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2章 樱桃树
不多时, 天空就因乌云而昏暗下来。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滴倾泻而下。
白拂英站在窗边,静静望着屋檐落下的雨。
门外传来说话声,张三娘在对冬花低声嘱咐些什么。
这声音轻轻的, 很快就被淹没在大雨中了。
雨滴落下,如同断了线的珠子, 落在青砖地面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白拂英看着雨珠。
在她的视线中,雨珠落下的速度忽然放得很慢很慢, 周围的风和雨, 仿佛都陷入了停滞。
她擡起手。
些许灵力从指尖逸出,顺着窗户朝外飞去, 转瞬间, 就与那雨滴融为一体。
白拂英阖上眼,仅凭灵力观察着雨水落下的规律。
全身灵力也模拟雨水中灵力运作的方式,缓慢地运转起来。
泥土与青草的味道顺着窗户涌入房间, 几缕雨丝溅到白拂英的指尖。
她的气息逐渐变得沈寂,几乎与清新的草木味道融为一体。
半晌,白拂英才睁开双眼, 抽回融在雨中的灵力, 开始思索接下来的安排。
现在她在中洲西部偏北的位置,距离太荒已经有一段距离了。
再向东走, 就是三大宗门之一的灵衍真宗。
三大宗门中, 白拂英和灵衍的纠葛最少, 对他们也称不上喜欢或者讨厌。
越过灵衍真宗再向南走一段路, 就是下半年宗门联合大比的场地。
在大比中得到名次的人, 有资格进入每三年一开启的秘境求剑山。
白拂英正是为求剑山而来。
不过,且不说在大比中得到名次, 获得求剑山的入场券。
就说参加大比,也需要一定资格。
如果是宗门的弟子,就需要在小型试炼中打败其他候选人。
如果是散修,也需要通过散修联盟,与其他同样盯上这个机会的散修竞争。
白拂英想去的,正是散修联盟所在的修灵山脉。
不过,距离求剑山秘境开启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散修联盟内的试炼也还没开始。
她还有很宽松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她可以做一些其他的事。
所以,白拂英才决定在青柳村停留几日。
雨一直不停,天上的乌云却越积越多,成片地朝着地上压过来,看着分外惊人。
直到第二天早上,雨才稍微小了一点。
白拂英一大早,就起来去院子里练剑。
剑势轻缓,雪亮的剑光与大雨相融,形成道道银线。
白拂英是水灵根。
在下雨的时候,她的灵力总是格外活跃和充盈。
剑影穿过暴雨,如水般轻柔且悄无声息地挥舞。
每一道剑芒落下,都有几滴雨被从中劈为两半,悄然落在地上。
不多时,白拂英的发丝已经被浸透,湿漉漉地黏在脸侧,让她的面色平添几分阴郁。
因为是雨天,天迟迟没有亮,一眼望去,只能看到远方天际的浓云。
过了一会儿,张三娘也起来了。
一出门,就见一道银线划过雨幕,宛若天边的流星。
张三娘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那是白拂英的剑光,有些畏惧,又有些好奇地站在门口看着她练剑。
只见白拂英招招利落,那剑光形成的银线仿佛摄人魂魄般,令人移不开眼。
不知不觉间,竟站在门口,一直看了过去。
白拂英练完剑,转头就看到张三娘正在看着她。
她早就感知到张三娘来了,也没有表现得很惊讶,只是淡定地将剑收回剑鞘。
张三娘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窥了眼白拂英的表情,见她没生气,这才松了口气。
“白姑娘的衣服……”她看了眼白拂英湿透了她的衣服,“若是不嫌弃的话,可以交给我来洗。”
白拂英摇摇头:“不用。”
她施了个除尘诀,原本湿漉漉的衣裳再次干燥起来。
张三娘见状,更是惊讶,心想着果然是仙人法术,真让人惊奇。
白拂英却没有回屋,而是在院子里走了起来。
张三娘家的院子很大,边上种着一棵樱桃树,再边上还有一小块菜地。
只是凛冬刚过,还没到播种的时候,菜地一片光秃秃的,还没种东西。
白拂英站在菜地前,眯着眼朝四周望去。
她刚来时就发现了,青楼村的地理位置不错。这附近山清水秀,灵气弥漫。
虽然没有修炼过的人无法主动吸收灵气,但居住在灵气浓郁之处,对人的身体还是有好处的。
只不过,张三娘家这个气派的大宅子,却有点不一样。
从表面上看,好像确实没什么异常。白拂英昨天也探查过了,没发现什么不对的。
不过今日正好下了雨,她的灵力附着在雨水上,笼罩了整座宅子。
这么一看,确实发现了问题。
这张三娘家的宅子附近,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以十分微弱的速度,吞吐着灵气。
白拂英目光从光秃秃的菜地扫过,又看向那棵樱桃树。
正在此时,一道声音从门口的方向传来。
“樱桃不能吃。”
白拂英转过头。
冬花坐在门槛上,手里捏着昨天那只草蚂蚱,正看着她。
大概是发现她盯着樱桃树,就误以为她要吃了。
白拂英道:“这棵树在这里很久了吗?”
