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黑匣岛
    海洋上的天气是单调的。
    从有记录以来到现在, 大部分都由黄金雨洒下的白天和没有任何自然光线的黑天组成。
    一直存在的风不会太过强烈，固定控制在某个范围内。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天气的奇观, 没有任何规律与预兆，不知道什么时候某片区域会突然落下规则水滴。
    区域很不稳定，小到只有一间房间大小, 大到能覆盖一座主岛, 随着时间流动, 水滴慢慢变小，最后消失。
    人类将这种奇观命名为落雨。
    距离上一次被记录的落雨可以往历史上追溯大几百年，当然，因为人类对海洋的自控力不足, 也有可能存在偏僻海域的落雨没有被发现。
    按理来说天象的奇观在存在信仰的文明中很容易和神迹联想到一起, 可根据记录来看, 落雨现象出现的时间间隔越来越长，每次都维持不到一天, 还带不来任何改变。
    如此宣扬落雨奇观的就只剩下鼓吹世界要完蛋的异教徒了。
    不过无论如何, 能亲眼看到落雨都是件值得被当做谈资的新奇事。
    这是黎伊知在书本上了解到的知识。
    黎旦看够了，积累在手掌的水倾斜而下，他转过身朝楼梯口东张西望的两人走来, 似乎并不意外船上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伴随着他的走动, 火焰浅浅一层烧过身体将湿意带走，等再次站在遮挡物之下，身上已经恢覆干爽。
    “旦旦早上好。”黎伊知一点也不心虚的和人类打着招呼。
    黎旦若有所思观察一成不变的金色圆眼，“早, 我昨天……”
    昨天很奇怪，没有想象中的失眠也没有睡太好, 如同深陷入某个梦境醒不过来，明明他很少做梦。
    早上恢覆意识时小触手在枕头旁边，自身精神状态意外的好，就是有点懒得动弹。
    黎旦把它们归结为日有所思，因为想着小触手在旁边才会衍生到睡眠并且做梦，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不对。
    小触手的眼睛给他带来很大便利，几乎看不到里面的情绪，只要保持声音的平静，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旦旦？”
    “……没什么。”在某人一脸调侃的啧啧中，黎旦任由小触手跳到自己肩上窝好。
    孤寡老人米万捂着心脏连连哀叹：“真好啊真好啊，有个黏人的小东西真好啊。”
    “闲的没事打扫船去。”黎旦冰凉凉眼神飘过。
    小触手还能帮他指指路，这人就会在这说闲话。
    船长都在工作，怎么能有白吃白住的船员，只是一时他也实在想不好要安排什么职位出去。
    做饭，垠蛾白号会自己做，清洗，垠蛾白号会自己清洗，开船，垠蛾白号会自己开。
    船的零件从来没有损坏过不需要人维修，船内就他们三个人更不需管理人员，航海地图是自己生成的，警戒安全是自动的。
    有一艘太过全能的船也是件幸福的烦恼。
    一定要找什么事情做的话，好像就只有打扫原本就很干净的甲板了，船长心安理得决定把自己的工作推出去一份。
    “好嘛好嘛，我也没说什么都不打算干。”本来在船上的任何一个人都应该做点事情。
    以前负责船长位置统帅全局，不过是降了亿点点职位，改了改工作，没什么大不了。
    米万向前一步，将自己埋入即将停止的落雨中。
    “打扫之前还是先好好感受一下历史书上的世界奇观吧！”
    然而兴奋跑出去的米万却在下一刻突兀回到他们身边，像是看到了什么比落雨更加夸张的事物。
    “哇哦。”米万再次感叹。
    黎伊知似有所感看去，只见甲板上多出了水面拖拽痕迹，不知道从哪里爬上来的，一条柔软且富有弹性的粉红色团状物蹭着地面向前。
    不，不止一条，有好多好多，无数水痕在水滴的遮掩下朝他们靠近，每一条水痕的尽头都是一团被拉长，看上去无比柔软的粉红块状。
    红色细线覆盖在上方，随着前进而微微鼓动，还有一些白色的条纹一跳一跳。
    三人看的仔细，米万有点儿反胃的疑问率先响起：“额，这是肉吗？”
    黎伊知瞬间把目光转向他，仔仔细细打量起包裹在皮肤下看不见的组织。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啊，看你的船长去。”米万更加恶寒了，搓着手臂冒出的鸡皮疙瘩。
