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雪原遗迹
    白雪飞扬。
    在光可鉴人的冰面上, 在顶天立地的冰林中，无数个白色的影子拔地而起，洁白柔软的羽毛和冰凉的雪花一起在风中飞舞。
    雪原之上, 接连不断地传来蓬莱妖的怒鸣。这些鸣叫的声音在冰林间盘旋，一直传了很远很远。
    “那边有人？”
    女修踮起脚尖, 眺望着远方：“那些东西，好像都聚集在那里了。”
    她身边的男修紧了紧外套：“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
    “总之不关我们的事。”
    另一位男修年纪大些，语气也格外阴冷, 话中满满都是嘲弄之意。
    “要怪, 就只能怪那个倒霉蛋命不好，被那些东西围攻了。我瞧着, 那人也难逃一死, 估计连尸骨都留不下来。”
    在场其他几人也点点头，但也有人面露不忍。
    虽然不知道那雪怪究竟是什么，但他们也在雪原上走了好几天了。
    这几天, 他们多次被雪怪围攻，也知道它们的残忍。
    “行了，收收你们不值一块下品灵石的同情心。”
    中年男修看了在场众人一眼, 嘲弄道：“不过, 你们要有人想过去送死呢，我也不拦着, 别连累我们就行。”
    众人面面相觑。
    第一个开口说话的女修咬咬嘴唇, 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他们这个临时组成的小队, 本来有六人, 都是被传送到雪原上的。
    但有两个人死在了雪怪的手里, 现在只剩下四人，四人又以名为赵郁金的中年修士为首。
    赵郁金虽然出身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 但其作风十分老练，性格也谨慎稳重。
    四人刚凑到一起的时候，赵郁金显得老实稳重，没有大出风头。
    后来雪怪出现，却是赵郁金将它们引开，后又提出了可靠的意见，帮助众人躲避了雪怪的围攻。
    躲开雪怪之后，赵郁金又对众人坦诚相待，说他知道这里有一处遗迹，愿意与众人一起合作，找到这处遗迹。
    他的坦诚与无私感动了众人。
    而对于这个人的意见，其他人都十分听从，小队也隐以此人为首。
    见众人听话，赵郁金满意地颔首。
    “好了，正好有倒霉蛋替我们吸引了那些雪怪的注意力，趁这个机会我们快点赶路。我知道的那个遗迹就在前面了。”
    听到“遗迹”两个字，其他三个人立刻精神了。四人排成一队，摩拳擦掌朝着远处走去。
    只有那名女修，走出没几步，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扭头朝着身后的方向望去。
    总感觉不远处那些雪怪的叫声格外尖锐，不像是在捕猎，反而像是在……恐惧着什么。
    恐惧？
    女修失笑，随即摇摇头，忘掉脑中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转身快步跟上队友。
    一行四人向前走着，整齐的脚印很快就被风雪所覆盖。
    “最后一只！最后一只！”
    最后一只蓬莱妖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溅起一地飞雪。
    白拂英伫立在一根冰柱上，扭头打量着自己的杰作。
    只见蓬莱妖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雪中，全部是一击毙命。粗略数过去，就能看到数十具尸体。
    白拂英将冥霜收入鞘中，轻飘飘地跃下冰柱。
    一阵风吹过，蓬莱妖的尸体在几息间化为风雪，重归天地，只留下部分血肉模糊的东西，还有一些浅蓝色的冰晶。
    “哇哇哇哇！”魔火在白拂英脑海中滋哇乱叫，“哇哇哇！白拂英！我就说，你这运气真的不错嘛！”
    白拂英拾起一块冰晶，放在眼前仔细观察。
    只见这冰晶呈锥形半透明状，放在手中沈甸甸丶冷冰冰的。几乎不用刻意感知，就能感觉到冰晶中蕴含的大量灵气。
    “这就是你之前所说的，蓬莱妖体内凝结的晶石？”
    白拂英看了两眼，将冰晶攥在手中。
    “的确是好东西。”
    在修真界，修士们主要使用灵石来进行交易。
    灵石之所以会成为货币，主要是因为灵石中蕴藏的灵气可以在周围环境不佳丶灵气短缺的时候，帮助修士们修炼。
    在灵石中，品质最次的是下品灵石，最高的则是上品灵石。
    而这种冰晶内的灵气含量，有上品灵石的千百倍之多，可见其珍贵。
    “何止是好东西。”魔火立刻说道，“不是每只蓬莱妖体内都有晶石的。上古有修士组织猎杀蓬莱妖，结果杀了数百只，只得到了不到十块，可见其难得。你别磨蹭了，快把晶石捡起来啊！别被风吹走了！”
    “知道了。”
    白拂英敷衍地应了一声，动作却一点不慢。她在雪地里走了一圈，很快就把所有晶石都给收集起来了。
