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栽赃
几名弟子被带上前来, 略有些怯懦。
他们虽然已经诬陷过白拂英一次,但上次参与的,顶多只有宗门内的一些长老和玄云执法堂的成员。
且当时玄云的舆论一直偏向叶梦蓁, 他们顺风说话,当然不觉得有多么困难了。
可现在形势却来了个大逆转。
不管在宗门内还是宗门外, 都有不少人同情白拂英,质疑他们的证言。
他们身上本就承受着很大的压力了。
再走进来一看,只见大殿中的, 坐的是各个势力的长老丶宗主, 这些人轻易不聚集在一起,现在却为了这场审判而来。
而他们要污蔑的白拂英, 恰恰是这些人中气势最足的那一个。
她坐在席位上, 正含笑看着他们。只是那笑容冷冽,像是从雪山最顶上吹过来的冷风。
他们怎么敢说谎!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几人心一横, 不去看她,快步走上前来。
符明真君扫了几人一眼,见他们眼神躲闪, 就猜到了七八成了。
这几个人, 就算没撒谎,也称不上问心无愧。
他心里摇摇头, 严肃道:“案宗里写到, 你们曾于戌时二刻见到叶梦蓁和谢眠玉走在太明山后山桃花林中?”
戌时二刻至三刻, 就是执法堂推断的几名死者死亡时间。
这个时间并不十分清晰, 不过太明山距离禁地所在有一段距离, 如果几人真的于戌时二刻见到叶梦蓁,那她不可能在一刻钟之内跑到禁地。
几名弟子对视一眼, 道:“是的,我们看见了。”
“你们可确定那是叶梦蓁和谢眠玉?”
其中一名弟子上前:“弟子确定。叶师姐还与弟子说话来着。”
符明真君道:“你们说什么了?”
虽然卷宗中都有记载,但有些事还是需要再问一遍。
“叶师姐问弟子‘有没有见过白拂英白师妹?’,弟子回答‘没有’。”
白拂英坐在桌案后,喝了一口茶,好像置身事外的局外人一般,毫不在意弟子说了什么。
符明真君看了她一眼,又看向下方:“叶梦蓁,谢眠玉可在?”
叶梦蓁和谢眠玉老早就被带到这边了。
不过他们可没有白拂英这么好的待遇,只能待在下面听着符明真君询问,不到他们说话的时候,就绝不能说一句话。
叶梦蓁垂着头,不敢看白拂英。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恐惧。
任何一个人,即将被扔在这么多人面前等待判决。一旦被翻案,她的一切——地位,名气,还有谢眠玉,就会立刻消失不见。
她不能承受这个结果。
可是,她根本没有能力干涉这场审判。
至于谢眠玉,仍旧沈默寡言。比起上次见他时,他更瘦了——说是瘦,倒不如说是干瘪,好像太荒一行夺走了他的所有精气神。
白拂英明白他的感觉。
当初她屡次逃跑,但屡次被他捉住时,也是这个感觉。
两人走上前,众人的视线顿时从白拂英身上转移到了这两人身上。可一看之下,众修士纷纷皱起眉,齐声叹息。
这谢眠玉,从前也是个天之骄子了,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变成了这个模样。
只有几名知道些内情的,偷偷瞄了白拂英一眼。
符明真君轻咳一声,示意众人肃静。紧接着,他才看向两人:“叶梦蓁,谢眠玉,这四名弟子说的可否属实?”
叶梦蓁道:“回真君,他们说的……属实。”
符明真君的视线又挪到谢眠玉身上,像是在等他的回答。
谢眠玉沈默几息,道:“是这样的。”
“是这样的?”
话音未落,就听边上传来一声嘲讽的轻笑。
众修士朝声源处望去,想看看是谁提出质疑,然而一看才发现,说话的竟然是白拂英。
梅兰竹眼神微动:“白城主,他的话,可有什么不妥之处啊?”