    小触手眼神充满好奇，简直要把皮肤拨开来研究一样，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完完整整的生肉。
    构成人类的一部分原来长这样。
    “唔，我们可以把它们当晚餐吗？”黎伊知的提议让另外两人瞩目。
    海里爬上来的大概是异种，哪怕再像也和人类不是一个种族，可米万宁愿饿死，“不是，等一下……咱们生活条件那么差吗？”
    居然沦落到需要靠海钓吃饭！
    远航的船只物资完全为零都不太会选择从海里打捞食物，岛屿上提供能吃的海鲜都是在经过层层检验确认无污染无危害的海域捕捉的。
    随便一片陌生海域你就算钓了一条鱼也不知道是真的鱼还是一些会伪装的奇怪的东西，吃了要命的那种。
    见下决定的船长没有说话更没有过去处理的意思，米万表情更反胃了，他一言难尽：“不是吧，真的打算吃吗？”
    黎旦看他的眼神像看白痴，转过头教训小触手：“其他的就算了，这种垃圾食品以后不要想着吃。”
    “放心，船上饿不死你。”船长没动自是有不动的理由，能觉得他想吃这玩意的米万才是白痴：“看着好了。”
    垠蛾白号是万能的。
    包括自动巡视防卫功能。
    黎旦心里默数着，肉块爬上甲板的三分钟，垠蛾白号共鸣自脚底传来，船身如同肢体的延展，每一丝变化都在脑内浮现。
    自船长室的上方光亮一闪，无形子弹击中肉块，刹那，粉红团状体便迅速分解融化为一滩血水，被落雨冲刷干净。
    所以船上的火炮都只是摆设，垠蛾白号根本不需要那样效率低还会发出噪音的攻击手段。
    悄无声息间，肉块们好似被看不见的大手从头顶开始向下按压，转瞬即化为逝去的颗粒。
    米万麻木，他平静看着不科学的一幕，更加平静地提出质疑：“垠蛾白号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人类已经进化到这种程度了吗？”
    “垠蛾白号是特别的。”黎旦收回视线，抛出一个惊天炸弹，“还有，谁和你说垠蛾白号是科技发展的产物，就在你离开岛屿不到一年它就和我遇到上了。”
    绝对不可能！
    米万能肯定那时绝对没办法实现这种技术，别说实现，概念都不曾有人提出。
    他无端想到了天空教会。
    天空教会第一次发动反击之前，谁又能想到还有枪这种既能远程威力又大的武器。
    火枪是凭空出现的造物，硬生生把人类的科技向上拔了好几十年。
    再怎么，再怎么人类的科技也不至于短时间内发展成这样吧！
    米万反倒放松了，果然是船有问题，“所以它……”
    “别问。”不出预料，黎旦果然什么都不会说，在他把疑问提出来之前堵住了他的嘴：“如果你不想被我赶下去的话。”
    威胁很有用，米万做出拉链手势，憋屈离场，谁让他打不过人家，还是安心的与世无争吧。
    “旦旦，是不是到吃饭时间了？”小触手左看右看，可惜甲板没有参考时间的标志物，根据粗浅印象中来判断，第一眼看到黄金雨开始到现在也差不多三四个小时了。
    “嗯？”黎旦重新连接上垠蛾白号，视线往船长室一扫，唯一挂着的时钟上显示十一点四十三分。
    是到吃饭时间了，今天小触手怎么这么积极？
    小触手食欲很好不错，可他的食欲一般都体现在奇奇怪怪的食物身上，对于人类来说好吃的烹饪美食反而没什么吸引力。
    偏偏他觉得自己就是人类，不管是睡觉还是吃饭每天都要跟着黎旦一起作息。
    “到了，那就去吃饭吧。”黎旦没有多问，也许是兴致盎然，吃了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哦太棒了，我都好久没有尝试过食物的味道了。”米万甚至都不想去细究船上有没有厨师，饭是谁做的。
    在幽灵船上的生活就应该抛去脑子。
    米万现在不需要靠进食维持生命，他说不好自己是个什么状态，总之算不上人。
    也许是【反生】造成的奇妙反应，被列入禁书的东西自然是禁止研究的，骑士团当初也只是知道用法不知道原理。
    【反生】的使用代价太过惨烈，不一定能保证启动成功，维持时间全靠茧里面能支撑多久，外面的人唯有祈祷。
    因此从来都没人发现【反生】居然真的能在某种程度上造成没有后续负面影响的“永生”。
    这样就好，真相越少人知道越好，生命终结是人生最大的事情之一。