    数了一数，竟有三十六块之多，但她所杀的蓬莱妖，却远不到一百只，应该只有五十多只。
    白拂英盯着晶石，若有所思地看了两秒，才将晶石收进储物袋里。
    蓬莱妖一死，周围立刻冷寂下来，只有北风呼啸着，掠过无人的雪原。
    白拂英收好东西，转身欲走。
    正在此时，日光穿过冰林，照亮茫茫雪地，一个什么东西映着阳光，发出一道闪亮的光芒。
    她脚步一顿，扭头朝着某个方向走去。在那里，堆着一些蓬莱妖留下的东西。
    散发着腥臭气味丶血肉模糊的肉块，一些原貌未知的石砖，以及——
    一把刀。
    魔火撕心裂肺想要阻止她：“你别去！我都说了你别去了，你知道这些蓬莱妖都吃什么吗？他们什么都吃！恶心死了！”
    白拂英不理它。
    她半蹲在那滩东西面前，操控一丝灵力，将被压在肉块下的那把刀抽了出来。
    魔火尖叫起来。
    “你不想让我看到这些东西？”
    白拂英一边打量着那把刀，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刀很短，只有小臂那么长，刀锋却还是雪亮的。
    刀上没有留存多馀的信息，但白拂英在休养的一个月间，看了一些关于锻造的书籍，对不同年代的锻造手法有了一定了解。
    锻造这把刀所用的，并不是当代常见的手法。但刀上的锻造痕迹与她在求剑山上看到的那些刀剑极为相似。
    这是一把来自求剑国锻造师的兵器。
    “你不想让我发现求剑国与秘境的关联？”
    魔火绝望道：“这次真不是，我就是单纯觉得脏。看也看过了，你快把它扔了吧，鬼知道这些没有神智的蓬莱妖会吃什么脏东西。”
    倒是不像在说谎。
    白拂英顿了几息，将短刀扔回原地。
    短刀的刀刃不小心触碰到一只断手。
    白拂英注意到，那只断手的手背上，有一个白色月牙形状的胎记。
    她移开视线，站起身，不咸不淡道：“没想到，你还挺爱干净的。”
    魔火自得道：“不管周围的环境多么污浊，火焰都不会被污染。”
    白拂英扫视一圈，见周围没有其他异常，就按照原来的路线，继续向前走。
    一边走，她一边和摇曳的魔火对话，试图从它那里得到一些消息。
    “既然你认识早已绝迹的蓬莱妖，还熟知它们的习性。那你应该也是来自上古？”
    魔火警惕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它似乎在偷偷猜测白拂英问这话的意图。
    “只是好奇你的来历，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成为东方家的传承火焰。”
    “这个嘛。”
    魔火含糊道：“我确实来自上古时期，后来东方家的人趁我虚弱，偷偷把我封印在他们的传承之地。之后，他们就一直控制我，不断偷走我的力量。”
    白拂英得到的魔火也不是完全体。魔火的本体还被关在东方家的禁地里，没法出来。
    “我本来已经被东方沁彻底掌控了，但她犯蠢，将我分给了东方诗。我也得谢谢她，要不是她们那么蠢，我现在还被关在封印里呢。”
    白拂英垂眼沈思。
    魔火看似说了很多，其实说的都是一些她也差不多知道的事。
    对于自己真正的来历以及上古时期的一些事，魔火一直保持缄默，任由白拂英如何问它，它都闭口不言。
    也许，这两个问题和魔火藏在她身体里的真正目的有关，所以它才不愿意说。
    白拂英心念微动，没有逼迫它。
    反正来日方长，她还有大把时间从魔火那里套取消息。
    走过层层薄冰，穿过高大冰柱，前面的路越来越覆杂，也越来越难判断方位。
    即使是很熟悉这一带的人，也很容易迷失方向。
    又走了半个时辰左右，白拂英看到了人类走过的印记。
    脚印还算有序，仔细观察后就能判断出，这些脚印属于三男一女，四个不同的人。
    印记还没被新雪覆盖，仍留有一个浅浅的凹陷。光从这个印记判断，那一行人刚走过去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白拂英打量着这串脚印，目光穿过冰林，一直落到很远的地方。
    脚印连贯清晰，一路向前，没有中断过。
    白拂英心中闪过异样。
    雪原的路并不好走，还容易迷失方向，通常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查看一下方位。
    只是这一串脚印，却完全没有停下来的痕迹。
    也就是说，这群人对路应该很熟，至少有个明确的目标。
    白拂英视线扫过地上脚印，随即心中了然。
    从那些脚印中就能看出，有三人的位置不定，前后顺序经常发现变化。唯有一个男人的脚印，始终走在最前方。
    不出意外的话，知道路的就是这个男人了。
    跟着他们走，说不定能离开雪原。
    白拂英略一沈吟，决定跟着他们向前走。
    永不落下的太阳高高悬挂在天上，一根冰锥忽地断裂，悄无声息地刺入雪地中。
