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漩涡
    四人齐齐一顿, 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那具尸体上。
    从身形来看，那具尸体似乎是个瘦小的穿着华服丶头戴金冠的女人。
    她端坐在椅子上，脸颊凹陷丶双目紧闭。金冠两端垂下的金珠坠到她的脸侧, 珠子一动不动，近乎凝固在空气中。
    尸身没有腐化, 却透露着一种浓郁的死气。
    再结合尸体上那身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华服，很显然，这个女人已经死去至少万年了。
    这是谁？遗迹的主人？
    几人神色各异, 但因为害怕有陷阱, 所以谁也没有过去仔细查看，只是小声议论着。
    白拂英的视线则是落在女人的衣服上。
    她注意到, 女人穿着一件流光溢彩的黑色衣裳, 衣服上用金银二色的丝线绣满了纹样。
    如果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这些纹样既非当下时兴的各式花草，也不是传统的各种图样。
    上面绣着的, 赫然是各式各样的兵器。
    刀枪剑棍丶巨锤长鞭，重重兵器，不一而足, 满满当当地排列在那件华袍之上。
    说起兵器, 就不得不让人联想到求剑国。
    这个神秘的古国，是最不缺兵器的地方。
    不过, 在场知道求剑国的, 也不止白拂英一个。
    “这个遗迹, 该不会是那个传说中的求剑古国留下来的吧？”
    那名男修打量着空旷的大殿：“我听说, 这个求剑国是因为天罚而灭国了, 怎么又出现在这里？”
    赵郁金笑了一声，不咸不淡地说道：“也许是逃入秘境了。”
    男修又问：“那这个女人又是谁？我进秘境前曾查过相关信息, 听说求剑国除了国主以外，一般还有地位超凡丶由最优秀锻造师担任的锻司。这个女人是国主还是锻司？”
    赵郁金却没有给他解答疑问的意思。
    “无论是国主还是锻司，现在都是个死人了。”
    他扯了扯嘴角，嘲弄地看了眼铜椅上的死人。
    “这里什么也没有，我们继续向前走吧。”
    说着，赵郁金背着手，径直朝着宫殿的一侧走去。那里有一扇门，推开门，就是古朴的楼梯。
    赵郁金顺着台阶朝上走去，另外两人紧跟着他。
    白拂英走出门，倏地似有所感，轻轻回过头。
    烛光下，女子头上的金冠熠熠生辉。发冠垂落的金珠轻轻晃动着，折射出星子一般的金光。
    因为时代原因，遗迹宫殿的建筑风格与当今中洲风格差异极大，阶梯上带着风霜冰雪吹拂的痕迹。
    宫室与宫室之间由悬空的拱形桥连接。刚一踏上拱形桥，寒风就扑面而来。
    天更冷了。
    瑟瑟寒气裹挟着暴雪，冷风如刀，几乎能割破众人裸露在外的皮肤。白昼雪原就已经很寒冷，而这夜幕中的雪原，更是比白天时冷了好几倍。
    即使众人是修士，面对这样极端的天气，也稍微有些抵挡不住了。
    建筑群规模极大。直到现在，众人也不过刚走过几处宫室而已。
    “赵道友，我们到底该往哪边走啊？”
    女修跺掉鞋面上的雪。但很快，更多的风雪就吹到她身上，冷气吹得人睁不开眼。
    男修也跟着道：“是啊，咱们走得也太着急了。”
    众人穿过宫室，完全就是走马观花，根本腾不出时间仔细寻宝。
    这样两人都有些不太乐意。
    况且这外面太冷，需要消耗大量的灵力抵御严寒。他们两个本就是筑基期，灵力本就不多，这么一消耗，灵力很快又见底了。
    赵郁金神色微冷，但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又尽量保持着笑容。
    “就在这建筑的尽头，有一处最高的宫殿，宝物应该就在那里头了。”
    他的视线一一扫过众人，耐心地安抚道：“我知道诸位已经累了。既然如此，我们马上到下个宫室了，到那里暂且休息一下，如何？”
    赵郁金声音和善，但白拂英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急躁和迫不及待。
    看来，他带众人进遗迹的目的，可不是只有解开宫殿门口阵法那么简单。
    听赵郁金这么说，另两人也不好多问。
    说话间，四人已经来到了下一座宫室。
    顺着连接桥梁的平台上到楼上，就能看到这座宫室的大致模样。
    此处应该是女人的居所，殿内装饰简单而不失雅致，即使万年无人居住，空气中仍有一股淡淡的古朴香味。
    “暂且在这里休息吧。”
    虽然这么说，但四人没一个人真的休息。
    赵郁金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在密切地关注着众人尤其是白拂英的动作。
    白拂英则打量着殿内的摆设。