冬花歪歪头,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
白拂英回过身,又看了那樱桃树一眼。
此时还是初春,樱桃树还没开花,更别说结果子了。
而且,这树光秃秃的,看着像是枯树,都不知道能不能开花。
白拂英看向坐在门槛上的冬花。
此时,她又低下头,摆弄起她那只草蚂蚱来——只不过,因为她用的力气有点大,那只草蚂蚱散架了。
白拂英蹲下身,接过她手里的草。随便缠了几下,一只草蚂蚱就立在她白皙的掌心了。
她把草蚂蚱递给冬花,又问:“为什么不能吃树上的樱桃?”
冬花接过草蚂蚱,高兴地笑起来,露出不太整齐的牙齿。
“我娘不让我吃。”
白拂英站起身,再次来到那棵树下。
她凝神将自己的灵力灌注在樱桃树枯败的树枝上,却依旧没发现什么异常。
只是巧合?
白拂英眼神闪动,抽回灵力。
一阵风袭来,樱桃树的枝条又轻轻摇曳。
白拂英将手拢在袖子里,忽然感觉身后门槛边上多了个人。
是张三娘。
她站在门口,用略有些覆杂的视线看着白拂英的背影。
那目光中有畏惧丶有疑惑,这些情绪凝结在一起,形成一个黑洞洞的漩涡。
白拂英倏然转过身:“怎么了?”
张三娘“呃”了一声,似乎没想到她会转过身。
干笑了一声,她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就是看看。”
白拂英没说话,朝着屋内走去。
路过张三娘时,她忽地问道:“这棵樱桃树出过事?”
她刚刚探查的时候,看到树干下半部分有一道极为深刻的斧头印。
仿佛有人曾站在树下,用尽全力要砍掉这棵树一样。
只是那斧头印虽然深,却只有两道。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很明显,这棵樱桃树直到最后也没有被砍掉。
张三娘没想到这她都知道,心道不愧是仙师,就是不一样。
“是我家的那个,以前要砍掉这树。”张三娘也不隐瞒了,“白姑娘,这树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啊?”
白拂英道:“你觉得有不妥?”
“我哪知道这个……只是……”她看了白拂英一眼,“我家那个,就是没在这棵树下的。”
说到这里,张三娘也垂下头,神色中带了几分悲伤与疑虑。
白拂英“嗯?”了一声。
“怎么回事?”
张三娘深吸一口气,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她丈夫名为吴老七,是他家的第七个孩子。
吴家颇有家资。吴老七的爷爷的奶奶的兄弟据说是修真者,也就是村民们敬畏的“仙师”。
这气派的宅子也是在那时候攒下来的。
也正因如此,张三娘独自带着孩子,也没被别人欺负了。
毕竟修真者年龄以百计。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吴家的人都没了,但说不准那位修真者还活着呢。
当然,吴老七和张三娘都没见过这位传说中的祖上。
吴老七前边有六个兄姐,但都没活过成年。
只有他长大娶妻,顺理成章地继承了祖宅。
刚成亲那两年,他倒没有什么异常。
但没过多久,他忽然就生了一场怪病,终日噩梦缠身丶昏睡不醒,偶尔还会咳血。
人也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下去。
十里八乡的大夫都找遍了,甚至连城里的大夫都找了,病就是没什么气色。
“就是有一天,他不知道怎么的,就醒了。”
张三娘拿帕子擦了擦眼泪。
回忆从前对她来说不是什么轻松的事。
白拂英坐在她对面,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一醒,就去拿了平时砍柴的锄头。我吓坏了,问他干什么,他就说要把树给砍了,不能留着这祸害。”
吴老七拎着斧头,不顾张三娘的阻拦,直接冲到樱桃树下面。
只是他久受疾病摧残,根本没什么力气。两斧子下去,树还没如何,他先倒下去了。
说到这里,张三娘再也忍不住,又哭起来。
白拂英等了一会儿,等她冷静下来,才继续发问。
“也就是说,你觉得他的死和樱桃树有关系?”
张三娘揪着手帕:“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许是他当时糊涂了。不过那树总归是不吉利的,后来我也想找人把它砍掉。”
“为什么没挖?”
张三娘叹了声:“原本砍树的人都找好了,但是没砍几下,冬花就生了急病……我想着以前的事,就再也不敢动手了。”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这整个宅子都有些阴森森。
但她的积蓄,也只够母女两人生存而已,说搬走,能搬到哪里去呢。
所幸一直也没出事,就怀着侥幸心理,在这宅子里一直住下去了。
不过这事到底还是在她心里留了个结。
张三娘平时从不往那树底下凑,也不让冬花过去。
白拂英陷入沈思。
见状,张三娘更害怕了:“仙师……不对,白姑娘。白姑娘,那树该不会真有问题吧?我在这宅子里也住了快十年了,也没啥事啊?”
