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抢
“哦?”
苏落雁道:“你原本担心玄云包庇谢眠玉, 但现在你已经和他一样,甚至比他还强了啊。”
既然白拂英够强,那玄云肯定很乐意替她洗刷冤屈, 让她回归宗门的。
苏落雁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已经是当前的最佳选择了。
白拂英却缓缓摇了摇头, 散乱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而拂动。
“我不会回去的。”
即使她也知道,现在回玄云是最好的选择,至少那样, 她就不会站在整个中洲的对立面。
但白拂英不会回去。
她深恨玄云仙宗。
恨玄云对谢眠玉的包庇, 恨玄云对她冤屈的视而不见,也恨玄云弟子对她的冷酷和无情。
——或许有一天她会重新回到玄云仙宗。但那时, 她手上一定会拿着一把屠刀。
杀了他们。
对于白拂英来说, 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好吧……不过我看你那些同门,确实也不太关心你的样子。”
“不太关心”,其实已经是苏落雁美化过的说法。
这两年间, 为了找出真相,她也明里暗里接近了很多玄云弟子。
每次,只要她一提到“白拂英”, 对方就会露出厌恶的表情, 好像她是多么见不得人的存在似的。
白拂英并不是罪大恶极之人,至少以前不是。
苏落雁打听来打听去, 除了那件事, 竟然没发现白拂英做过任何恶事, 甚至有不少人都受过她的恩惠。
可即便如此, 这些人提起她, 也会用上厌恶的口吻,好像受过她的帮助成了他们身上的最大污点。
至于“白拂英有没有可能是冤枉的”, 这句话苏落雁提都不敢提。
因为只要她一提,玄云弟子就会立刻跳起来,质问道:“你是在怀疑谢师兄喽!”
谢眠玉,一个能给玄云带来荣耀的人,一个被所有人追捧的人。
想到这里,苏落雁对白拂英的选择多了几分理解。
白拂英知道苏落雁在想什么。
她对自己在玄云内的名声,也是一清二楚。
“这件事你不要再查了。”
白拂英垂下眼,凝视着地上的红叶。火红的叶子映亮了她的双眼。
苏落雁回过神:“为什么?说不定我能帮你洗刷冤屈呢。”
白拂英没有回答。
她从储物袋里拿出斗笠,稳稳地扣在脑袋上。黑色的轻纱飘动,挡住了她的面容。
“总之。”
她转过身,顺着林间被踩出来的小径,平稳地朝着山阶方向走去,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你就当从没有见过我。”
声音飘在山间,转眼间就被山风吹散。话音未落,白拂英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枫林之中,只剩苏落雁呆楞楞地站在原地。
众人抽完签时,就已经是下午,白拂英又在枫林里耽搁了一段时间。等她下了山,飞仙城里已经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光。
今夜的飞仙城,热闹非凡。
街道两边的酒肆已经人满为患,一些修士坐在酒肆中,大肆谈论着今日求剑山上的见闻。
各家商铺已经挂上了灯笼,站在山上,就能看到这些灯笼的光连成一片,形成一片璀璨的星河。
白拂英戴着斗笠,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她没什么目的,只是顺着人群走着,跟着人流出了城,走到了城外一条河边。
河上已经飘满了灯。
灯光照亮了河水,河水如同明镜一般,又映出明亮的灯光。
但今天既非元宵节,也非中元节,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秋日。
白拂英站在河边。
她看到河边立了一块碑,碑上刻着几行磨损严重的字迹。
借着河灯的光,她勉强读完了碑文。
原来在上古时期,这附近一带并不是城池,而是一个名为求剑的国家。
就如同同时期的其他国家一样,这个求剑国也不比飞仙城大上多少。不过比起其他小国,求剑国还是有一定知名度的。
因为生活在这个国家的,是一些经验丰富的器修——当时称为锻造师。
这些锻造师极其擅长锻造兵器,且从不离开求剑国,想要请他们锻造兵器,必须要亲自上门丶花费重金才行。
而求剑山,其实就是求剑国的锻造师们锻造兵器的地方。
但就在某一天,求剑国好像被凭空抹去了一般,彻底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关于求剑国消亡的原因,各典籍记载不一。
有的说是某位锻造师锻造了不该存在于世的东西,受到了天罚;也有人说,他们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总之,在之后的千万年里,求剑国的锻造师再也没现世过。他们的技艺,也就这样失传了。
但求剑山那边还保存着一部分锻造师们留下来的刀剑。只不过这些刀剑都是半成品,且大部分无法使用了。
至于今日放河灯的传统,也和求剑国的消失有关。
有传言称,求剑国的锻造师们冤魂不散,化作恶鬼藏身于这片土地中,需要定时以河灯祭祀,平息怨气。
也不知传言是从哪里流传出来的。反正,这个习俗就这么维持了数千年,后来祭祀的意味淡了,祈福的意味重了。
白拂英站在河边湿润的土地上,擡眼望着明亮的河。
河灯的光芒照在她的衣角上,一时间,她竟有些恍惚。
她恍然想起,自己曾送给谢眠玉一个亲手做的河灯。
只是那个河灯被他随手丢在了室外。风吹日晒雨淋,还没到节日,就已经破破烂烂,看不出本来模样了。
后来,这个破破烂烂的灯又被谢眠玉想了起来。
他修修补补,只要多在那破烂的河灯纸上打几个补丁,那伤害的痕迹就摇身一变,成了深情的证明。
白拂英想着想着,忽地笑了一下。
她难得来了兴致,找到了一个卖河灯的小摊,买了小摊上最精致的河灯。
一个莲花形状的河灯。
花瓣是浅红色的,上面用笔精细地描绘了花瓣的脉络。
她没有在河灯上写愿望。她的愿望,不需要靠神灵来实现。
白拂英将河灯放在掌心,半蹲在河边,把它轻轻地放在河上。
河灯遇到水,就轻轻地摇摆起来,随着水波晃动着。花蕊上的灯火摇曳,河灯越漂越远,灯火与其他河灯的光芒交汇在一起。
白拂英缓缓站起身。
身后传来叶梦蓁的声音:“白道友也来放河灯?”