    有多少人为了活得更久前仆后继做出疯狂举动，痛苦个百年没什么，让别人代替痛苦个百年更没有什么。
    一旦出现尝试成功案例，新的犯罪链便悄无声息诞生，诱骗也好，重利也好，总有人成为里面的牺牲者。
    不过说到底，米万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说不定哪天就突然死了，他是自己的实验对象。
    算了，都是后续才需要操心的东西，凡事没有即将被享用的美食更大。
    三人一路来到餐厅，辛勤的银白蛾号已经准备好餐厅一切用具，桌面铺上干净白色桌布，就连椅子都换了闪闪亮亮的背套。
    银质餐具鋥光瓦亮，在顶灯照射下微微反射光芒，上次吃饭燃烧到一半的蜡烛被换上全新的，垠蛾白号真的很喜欢营造氛围，每次晚餐都有一种烛光晚餐的构思在内。
    黎伊知以前坐在船长正对面，也就是最远的位置。
    倒不是他不想跟人类坐的近，而是餐桌是长方形的，只有左右两端位置是单独一排，看上去比较有仪式感。
    不过这一次他坐在了人类的旁边。
    米万垂眸盯着空空如也的盘子，还很期待一直带给他惊喜的船上菜方式是怎么样的。
    下一秒又觉得自己不如不期待，目视下，餐布裂开口子把雪白盘子吞了进去，在看不见的下面不知道捣鼓了什么，桌布一拱一拱的。
    再次升上来的盘子上便装了只黄灿灿香喷喷的烤鸡。
    “…………”米万沈默了。
    怎么回事？兴致盎然的食欲怎么突然消失了？
    一盘金黄色烤鸡散发出诱人的香气，鸡皮金黄酥脆，闪着微微的油光，仿佛在灯光下散发金色光芒。
    每一块鸡肉都饱满鲜嫩，外表包裹着一层薄薄的香味椒盐，让人忍不住垂涎欲滴。
    烤鸡切开时，从里面冒出的热气扑面而来，醇厚的香味令人心旷神怡，鸡肉肥美多汁，切口间能看到肉汁在细微气泡中跳动。
    毫无疑问，光是用肉眼看烤鸡是一道完美午餐。
    可是它居然是从餐布下升上来的。
    米万和烤鸡大眼瞪小眼，握紧了叉子，擡头看去。
    对面两人倒是吃得很开心，小触手紧挨人类，因为身高不够而直接蹲在桌上吃饭。
    往常他会把整只鸡连同盘子一起拖到身下，今天反常的触手举起叉子，慢条斯理撕开一块鸡肉，叉子移动的方向却不是自己，而是人类嘴边。
    “旦旦，我喂你吃。”
    “？”正打算把手中切开鸡肉往嘴里放的黎旦因凑到嘴边的叉子而被迫停下。
    小触手这是打算干什么？喂他吃饭，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都没有被人喂着吃饭！
    鸡肉又凑近了一点，香味一直在鼻尖环绕，小触手眼睛亮起期待光芒，熠熠生辉。
    好吧，他的眼睛本来就是金色的，哪来的金灿灿光芒？
    总之黎旦也不知道为什么居然真的张开嘴将叉子上的鸡肉吃了进去。
    很好吃。
    咀嚼在嘴巴里的食物还没咽下，叉子又一次递过来。
    黎旦清醒了，但犹豫一瞬还是把鸡肉吃下，赶在下一次叉子递过来之前开口：“干什么呢？自己吃自己的。”
    小触手今天真反常，迫不及待想要吃饭居然是为了投喂他，严格来说，反常举动从昨天就开始了，提出想要和自己睡的那一刻就不对劲。
    搞什么呢？
    黎伊知歪歪脑袋，有些疑惑回想起爱情小说，奇怪，书里不是那么写的。
    好像喂食是比同床共枕先做的事情，明明他们都好好在一起睡觉了却不能一起喂食吗？
    按照书上的发展，接下来应该是甜甜蜜蜜互相喂食才对，不管了，先把进度条加上。
    也许是一本书不够准确，他应该多看几本。
    黎伊知想着，习惯性同叉子盘子一起将烤鸡拖到身下，触手再次擡起时，盘子凭空消失不见。
    亲眼看到这一幕发生的米万觉得自己更吃不下。
    不仅仅是没胃口，怎么突然有种明明什么都没吃却饱了的感觉。
    一场午餐在三人心思各异下结束。
    只有垠蛾白号快快乐乐收拾餐厅。
    米万带着覆杂心情从一层下到三层，他得好好洗个澡，落雨留在身上不算舒服，有一种沾沾黏黏的感觉。
    黎旦惯例带着小触手来到船长室，自从吃完饭后他就一直在想什么事情。
    等到只剩他们两人，人类开口了：“喜欢笼子吗？”
    小触手知道笼子是什么意思，用来放生物或者东西的物件，外面有铁栏围着，锁上的话里面东西不能出去，也是一种禁锢。
    这句话对一个人类说来有点可怕，笼子都是人类用来关押东西的，换句话而言，被关押的东西大部分是地位上更加低等的存在。