    至于另两人，已经开始翻箱倒柜，试图找到什么宝物。
    女修拉开梳妆台的抽屉，只见里面尽是繁覆的珠宝首饰，样式古朴，珠光宝气。
    她皱起眉，有点泄气地转过身：“好像什么也没有。”
    至于那些首饰，虽然华贵漂亮，但对修士来说一文不值。
    白拂英看着她动作，眼珠轻轻转动。在女修转过身后，她走到梳妆台附近，蹲下身，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一本书。
    书是用某种皮革制成的，摸着十分坚韧，封面上写了几个上古文字。
    幸而，白拂英曾在玄云学过几种常见的上古文字，这种字正好是她认识的。
    这是本介绍各地风俗寓言等趣闻的书，并不是什么珍贵的功法。
    白拂英只随意翻看了几眼，目光微微一凝。
    只见上面记载的，赫然是一个名为古访国国家的风貌。
    该国地处偏远，位于开满鲜花的深山之中，十分闭塞，少与外界交流。
    古访国？
    白拂英抚摸着书页，思绪飞速涌动。
    她记得这个古国——这不是简飞花的母国吗？
    白拂英曾进入过简飞花的记忆，也知道她过去的一些事。
    简飞花是古访国的公主，因体弱多病，常年在外疗养。后古访国灭国……
    古访国是因为什么才灭国的来着？
    白拂英的思绪立即被抽回两年前，回到了她见到简飞花的那一天。
    古访国……世代供奉某件灵器，因而被邪宗盯上，惨遭灭国，只有简飞花在外养病，逃过一劫。
    邪宗？
    不对。
    邪宗只是当时修真界的人取的代称而已，并不是他们的真实名字。
    他们的真实名字也许是……
    魔神山？
    白拂英并不能完全肯定，因为简飞花并未向她透露更多信息。
    但抢夺灵器——也许是祭器，覆灭一个国家，倒的确是魔神山的风格。
    白拂英有理由觉得，这件事是他们干的。
    她摩挲着柔韧泛黄的书页，继续思索着。
    简飞花为了覆仇，亲自杀上邪宗，最后覆灭了这个宗门。
    不过现在看来，简飞花没能斩草除根。
    “邪宗”没有消失，只是转入地下，成了只在地下行动的暗影。
    如果邪宗真的是魔神山，那么古访国供奉丶后来被抢走的灵器，一定就是祭器了。
    那么，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那个祭器，在什么地方呢？
    简飞花似乎没有提到过这个东西，白拂英也没在朔月秘境中看到过什么疑似祭器的物件。
    她没能夺回来？倒也有可能。
    或者她把祭器交给了别人保管？
    稍微有点棘手了。
    毕竟简飞花的时代早已过去。祭器无论是被藏了起来，还是被转交给了别人，都很难找到了。
    白拂英抚摸着书页，心头微沈。
    这时，另一边的赵郁金注意到了她的沈默。
    他眯起眼，看清了书皮上的字。
    思考几息后，他出言打断了白拂英的沈思：“奇闻志？没想到，道友喜欢看这种书。”
    白拂英收敛思绪。
    她合上书页，将书扔进储物袋中：“谈不上兴趣，只是随便看看而已。”
    赵郁金道：“我还以为道友对那些老掉牙的传说故事感兴趣呢。”
    白拂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赵郁金仍然微笑：“这里如果是求剑国的遗迹，说不定会有剑相关的传承。到时候道友的实力，说不定会更上一层。”
    白拂英挑眉：“你对这里很了解？”
    “只是猜测而已。”
    赵郁金风轻云淡地转移了话题。
    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
    外面的风雪越来越大了。明明天上没有云，月光仍旧那般澄澈。
    可风雪依旧呼啸，不知从何处而来，洋洋洒洒地吹在参差的建筑之间，发出尖锐的风吼。
    “今天说不定有暴风雪。”
    赵郁金拧起眉。
    白拂英抚摸着窗户上的图案，用馀光看了眼他手背上的月牙形胎记，声音轻飘飘的：“一定会有暴风雪。”
    她是水灵根，对天气的预知往往很准。
    赵郁金叹了口气。
    两人说话的时候，另两人已经上上下下，将这宫室给搜了个遍，却一无所获，只能神情恹恹地坐回原处，看着漫天风雪。
    对这个结果，无论是白拂英，还是赵郁金，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
    谁也没有心思说话。众人各自找了个地方休息打坐，打算等休整好了，就继续向前。
    白拂英坐在偏僻的角落，闭目养神，开始猜测赵郁金的真正目的。
    与此同时，她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
    她的灵力消耗速度，似乎变快了。
    虽然对浣灵道体来说，灵力消耗大一点也不是什么问题，但这部分消失的灵力，还是让她有些在意。
