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5章 囚灵之海
    半晌, 江妙法道：“先在散修联盟范围内进行排查，等排查完毕，再递信去其他宗门。”
    江灵仙这次没有劝阻, 只是跟着点头。
    不把散修联盟内部的钉子拔出来，两人寝食难安。
    “至于你……”
    江妙法的目光重新转移到白拂英身上。她望着她, 微微叹了口气。
    “你这段时间，就留在散修联盟吧。我让灵仙带你去选一座山当居所。”
    白拂英意外地看着她。
    江妙法摇头，仔细给她说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事情真如你所说的那样, 你连续几次破坏魔神山的计划, 恐怕已经成为他们的眼中钉了。”
    她顿了顿，接着向下说：
    “他们能隐藏在地下活动千年不被发现, 势力绝对不弱。你留在散修联盟, 我们还能暂时护住你。至于……之后，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江妙法话说得含糊，也没明说是什么“之后”。
    但在场三人都知道, 这个“之后”是指她死后。
    江妙法本人，似乎对自己能解毒不抱期望了。
    “在这段时间，我会将我会的东西尽数教给你, 就算报答你保住了散修联盟……以及我们姐妹二人的性命。”
    她的声音冷冷淡淡的, 不带什么情绪，说出的话, 却能让所有修士动容。
    这可是……化神期的教导。
    纵然江妙法修为倒退得厉害, 但这是外力导致的, 并不会影响她化神期的含金量。
    而且, 没有师徒之名, 就意味着两人间少了一层因果束缚，白拂英不必付出什么。
    江妙法能做到这个份上, 已经是常人难以想象了。
    白拂英沈默良久，才道：“多谢妙法真君教导。”
    江妙法微微摇头。
    两人同时沈默下来，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白拂英摩挲着剑柄，轻轻垂下头，馀光只能捕捉到江妙法的一片衣角。
    她想，她与江妙法或许还是不同的。
    因为江妙法是个好人。
    她在生命中的最后时刻，也想着为中洲丶为散修联盟丶为萍水相逢的白拂英做点什么，而不是带着害她如此的江家同归于尽。
    但遗憾的是，白拂英算不上是个好人。
    为了自己，她手上也沾过无辜者的鲜血，也杀过与她无冤无仇的人。
    易地而处，如果此时身中火毒丶时日无多的是她白拂英，那她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跑到江家来个自杀式袭击。
    这就是白拂英。
    就算死，她也要把仇人拉下水。
    江妙法离开了。
    她的伤还需要休养。虽然休养也是无济于事，但总不能让伤势进一步恶化。
    只剩江灵仙和白拂英站在一处，一同看着群山沈默连绵的影子，神色各有不同。
    出于各种原因，自从白拂英来到散修联盟后，就总是和江灵仙打交道，两人还算熟悉。
    而江灵仙，对她冷淡的性格也适应良好。
    她深吸一口气，对白拂英道：“往前走走吧。你给自己挑一个住处。”
    修灵山脉有大小山峰千万座，散修们一般都在山上给自己建造一个洞府。
    不过为了避免争端，修灵山脉中央灵气最充裕的位置，需要足够的贡献点才能兑换。
    其他相对一般的地段就可以随便挑选了。
    而北地一战中，参战的修士都获取到了大量的贡献点，参与结界修补的更是如此。
    至于白拂英，她的贡献点已经积累到了一个堪称恐怖的数字。
    兑换一个居所绰绰有馀。
    白拂英对这个洞府没有什么要求。
    毕竟只是一个临时的居住地，她不觉得自己会一直住在这里。
    因此，简单挑选了一下，她就随意指了指一座小山：“就那个吧。”
    “那个？”
    江灵仙眉头动了动。
    那座小山附近灵气环绕，凝成云雾，确实是个好地方。只是它孤悬在群山一侧，极为陡峭，上面也没有什么植物，显得荒凉寥落。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它才一直没被选走。
    江灵仙犹豫道：“灵气是浓郁，就是有点光秃秃的，不太好看。”
    白拂英道：“我感应到山里有水汽，应该是有瀑布或者溪流，比较方便我修炼。”
    闻言，江灵仙也不再多说：“那就这个吧。可惜修灵山脉一带水系不发达，等你到了元婴期，可以去水系发达之处给自己选个洞府。”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
    “我这里有些花种树种，能改善灵气环境，你若是有时间就种下去，也能让那秃山看着没那么难看。”
    江灵仙是个颇有闲情雅致的人，对白拂英选的秃山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正好她有木灵根，手头有不少奇花异草，就都拿出来给白拂英了。
    白拂英没有拒绝，道谢后接过了江灵仙的种子。
    她不愿意为了好看费劲，但要是这些花草还有别的好处，种一种也没什么不行的。