    谁会愿意承认自己的低等？谁会愿意把自由交付于他人？
    除非它们别无选择。
    但小触手不是很在意，他可以压缩成二维，没有笼子的缝隙能困住他，而人类也是知道的。
    所以人类必然有着别的目的。
    “为什么呢？”黎伊知先是点点脑袋，默许过后才提问。
    黎旦看了眼现在还一览无遗的海面，“马上就要到主岛了，你可以伪装成我养的信鸽。”
    比起人类让他选一个笼子，这句话对于小触手来说才是晴天霹雳，“什么？我不能蹲在你的肩上了吗？”
    “不行，正常人类看到你会被吓到的，而且……估计连门都进不去。”
    哪怕是最偏远的黑布罗海域，它的主岛检查也是严格的，可疑人员都不让进，别说被明令禁止的异种。
    哦不，其实没有被禁止，因为根本不会有异种靠近主岛，至少不会明目张胆靠近。
    他也许可以靠把小触手藏着拿进港口，比如塞进口袋里什么的。
    但为了之后让他待得更舒服，选一个在外披上遮掩的笼子更好一点，可以加上柔软的垫子，也不至于硬邦邦挤得难受。
    黎伊知不理解，他甚至没有人类一个手掌大小，而且他多可爱啊！
    怎么会有人类害怕他？
    可惜他不知道，别说没有一个手掌大小，有些人类连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虫都会害怕。
    虫子再可怕也是认知范围内的东西，一个会说话的触手团子？
    估计哪天都能成为吓唬小孩的民间故事了。
    “也许我可以呆着一动不动？”黎伊知还是不太乐意失去他的专属座位，绞尽脑汁想着办法。
    黎旦不懂，难道不是铺着垫子的笼子更舒服，“不，你看我很像喜欢在肩膀上放个玩偶的人吗。”
    他可不想享受别人异样的目光。
    “可是……”小小的脑子转动着，无论怎么想都是空空的。
    小触手觉得自己受到了歧视，虽然他长得和人类有一点点不一样，但他货真价实是个人类啊。
    难道一定要有一个脑袋一个躯体四个肢体才能算人类吗……
    等一下。
    他为什么不能有呢？
    茅塞顿开般的灵感，黎伊知开始琢磨起来，既然人类都是有人形的，那么作为人类的他应该也有人形才对。
    逻辑通。
    可他要怎么变成人形？
    “你要是实在不喜欢笼子，有人的时候就躲我衣服里，没人随便你，嗯？”为了防止他不答应，黎旦还刻意加上最后一句话。
    然而小触手的神志已经飘忽到天外了，他胡乱点头，“好的旦旦。”
    还挺好哄的。
    黎旦拿过挂在船长室外的黑色披风给自己套上，不是将全身都包裹的大披风，他不太喜欢身上沈重感觉。
    披风长度堪堪过臀，后面一块在接近衣服的尾端分开，边上纹有金线，而那块布到前面的连接处分别自手臂弯曲处露流出缝隙，能让双手活动自如。
    自肩膀位置固定上纽扣，荷叶边领口依然露出。
    小触手要是待在裤子口袋正好能被挡住。
    船长室内巨大的观景窗外陷入黑暗，黄金雨刚刚收起，夜晚海面上惯例没有任何光源。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远处一道亮光闪烁，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盛大，让附近所有船只都能一眼看到它。
    那是主岛灯塔的光，在黄金雨落下的夜晚穿透黑暗，为迷路的旅人提供方向。
    黑匣岛到了。
    黎旦带小触手重新来到夹板，垠蛾白号因为船长的禁止命令而没有靠近。
    另一道脚步声响起，洗干净自己换了一身白衬衫休闲裤子的米万看起来更像是年纪不大的学生了。
    他伸着懒腰，步伐轻快，“到了啊，我还没来过黑匣岛呢，听说这里管辖比较混乱，好像是黑/帮盛行？”
    “黑/帮，是侦探小说里说的无法无天的犯罪集团吗？”小触手好奇问到。
    “嗯，毕竟位置比较偏远，自然也成了暗地里交易的好地方。”
    黎旦惯例在垠蛾白号上留下了一盏灯，将心神投入进去，与船沟通一声。
    睁开眼睛后对米万说：“垠蛾白号不能靠近那里，会被发现的，我们过去了再让它远离主岛。”
    垠蛾白号强烈想要靠岸的心情被船长强行压下，要不然他们别说上岛了，下一秒就要变成野生大boss被主岛炮击。
    “你卡个极限距离直接移动过去，找个没人的好位置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