白拂英转过身。
叶梦蓁穿着一身鹅黄色衣裙,手里捧着个很大的河灯,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她身后没有出现谢眠玉的身影。
叶梦蓁走到她面前,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河岸:“白道友在找谁?是在找我师兄吗?”
白拂英轻笑一声。
“你又是来找谁?找我?”
说话时,她望着明亮如镜的湖面,点点星火在她脸上映出温暖的微光。
“只是正好碰到了而已。”
叶梦蓁抱着河灯。
谢眠玉不在时,她的表情通常显得十分冷淡,全然没有平时的温柔。
“你来找我做什么?”
“只是想跟白道友道个歉而已。上次修灵城的事,是我们冒犯了道友。”叶梦蓁看着她,“不过我知道,道友应该是不会在意的。”
白拂英冷淡道:“是吗?”
叶梦蓁道:“我知道你是个宽容的人。”
她半蹲下身,轻手轻脚地将河灯放下。她的河灯很大,一放到河面上,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我呢,从小就争强好胜,从不愿意比别人差。”
叶梦蓁站起来,仿佛梦呓般轻轻呢喃着。
“衣服呢,我要最好看的;剑呢,我要最锋利的;就连当了师姐,我也要当弟子最喜欢的。还有……”
她蓦然看向白拂英,目光灼灼,仿若利箭:“还有男人,我也只要最强的那个。”
白拂英不语。
叶梦蓁收回目光,语气再度恢覆了柔和。
“我不喜欢别人和我抢。”
白拂英语气依旧平静:“没人和你抢。”
她不要最好看的衣服,再好看的衣服,都只是累赘外物;她不要别人的喜欢,别人再喜欢,也只是镜花水月般的妄念。
她也不要最锋利的剑。
她自己就是最锋利的剑。
那谢眠玉呢?
白拂英知道,叶梦蓁所说的最强的男人,就是谢眠玉。
谢眠玉。
想到这里,白拂英几乎要笑起来。
她更想杀了谢眠玉,抢走他光鲜的名头,让自己成为世间的最强者。
叶梦蓁提到的那些,对她而言,也不过是可以随意抛弃的东西。
白拂英站在河边。
她看着河中央最大最漂亮的花灯,慢慢道:“没人和你抢。我不喜欢。”
叶梦蓁侧过头,又去看她的表情:“是吗?”
白拂英没说话。
气氛凝滞了几息。好像有看不见的冰霜,冻结了整条河,也冻结了河边的二人。
良久,叶梦蓁才道:“如果所有人都像道友这么想就好了。道友认识我师姐白拂英吗?”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白拂英的回答,她继续向下说。
“想来,像道友这样前途光明的人,也不认识我们玄云的叛徒。对吧?”
叶梦蓁看着白拂英:“但是道友,你长得和她有几分相似。”
白拂英总算明白,叶梦蓁来找她是想说什么了。
原来是想试探她。
她怀疑了吗?
说来也怪,对于她的身份,谢眠玉这个男主没有一点察觉,反倒是叶梦蓁这个恶毒女配,提前嗅到了某种风雨欲来的味道。
白拂英淡淡道:“你觉得我是你师姐。”
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叶梦蓁道:“但我知道你不是。”
白拂英看向她。
只见叶梦蓁的脸上,露出一种奇异又扭曲,似悲似喜,又似是恐惧的笑容。
她带着那种扭曲的笑容,一字一顿,声似悲鸣:“如果是白拂英,她一定会和我抢的。”
白拂英收回目光,悠然道:“那你大可放心。”
叶梦蓁期盼地说道:“是啊。白拂英一定回不来了。”
身后突然传来谢眠玉的声音。
叶梦蓁脸上那扭曲的表情立马消失不见,她回过头,笑意盈盈地对着谢眠玉:“谢师兄!我在这里!”
谢眠玉走上前。
当看到叶梦蓁身边的白拂英时,他脚步一顿,又很快恢覆正常,视线没有在她身上停留。
叶梦蓁脸上笑意愈深。
谢眠玉道:“你放过河灯了吗?”