    “你等一下去联盟，把住处登记了。这几日好好养伤，过几天我和姐姐轮流来教导你。”
    江灵仙轻轻笑了笑：“我就当个添头吧。你可别嫌我太弱。”
    但实际上，江灵仙就算不善战斗，修为在散修联盟里仍然是数一数二的。
    又随口说了几句，两人就各自离开了。
    白拂英的伤还没好全，出来也只是想看看情况。两人分开后，她就回到了自己住处，闭关养伤。
    又养了小半个月，等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她才按照江灵仙所说，拿着令牌去散修联盟那边做登记。
    因为北地之战中，不少散修都受了伤，人手严重不足，也影响了办事的效率。
    白拂英在厅里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登记完成。
    因为那座小荒山太秃太让人嫌弃，所以即使她耽搁了这么多天，那座山头也仍然处于空置状态。
    登记的弟子看到有人选那座山，还有些惊讶。毕竟那座山近千年一直被空置，从来都没人住过。
    离开登记处，她正好路过任务堂。这是散修联盟弟子接取任务的地方。
    任务难度分为甲乙丙丁四级，甲级任务赏金最高，难度也最大，一般只有金丹期及以上才能完成。
    而根据内容，散修联盟的人对这些任务进行了详细的分类。
    有悬赏草药丶妖丹的，有猎杀妖兽的，有救人的，有搜集情报的，五花八门。
    这些任务被刻在小木牌上，分门别类地用红绳悬挂在各个区域。
    许是受大战的影响，任务堂里堆满了任务木牌，做任务的人却稀稀拉拉，偶尔才能看到一两道身影。
    白拂英正好有兴趣。她驻足在悬挂任务木牌的架子前，一一拨弄着任务牌，看着上面的任务。
    “高价收购金灵草”
    “采集火山灵石”
    “诛杀金武兽”
    随着她的动作，被红绳挂起来的任务牌轻轻摇晃，木牌下缀着的小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
    白拂英穿过一排排悬挂任务牌的架子，指尖忽地一顿，停在一个小木牌前。
    “囚灵之海”
    还没等她看清上面的字，就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
    那小木牌先一步被对面的人摘下。那人动作很轻，小心地摘下木牌，没有触动其他木牌下坠着的铃铛。
    木牌被取下，留出一小块空隙。透过那块空隙，白拂英看到了一片金色的衣料。
    对面的人也看到了她，讶然道：“白道友？你的伤恢覆得怎么样了？”
    白拂英看着沈明月：“还好。”
    “白道友是来接任务？”
    白拂英道：“只是随便看看。”
    沈明月微笑：“我也只是来看看。”
    他看了看手里的木牌，又看看她，好像明白了什么：“白道友也对这个任务感兴趣吗？”
    白拂英想了想，缓缓点头。
    囚灵之海位是四大险地之一。
    它离修灵山脉极远，两处分别处于中洲最北端和最南端，白拂英想知道囚灵之海的任务为什么挂到这里。
    显然，沈明月也注意到了这异常，才摘下了那个小木牌。
    “既然如此，道友就和我一起看一下吧。”
    他绕过系满了红绳的架子，走到白拂英身边：“可以吗？”
    白拂英没有立刻回答。
    沈明月没等到答案，双眼微黯。
    他伸出手，缓缓摊开手掌，小木牌就孤零零地躺在他的掌心。
    他轻声道：“要是不行的话，就由道友先看吧。”
    白拂英眉头动了动。
    她略有些纠结。
    她很少有这么纠结的时候。
    她只是不愿把沈明月拖入这个黑暗又冰冷的漩涡，不想故意伤害他。
    沈默良久，她还是没接小木牌：“不必。道友激活小木牌吧。”
    沈明月重新露出笑容：“好。”
    输入灵力后，小木牌发出莹莹的微光。一些灵力从小木牌上升起，漂浮在半空中，组成一行行小字。
    白拂英走到沈明月身边，简单扫了一眼，旋即皱起眉头。
    “看来南边也不太平。”
    原来，就在修灵山脉遭殃的时候，囚灵之海也发生了一些不得了的大事。
    囚灵之海上有众多孤岛，许多中小门派就在这些孤岛上建宗立业，以出海采摘打捞海中灵草灵鱼为生。
    当然，这只是获取资源的其中一个方式。
    实际上，对囚灵之海稍有了解的修士都知道，除了灵草灵鱼以外，在这片海域中，还存在着不得了的秘密。
    比如经常有修士能捡到一些秘宝。
    这些秘宝有的受过腐蚀，有的还保存完好，但无一例外，均是来自文字记载的上古时期，上面还刻着各种神秘的上古文字。
    海上偶尔会掀起波浪，而波浪过后，往往会有一些不得了的东西被冲上海滩。
    比如不知名的矿石丶建筑物的碎片丶法衣的碎片，甚至有时候还会有巨型妖兽的尸体。
    靠着这些东西，海边的修士们过得很是富足。
    而且相比北地，囚灵之海可安全平静多了。
    可就在不久前，囚灵之海的宁静也被打破了。一场风暴过后，大量的尸体被冲上海岸，且不同于之前，这次的尸体，都是修士的尸体。
    尸体还未腐烂，像是刚被杀死不久。
    仔细追查后，囚灵之海的修士们才知道，原来这些被杀的人，都来自某几个小宗门。