白拂英摇摇头:“还不能确定。”
她虽然感觉这宅子有异样,但却无法笃定就是那棵树有问题。
而且她刚才也探查过,没发现樱桃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说不定这樱桃树只是个幌子,真正的问题在别处。
也有可能,这宅子的异常是因地理条件自然形成的——修真界并非没有这样的例子。
吴老七的死,也有可能只是巧合,就像张三娘所说的,死前犯了糊涂。
听她这么说,张三娘又是庆幸,又是忐忑不安。
最终只能长叹一声。
得了张三娘的同意,白拂英查看了宅子内的其他地方,还是没发现异样。
一天就这样过去。
晚上又起了风,狂风吹在宅子的墙上,发出悲切的哭声。
白拂英盘腿坐在床上,缓慢地运转着心法。灵力逐渐在体内堆积,冲刷着她的经络。
忽地,院子外的狂风暴雨中,突然传来一道急促的敲门声。
是院子的门被敲响了。
敲门的人似乎很着急,见没人应答,敲门声愈来愈大,甚至大嗓门喊起了张三娘。
听声音,正是昨天刚和白拂英打过交道的青柳村村长。
白拂英打开窗,透过窗户和雨幕,她隐约看到远处的院门前站了几道身影。
这声音不小,把隔壁的张三娘也吵醒了。
她披上外套下了地,慌忙地去开门。
这么晚村长来敲门,还这么急,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白拂英没有出去,只是站在窗口静静地看着。
“来了来了!!”
张三娘高声应了两句,披着蓑衣,穿过暴雨打开了庭院的门。
刚一开门,见到外面站了好几个陌生人,也有点惊讶:“村长,这是?”
话一说出口,张三娘又看到几个陌生人身上都带着刀剑。
“这也是,仙师?”
村长“哈哈”笑了两声:“这几位是灵衍真宗过来的仙师,正好从这里路过的。”
他不用说,张三娘就知道又是要借宿的。
整个村子,就数她家宅子最大,条件也最好。
况且,吴家祖上也出过“仙师”。
要是不小心惹怒了他们,他们不看僧面看佛面,说不定看在吴家祖上的面子上,不会和张三娘计较。
换成别人,可没有这么好的待遇。
几名年轻人还算有礼貌地对她笑了笑。
张三娘更为难了:“村长,不是我不想,可我这屋里还有一个仙师呢!”
这时,三名年轻人里为首的那位女修温和开口。
“大娘莫要害怕,等我们询问那位道友的意见,要是他同意了,我们再借宿可否?”
她说话时语气温柔,不自觉间安抚着别人的情绪。
张三娘想了想:“我倒没什么不行的,只是仙师她应该睡下了 ”
女修笑了笑。
都是修真者,耳聪目明,这么大的动静怎么会听不到?
而且她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压低声音,以修士的耳力,绝对能把她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这也是她故意为之。
毕竟她只是来借宿的,不是来打架的,释放出一个友好的信号,对双方都好。
实际上,她猜测得没错。
白拂英确实听到了。
她坐在窗边,轻轻挑起眉毛。
灵衍真宗的人……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还是说,像她一样只是路过?
在这种偏僻的地方遇见三大宗门的人的确有些出人意料,但白拂英也不是很害怕。
“我没有意见。”
她的声音也很轻,甫一出口,就被淹没在暴雨中。
但灵衍真宗的三个人也听到了。
三人脸上都露出笑容:“她答应了。”
张三娘这才点点头,带着三人进了院子。
白拂英站在窗口,视线穿过黑夜,看清了那三人的样貌。
为首的是名女修。她穿着身草绿色的衣裳,相貌不是特别出众,但神色温柔,观之可亲。
白拂英眼神一动。
这女修叫萧莹,在中洲也小有名气。
她是金丹期,是宗门联合大比的热门夺冠人选。
在整个灵衍真宗乃至中洲,都是光芒万丈的人物。
不过谢眠玉横空出世后,她的光芒就被掩盖过去,黯淡了几分。
不过,萧莹本人似乎不觉得有什么。
除了萧莹以外,她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
三人都没有穿弟子服,只做寻常打扮,风尘仆仆。
萧莹正跟在张三娘的身后,绕过院子里积满的水洼,朝着宅子的方向走过去。
她带着师弟师妹来这附近,是要做任务的。
只不过滂沱暴雨一连下了两日,仅有的线索都被冲走了,三人来回奔波,什么都没找到。
中间好不容易找到了线索,但又断了。
不仅如此,还有人受了伤,需要找个地方休息。
正好路过青柳村,就想着打听点线索,顺便借个宿。
“大娘这些日子有没有见过修士?”
张三娘道:“修士?”
她看了眼宅子里,又看了看萧莹三人。
她这两天见到的修士,比她这辈子见到的都要多了。
张三娘摇摇头:“除了你们之外,没有了。”
听到这话,萧莹身后的两人有些泄气。
“师姐,我们是不是找错了?”
“或者师门的情报有误?”
萧莹正欲回答,馀光却瞄到不远处的窗前映出一个人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