    一行人走过厚厚的积雪，来到了冰林的深处。
    越向前走，积雪就越厚，时而有一些生活在雪原上的小兽仓促地从雪间跑过，只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小小的脚印。
    赵郁金道：“现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修士们需要运转灵力抵御风雪带来的严寒，走了这么长一段路，体内的灵力早已见了底。
    众人没有异议，围坐在一起开始恢覆灵力。
    只有赵郁金没有坐下。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观察着周围的冰林，深深地拧起眉头。
    “赵道友。”有人问道，“我们还有多久能到？”
    赵郁金脸上闪过一抹异色，却被他很快掩饰过去。他收起地图，沈声道：“很快了。”
    那人“哦”了一声，没有过多追究。
    想着马上就要到达遗迹，众人都兴奋起来，低声讨论着什么。
    也就是在这时，一阵风啸声从身后传来，声音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靠近。
    “不好！”
    众人脸色齐齐一变，快速站起身，各自拿出武器。所有人都知道，这是那种不知名雪怪的叫声。
    果不其然，下一刻，几道庞大的身影就出现在附近的雪地中。
    从体型看，这些雪怪要比他们之前遇到过的强上不少。
    “这……”
    几人心中忐忑，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赵郁金，想寻求他的意见。
    赵郁金沈沈盯着远方几道影子，正欲说法，却见远处闪过一道剑光。
    剑光如流星般一闪即逝，紧接着，雪怪庞大的身躯应声化为两半，倏然化作虚无。
    漫天飞雪中，一道人影逐渐接近。她的手中持着一把剑，剑还保持着挥出去的姿势。
    “什么？”
    几人同时一怔，旋即将手中武器攥得更紧，警惕地看向远方。
    在这种时候，一个陌生的修士，不比几只凶狠的妖兽要安全多少。
    在众人的视线中，那道身影越走越近，终于在太阳中显露出真容。
    “那个不是……”
    “是她？！”
    几人很快就认出了白拂英的身份，紧跟着也放松了警惕。
    只有赵郁金眉毛动了动。在众人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他的脸色沈郁了几分。
    白拂英收起剑，几枚蓬莱妖晶石自动落入她的掌心。
    她将晶石放好，走到那四人面前，目光从几人身上一一掠过，心中对几人的身份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
    当视线落到赵郁金身上的时候，她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赵郁金年龄略长，长着一张正气的脸，穿着一身朴素的衣服，身材高大健壮，看上去很可靠。
    白拂英注意到，当她走近时，其他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询问地看向赵郁金。
    也就是说，这个赵郁金，应该就是走在最前面，知道正确道路那个领路人。
    不过……
    白拂英敏锐地注意到了赵郁金神情的不自然之处。
    不是普通的紧张或戒备，而是带着些许敌意……她得罪过他？
    但白拂英不记得自己曾与这个人打过什么交道。
    她心思微沈，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此时，赵郁金也收敛了敌意，露出了可靠稳妥的笑容。
    “是东方道友？感谢道友出手相助。”
    其馀几人见他先开口，也纷纷出言表达谢意。几人的声音冲散了凝滞的氛围。
    “不用谢。”
    赵郁金热络地问道：“我叫赵郁金，是天迷山的弟子。道友也是被传送到雪原上的吗？路上没见到其他人吗？”
    白拂英“嗯”了一声：“我在这里走了七日，没见到别人。”
    不过，残肢断臂倒是没少碰到，蓬莱妖也看到了不少。
    赵郁金扯了扯嘴角。
    他看着白拂英，友善地说道：“不瞒道友说，我们几人现在正在寻找一处遗迹。”
    遗迹？
    白拂英目光一闪。
    赵郁金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地图已经有年头了，字迹都有些磨损，不过还是能看出大概图案。
    “进入秘境之前，我就听别人说过，在雪原的某地，有一处古老的遗迹。”
    他展开地图，指着上面的路线。
    “这个地图是我从别人手里得来的，上面绘制了遗迹的所在。”
    “是什么样的遗迹？”
    赵郁金看了她一眼：“这个我也不知道。卖给我地图的那个人和我说，遗迹外面有阵法保护，如果不破解阵法就进不去。”