    再派人去探查，才发现那附近的几个小宗门都被屠杀殆尽，只是因为孤悬海外，竟然没人发现。
    这下子，囚灵之海那边就炸开了锅。
    但那边势力很多，而且都是一些中小型的势力，调查来调查去，谁也不服谁，就打算求助于外界。
    先是求助了三大宗门，又给散修联盟也发了信——当然，他们也没指着散修联盟能派人来。
    毕竟散修联盟的事，可比囚灵之海麻烦多了。
    可惜三大宗门也分不开身，根本没人搭理囚灵之海的人。
    这个任务是今年二月挂上来的，现在都五月了，也没人接，任务也没被撤下去。
    而且就目前情况来看，很有可能一直挂下去。
    “我曾听说过一些囚灵之海的事。”
    见白拂英看完了任务内容，沈明月才将小木牌重新挂回原处。
    “据说，在上古时期，囚灵之海不是海洋，而是一片陆地。”
    白拂英靠在窗边，听他说囚灵之海的逸闻。
    星法山是隐世宗门。他们门内保留着很多上古流传下来的书籍，知道许多三宗四族都不知道的密辛。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这片陆地被一位水灵根修士给淹没了，一些遗迹与传承，就一同沈没在了不见天日的深海之中。”
    阳光顺着窗户落进来，洒下点点金光。沈明月微微笑了一下：“不过这都是传闻，不一定是真的。真实情况怎样，我也不能确定。”
    白拂英道：“不一定是真的，也不一定是假的。”
    依她看来，这个说法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
    沈明月道：“白道友想去囚灵之海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水灵根。”
    白拂英摇头：“不去……暂时不去。”
    现在已经是五月末。
    七月时候她还要参加散修联盟内部的选拔，获取宗门联合大比的名额。
    然后就是去联合大比，进求剑山秘境。
    中间的时间，她要留在散修联盟，接受江妙法和江灵仙的教导，根本没时间去囚灵之海。
    不过若是之后有空，倒是可以去囚灵之海看看。
    她是水灵根，囚灵之海的东西对她大有好处。
    沈明月一下子就猜到了她不去的理由：“是宗门联合大比吧？那我祝道友得偿所愿。”
    白拂笑微笑：“借你吉言。不过事情究竟发展到何种地步，似乎也不由我们说了算。”
    她的思维略有些发散。
    这次宗门联合大比，应该就是她与谢眠玉的初次交锋了。
    一想到这里，她就按捺不住心中的杀意，周身的气息更冷了几分。
    沈明月注意到了她的气息变化。
    他向来是个敏锐的人。
    他能感觉到。
    从看见白拂英的第一眼起，他就能感觉到她心中的杀意和愤怒。
    “白道友……”他顿了顿，“有心事吗？”
    “有。”
    白拂英随手拨弄着面前的小木牌。铁质的铃铛反射着阳光，明亮的金色光斑落在她的眼睛上。
    她的声音也很轻，随风飘散，无踪无迹。
    “但与你无关。”
    她的话未免也太冷硬无情了。
    但沈明月不在意。他永远保持着温柔且得体的微笑，就好像白拂英总是表现的冷硬又无情。
    “不管与谁有关，又与谁无关，道友至少不要苛待自己，”
    “苛待？”
    白拂英笑了笑。
    “我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她放下手里的木牌。小木牌轻轻晃荡着，铃铛脆响，带起一阵风声。
    白拂英微微叹息了一声。
    两人谁也没有开口。任务堂内一片寂静，只有阳光在窗外流淌，铃铛掀起一阵空灵的海浪。
    沈明月忽然蹙了蹙眉。
    他侧过头，看着白拂英的脸，放轻声音道：“我有个问题。”
    “什么？”
    “我们是不是见过？”
    白拂英道：“也许没有。”
    “也许？”
    “更久以前的事我都忘了。连自己是什么样子都想不起来，更别说你。”
    白拂英接着道：“你为什么问这个？”
    沈明月摇了摇头：“我还以为我得罪过道友。”
    虽然白拂英对所有人态度都很冷漠，但他总觉得，她对他尤其冷漠一点。
    但那种冷漠中又不带着什么恶意，反而让他无所适从。
    白拂英没有说话。
    她看着沈明月，然后冰冷而僵硬地移开目光。
    “没事的话，我走了。”
    白拂英转过身，袖子在半空中划过一个圆润的弧度。
    她踏碎一地日光，朝着门外走去。
    沈明月轻柔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大抵是让她保重。
    白拂英没有回头，更没有回答。
    正午的阳光很是刺眼，地面丶草木丶周围的建筑，都在这样亮堂堂的日光下，呈现出一种令人眩晕的白。
    白拂英倏然想着，如果沈明月没那么善解人意，她大概能少几分不甘，多几分直面惨淡命运的坦然。
    可那所谓的坦然，大概也只是一种自我麻痹式的苦痛。
    她没有继续往下想。
    好像有一只蝉在她的脑海中叫了起来，嘶哑哀凄的声音撕裂了炽热的日光。
    夏日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