    白拂英擡眼看了眼室内其他人。
    其他三人应该没发现这个问题，还在静心打坐。
    白拂英眼神闪动，沈吟片刻后重新闭上眼，同时运转心法，以最快的速度恢覆灵力，以备不时之需。
    黑夜的雪原没有太阳，只有月亮，以及一片漆黑的天空。
    在雪原活动了太长时间，长时间的极昼和极夜让人丢失了时间的概念。
    白拂英不知道现在这是什么时辰了，总之都是夜晚。
    暴风雪几乎填满了宫殿外的每一个角落，厚实的墙壁遮挡了寒风。
    而在那尖叫着的暴风中，一个极其轻丶极其细碎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白拂英眼皮动了动，倏然睁开眼。她将手按在剑上，朝着地面看去。
    众人的脚下，就是那个连接着桥梁的平台，也是去更高处宫殿的必经之路。
    “哒”
    那声音又响起来了。
    不是风声，不是雪声，而是什么东西相互碰撞发出的丶十分细小的声音。
    有人进来了？
    不对……连接黑夜雪原的道路，应该只有赵郁金或者他的同夥知道才对。
    白拂英不动声色地扫了眼赵郁金。赵郁金盘坐在一个软垫上，正在打坐冥想。
    从他的脸上，她看不出任何异常。
    “哒”
    白拂英略一沈吟，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收敛周身气息，顺着楼梯朝下方走去。
    烛火的光落在她的身上，拉出一个长长的影子。但白拂英很快就离开了烛光笼罩的范围，身影消失在一片漆黑之中。
    刚下了最后一阶台阶，狂风就裹挟着暴雪，将白拂英的发丝也吹成霜白。
    白拂英顶着满头雪，朝着右侧望去。
    左侧是众人来时的路，右侧是众人明天要走的路。
    而那阵莫名其妙的声音，就是由左至右。白拂英能想象到，是有人从左侧上来，又一路顺着道路上前，走到更高的地方。
    “哒”
    那道声音没有停，还在不远处盘旋。
    白拂英停顿一瞬，便迈步上前，朝着那声音传来的地方追去。
    “哒”
    “哒”
    那个人的速度似乎很快，且不惧风雪，短短时间内，就穿过了好几座桥梁。
    白拂英凝眉上前，任由风雪鼓动她的衣裳。终于，她离那声音近了。
    而那道声音好像也察觉到了她的存在一般，突兀地停了下来。
    那个人在等她。
    白拂英心中忽地闪过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
    这个念头一闪即逝。白拂英顶着暴风，来到下一座桥梁前。
    她停住脚步。
    在桥梁的那头，站着一个瘦小的黑影。
    那是一个女人的影子。
    她就那样平静地站在风雪之中，身形看似瘦弱，却出乎意料地坚实，任由暴雪暴风肆虐，都无法让她挪动分毫。
    影子站在原地，停顿了一瞬。她的动作缓慢而僵硬，像是一具腐朽多年的尸骨。
    皎然月光落在发间华丽金冠上，垂落的金珠碰撞，随着她的动作，发出金属碰撞的细微声响。
    “哒”
    是……那个女人。
    白拂英将手抵在剑柄上，却没有立即抽出剑。
    她看着那个影子，轻声问道：“你是谁？”
    女人微微侧头，却没有转身，更没有回答白拂英的话。
    在这一瞬间的停顿过后，那“哒哒”的声音再度响起，女人继续向前，转眼间，她瘦小的身影就消失在暴雪之中。
    下一刻，白拂英的身后响起赵郁金的声音。
    “东方道友。”
    白拂英转过身，看着赵郁金。
    他站在她身后，冰冷月光照亮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我刚刚醒来，没看到你，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东方道友来这里干什么？”
    他朝着前方看了看，却只看到了一片黑暗。
    赵郁金呵呵笑了两声：“是不是发现什么不对劲了？”
    白拂英道：“只是睡不着，出来转转。”
    很烂的借口。她的敷衍几乎凝成实体了。
    “道友还是小心点比较好，这里很是危险呢。”
    赵郁金最后看了眼那片深沈的黑色，又道：“而且风雪也这么大。快回去吧，道友。”
    说着，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白拂英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突然向下看去。
    她所站的位置已经很高了。顺着桥梁俯瞰下方，只见所有的宫室都被连接在一起，形成一个幽深的漩涡形状。
    漩涡幽幽地旋转着。
    灵气卷着风雪，在漩涡中盘桓，几乎要将所有进入遗迹的人，都卷入到这个黑暗且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