    说话时，他不自觉地摸了摸下巴。
    白拂英馀光不经意间瞥到他的手背上，随即动作一顿，瞳孔微缩。
    只见赵郁金裸露在外的手背上，有一个白色的月牙形痕迹。
    这个是？
    在看到痕迹的瞬间，白拂英就想起自己曾在蓬莱妖死后留下来的东西中，看到过带着这个月牙胎记的断掌。
    两个胎记无论是颜色丶大小，还是弯起的角度都完全一样，没有任何分别。
    一模一样的胎记？
    不对。
    但如果断掌的主人已经葬身在蓬莱妖腹中，那她面前的这个赵郁金又是谁？
    联想到赵郁金刚刚不自然的神情，白拂英心中有了几分猜测。
    但猜测归猜测，她面色依旧保持着冷静，没表现出任何异样。
    赵郁金似乎注意到了她盯着月牙胎记的目光。
    他的手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扯了扯嘴角，继续道：“道友要不要和我们结伴而行，一同探访遗迹？这样我们相互间有个照应，破解阵法的时候，也能多个帮手。”
    这理由听着很正大光明。
    而且赵郁金说得坦率，若是不知内情的人听了，多半会觉得他是个真诚正直的人。
    至少，赵郁金身后的几人都是这么觉得的。
    听到赵郁金的话，几人也跟着点头。
    白拂英实力很强，有她加入，众人也算有了个保障。
    赵郁金友善地看着她。
    白拂英点头：“好。”
    她也想知道，这个“赵郁金”究竟是谁，那个遗迹又是什么地方。
    她可不觉得，假赵郁金又是伪装身份丶又是故作友善，这么大费周章，是真的好心想要和众人分享遗迹。
    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
    其他人却没她想得这么多，还在因她的加入而雀跃。
    赵郁金道：“东方道友，请容我们休整一下，大概一刻钟之后就出发。”
    白拂英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其馀四人再度坐回原位休息，而白拂英找了个更偏僻些的角落凝神打坐，但她的大部分注意力，却落在了赵郁金的身上。
    魔火道：“你觉得他是什么人？”
    白拂英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真正的赵郁金，出身天迷山这个小宗门，实力未必多么突出。不过站在她面前的是冒牌货，那就另当别论了。
    她能够感觉到，这个假赵郁金表面看着只有筑基期，但真实实力远不止于此。
    他需要冒充赵郁金的身份诓骗其他人，就说明他没有正规的身份。
    也许他是偷渡进来的。
    白拂英敲了敲剑柄。
    魔火十分了解她，见她这个动作，就立即接口道：“你怀疑他是魔神山的人。”
    白拂英笑了一声。
    只不过这次的笑容中不带任何嘲弄意味。
    因为魔火说中了她的想法。
    “寻常的邪修可没这么强，更没能力偷渡进来。”白拂英抱着手臂，缓缓说出自己的猜测，“况且这人明显是有备而来，他的目标很明显，就是遗迹。”
    从她现在掌握的情报来看，求剑国丶祭器丶险地丶魔神山丶秘境之间，都有着隐约又模糊的联系。
    “说不定，他要找的遗迹就与求剑国有关联。”
    求剑国锻造师借由兵器留下的话中，就曾提到他们一族为了躲避天罚丶遁入虚空。
    他们的表述并不清晰，白拂英无法肯定他们所说的“遁入虚空”是指什么。
    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她认为“遁入虚空”指的就是举族搬迁到秘境。
    只是他们结局如何丶究竟有没有躲过天罚，白拂英现在掌握的线索太少，还不能妄下论断。
    魔火对她的猜测不置可否：“那个遗迹也许是个陷阱。魔神山的人早盯上了你，说不定会借此机会对你不利。”
    “无所谓。”白拂英淡淡道，“静观其变就是。”
    魔火动了动，正欲再说些什么，一道声音就打断了它的话。
    “好了，一刻钟的时间已经到了。”
    赵郁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粒。他视线扫过众人，沈声道：“我们该动身了。”
    打坐中的众人也立刻调整好状态。几人聚集在一起，由拿着地图的赵郁金领队，穿过越来越深的积雪，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白拂英跟在队伍最后，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众人。
    一行五人就这么走了两天左右，赵郁金终于停住步伐：“到了。”
    白拂英拧起眉。
    赵郁金说到了。可在众人的面前，除了皑皑的白雪，分明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