“没有。”叶梦蓁道,“师兄,我们可以一起放。”
白拂英看向河中央。
叶梦蓁那个大河灯已经不见了。也不知她写了什么愿望。
看她背着谢眠玉放河灯的样子,写的估计是“希望白拂英早点死”这种话。
叶梦蓁和谢眠玉的声音逐渐远去。白拂英在河畔站了一会儿,正欲离开,馀光忽地瞄到水中有什么东西。
那东西随着水波一闪一闪,水面映出铁器的冷光,看着好像是沈在河底淤泥中的一样。
月光落下,那铁光闪烁,忽然就映到了她的眼中。
白拂英站在原地思索片刻,双指并拢。
随着她的动作,附近的河面翻涌起来,那铁光越来越亮,最后被河水裹挟着,飞出水面,“咣铛”一声,落在她面前的土地上。
这附近比较偏僻,灯光昏暗,倒是没人注意到她这边的情况。
白拂英擡起手,那东西就自动落在她的手上。
沈甸甸的。
白拂英垂下眼,目光从它身上扫过。
这是一把特别的弯刀。
刀身如弦月,弯出一个圆润冷厉的弧度,些许寒光映亮刀身盈盈水波,刀柄后悬挂着一根银色链条。
刀的材质应该不错,但刀型有些古老了。
如果白拂英没猜错的话,这刀的用法应该类似飞镰,是抛出去收割人头的。
据白拂英所知,现在修真界几乎没人用这种武器。
而且刀刃上的花纹也很是粗犷古朴,和现在流行的刀纹风格很是不同。
这把刀并未开刃,刀锋迟钝,无法使用。
刀?在河底?
白拂英双眼微动。
她打量着这把沈在河底的刀,用另一只手抚过雪亮的刀身。些微刺痛感从指尖传来,白拂英神色未变,将手指举到面前。
只见她的指尖已经被割伤,留下了两道细小的伤口。
几滴血珠悬在伤口处,随她擡手的动作落在她衣袖上。
白拂英盯着殷红的血珠。半晌,她反转手指,将指尖的鲜血涂在刀锋之上。
浅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蔓延,清冷的刀光被血色覆盖。而就在血色覆满刀锋的刹那,白拂英似乎听到了一道声音。
“封印……”
不对。不是一道声音,而是许多道声音。
有男人的声音,也有女人的声音。这些声音掺杂在一起,有的粗,有的细,难以分辨,却又同时呢喃着同一段词句。
“封印……封印……”
刀锋轻轻地震颤起来。
“封印……”
封印什么?
白拂英毫不犹豫,用力划开掌心。掌心的鲜血毫不吝啬地涂满整个刀锋,有几滴鲜血顺着刀刃,滴落在泥土之中。
刀锋的震颤变得更加剧烈,几乎要挣脱她的手掌,飞到九霄云外。
那交杂的声音更清晰了,仿佛是贴着她的耳边响起,声音近似呐喊,又像是群蜂的嗡鸣。
“封印……”
忽地,弯刀停止了震动,那嘟囔着“封印”的声音也戛然而止,只有明月的清辉洒落,血腥味顺着夜风蔓延。
白拂英低下头。
鲜血狼狈地在刀锋上流淌。原本明亮的刀光,已经变得灰暗,只能映出一道模糊难以分辨的月光。
就好像在这一刻……这把刀,失去了自己的魂灵,变成了一个徒有其表的躯壳。
白拂英的指尖按在刀上。只听“乒”的一声,明明她没怎么用力,刀锋却如同枯树枯死的枝条一般,被她按碎了一小块。
它死了。
白拂英脑海中忽地蹦出这三个字。
一般来讲,人们是很少用“死”来形容一个本就没有生命的死物的。
而那声“封印”,似乎就是它临死前,发出的最后一声呐喊。
封印。
封印什么?
白拂英再次仔细地检查起这把刀,却没能在它身上检查出任何不同。
它似乎只是一把老旧的丶古朴的刀而已。
不过……
这把刀,应该是求剑国的古遗物没错。求剑国留下来的兵器其实不少,都堆在了求剑山的最上边,只是大部分不能使用而已。
白拂英好像想到了什么。
她将刀拎在手中,又走到那河边石碑前。
人少了,石碑处更昏暗了。只有耿耿月光洒落,照亮了上面模糊的字迹。
白拂英站在石碑前,将手按在石碑上。石碑冰凉,在月光下泛着寒冷的光。
她借着月光,逐字逐句研读着上面的信息。
求剑国……锻造师……不该存在的东西……天罚……
几个词句在脑海中连成一片,白拂英放下手,一个猜测缓缓在心头升起。
不该存在的东西……是什么东西?
连谢眠玉这种东西都能存在,还有什么东西是不该存在的,以至于求剑国竟然受到了天罚?
还是说,这种猜测本身就是错误的?
白拂英用指尖,轻轻抚摸着那把死去的刀,心中思绪暗涌。
也许,在这把刀中留存的“封印”,是求剑国的锻造师们,想要传达到后世的重要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