。
    劫匪老大自以为已经万无一失，随手摘下面罩，他面容凶悍而狰狞，仿佛一头随时准备撕裂猎物的猛兽，双眼布满血丝，目光如同寒冰般锐利，透出毫不掩饰的凶恶。
    此刻正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口黄牙，愤怒馀韵未消，拿着锋利的刀身拍了拍黎伊知的脸：
    “不肯乖乖听话是吧，那就永远都不要听了。”劫匪从他的手上顺走袋子。
    本不在意的打开却意外从里面摸出金光闪闪的金币，顿时啧啧有声露出笑容。
    “老大，这人怎么办啊？现在杀掉吗？”小弟殷勤凑上前，十分开心的老大爽快赏给他一枚金币。
    劫匪哼了一声，满脸讥讽，“杀什么杀，真是便宜这个小白脸了，赶紧回去我们的船然后跑路，到时候就把这个小白脸扔进海里，让那群异种什么的把他给吃光！”
    黎伊知：“…………”
    “你们要不再考虑一下？”乖乖配合作为人质的黎伊知再一次真诚劝说。
    “知道怕了吧，哈哈哈哈！你这种小白脸肯定没见过异种有多么残暴，他们会把你撕的粉碎！”
    劫匪老大大声笑起来，连带着小弟们都跟着捧场一起笑。
    黎伊知：“……嗯，倒也没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