贺松子也朝白拂英看过来,却没有说话。
这种场合,他这敏感的身份,不适合说太多。
“当然。”
白拂英站起身,黑色的衣袍如同瀑布一般滚落,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
不过比她脸色更苍白的,只有谢眠玉的脸色。
在白拂英开口的那一瞬间,他就倏然擡起头,用一种略带恨意和暴戾气息的覆杂目光看着她,血丝渐渐攀上他的眼白,让他看起来犹如一只野兽。
符明真君道:“白城主?”
白拂英从桌案后走出来:“符明真君,我想问几个问题。”
她这话一说出来,众人就知道,好戏要彻底开场了。
之前那些,只不过是开胃菜而已。
符明真君略一沈吟,就回答道:“好,白城主请问吧。”
白拂英轻轻颔首,然后走到谢眠玉面前。两人有一瞬间的对视,两双眼睛,一双平静如江水,一双轻轻颤动,饱含憎恨。
几年前,在同样的大殿中,同样的两双眼,同样的对视。
只是情形,却已完全不同。
“在弟子的说辞中,戌时二刻曾目击谢眠玉和叶梦蓁在一起。你们确定没有看错,也没有记错,是不是?”
弟子点头:“是。”
他们有些不明白,白拂英为什么要问这些已经陈述过一遍的事。
其他人倒是清楚,白拂英这是在确认,也是在截掉几人的后路。
“而谢眠玉……”白拂英微微擡了擡头,“你替叶梦蓁作证,说是亲眼看到我杀人,你能肯定吧?”
谢眠玉道:“是。”他的声音比以往要嘶哑低沈得多。
“可是,众所皆知,太明山到禁地虽然同在玄云范围内,却一个在南,一个在北,离得很远,一刻钟之内无法赶到。而那几名死者的死亡时间,不会晚于戌时三刻。”
白拂英声音十分轻柔,不急不缓,是她一贯的说话风格。
“那你,又是如何正好目击到我杀人行凶的呢?”
此言一出,满室寂静。众人不由得顺着白拂英的思路向下想。
对哦。就算白拂英真的杀了人,谢眠玉赶到时,看到的也该是满地的尸体才对。
这是个明显的漏洞按理来说,玄云执法队的人不应该没发现。
而那几名作伪证的弟子也开始慌了,眼神越发躲闪,四处乱飘,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就是不敢看白拂英。
叶梦蓁也慌了。她上前一步:“也许只是谢师兄记错了!”
这明显是病急乱投医的说辞。修士记忆力好得很,根本不存在什么记错的问题。
一瞬间,嘈杂的声音又在大殿中爆开,许多人对叶梦蓁的说法嗤之以鼻,还有一些人开始谴责起她来。
叶重坐在一侧,静静看着急着为谢眠玉辩驳的叶梦蓁,手指动了动。
也许,拉谢眠玉去替罪,对叶梦蓁来说是件好事。
当然,叶梦蓁自己肯定不这么觉得。
“记错了?但是你却没有记错。”
白拂英用指尖点了点袖子,目光锐利如剑:“当初审判的时候,你是如何说的?”
叶梦蓁被她气势一震,顿时语塞,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白拂英轻笑一声,视线落在一边的林山青身上:“林长老,你能否替她说一说?”
林山青点点头,拿着案宗上前一步,沈声念出案宗上的话。
“我与谢眠玉到达禁地时,看到白拂英站在尸体之中,剑上还在滴血。看守弟子都倒在了地上,疑似被她杀害。”
“叶梦蓁和谢眠玉丶以及几名作证弟子的说辞有很大的矛盾,玄云执法堂的人没发现吗?”
白拂英将二人质问得哑口无言,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垂下眼眸,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
梅兰竹道:“许是一时粗心大意,没有发现吧。”
白拂英侧目瞧了眼梅兰竹,梅兰竹对她露出个温良的笑容。
“那看来,玄云以后得小心一些了。”
她不咸不淡地说道。
贺松子在一旁没说话。
符明真君道:“证言的确有不小的矛盾之处。”
他的目光锋利,如刀子一般从几人身上扫过。符明真君虽是中洲知名的老好人,但这不代表他没有威望。
没有威望的人,又怎么会几次担任最重要的中立修士一职?
几名弟子本就心虚,实力也不高,只是不同的外门弟子。
谎言被拆穿,被他这么一扫,顿时承受不住压力,有两人顿时觉得身体一软,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话已经下意识吐出了口。
“是……是谢师兄让我们这么说的!”
没错,这是谢眠玉的又一迷惑行为。
他当时不知道魔神山的事,是真的信任叶梦蓁多过白拂英。
出于这份信任,他替叶梦蓁作伪证不说,还收买弟子作伪证。
这件事也只能是他做的。
因为事发后,白拂英和叶梦蓁都被严密监视起来,哪里也去不了,只有谢眠玉能自由行动。
其实有时候,白拂英也很搞不懂。
谢眠玉都为叶梦蓁做到这份上了,叶梦蓁为什么还一心觉得谢眠玉喜欢的是她白拂英呢?
符明真君眯起眼,重覆了一遍:“是谢眠玉让你们说,曾在桃花林里见到了他们?”
“没错!”
“符明真君明鉴,我们只是普通外门弟子,哪敢违抗谢师兄的命令?”
“是啊,我们要是不答应,恐怕就要悄无声息死在什么地方了!”
从某方面来讲,他们的借口确实能成立,算不上是推诿责任。
不过嘛,他们肯定不会说,自己答应是因为想卖谢眠玉一个人情。
谢眠玉虽然不是宗主贺松子的弟子,但他在宗门里的地位丶享受的资源,几乎可以等同于宗主继承人了。
随便说几句话,换未来宗主一个人情,多么划算?
符明真君道:“可有什么证据?”
四名弟子对视一眼。
“我这里有一瓶谢师兄给的筑基丹,因为没有筑基,所以一直没用。”
“我这里还剩了一些灵石。”
四人拼拼凑凑,找出了一些东西,大部分都被用过了。
毕竟外门弟子手头不宽裕,也攒不下来什么东西。
最后只拿出了一瓶筑基丹,若干灵石,两个空丹药瓶,但里面的丹药都被用完了。
调查队的人上前接过东西,查验了一番:“是玄云宗门分配的东西,上面还有玄云的标志。”
玄云弟子有月例,包括灵石和修炼资源。不同级别的弟子月例不同,且支取发放都有记录,发放的资源上也都有玄云的标记。
丹药瓶上标记尤为特殊,上面不止有玄云的标志,还有一抹特殊的灵气标记。
根据这抹标记,对应玄云的册子,能够查询到炼丹人丶炼丹批次丶支取人等重要信息,方便丹药出问题时追责。
当然,这都属于玄云内部信息,如非必要,玄云绝对不会让人随意查看,很多弟子甚至不知道丹药瓶里面包含了这么多信息。
白拂英挑了挑眉,看向贺松子。只见贺松子面色发青,再也没了往日的儒雅。
“贺宗主。”白拂英道,“事关我的清白,也关乎玄云声誉,宗主可否愿意调取月例册,查一查这赃物到底来自何人?”
贺松子沈默几息,唤来身后弟子:“去调阅吧。”
事到如今,就算他不让,又能怎么办?
早在白拂英指出证言矛盾的那一刻,中洲修士们的心就已经偏了。
人心自有一杆秤,就算不查,难道就不知道是谁干的了?
只是……
贺松子微微叹了一声。
至于在叹息什么,其实连他自己,都有些不明白了。
弟子拿着他的宗主令牌,带着调查队的人去支取月例册,很快就查出了这几瓶丹药的支取人。
正是谢眠玉。
这下,连叶梦蓁都不知道该如何为他辩驳了。
总不能说是丢了吧?修士丢东西,还专门丢给几个作伪证的弟子,谁信?
谢眠玉沈默以对。
现在似乎没有比沈默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而叶梦蓁,心中更是不安。她隐隐觉得,白拂英似乎并不想针对自己,从审判开始的那一刻,她就一直将矛头指向谢眠玉。
是在报覆谢眠玉?
她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而这种不祥的预感,在白拂英说出下一句话时到达了顶峰。
“想要判断谁是凶手,倒也不难。”她微微笑道,“我觉得最关键的一点,就在那消失的‘水属性灵力’以及浊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