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6章 漆黑之毒
天色渐晚, 夜幕吞噬了整片荒山,山上的嶙峋怪石均化作可怖的幽影。
只有群山之间,隐约可见通明的灯火。
地牢镶嵌着的金光石发出刺眼光芒, 照亮了牢中的环境,也照亮了被关押者惨白的脸。
白拂英坐在地牢最偏僻昏暗的角落, 闭目养神。
佯装昏迷被那些人带走后,她和左茯苓,以及那些修士, 都被关到了这个地牢之中。
地牢不大, 在白拂英等人被关进来之前,里面就有不少人了。
只是这些人大部分要么神情麻木地呆坐着, 要么靠在角落休息, 没人分给白拂英等人一个眼神。
白拂英大概是这地牢中,唯一一个保持清醒的人了。
她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盘腿坐下。
进地牢时,她的储物袋和剑都被收走了。
白拂英也不在意, 反正关键时候,她还可以使用剑意。
左茯苓在她不远处,还昏迷着。
白拂英检查了一下, 发现她呼吸正常, 也没有太严重的外伤,应该没什么大事。
等毒雾的麻痹效果散去了, 自然就能醒了。
果不其然, 过了一会儿, 和白拂英一同进来的修士陆陆续续醒了。
面对陌生又黑暗的环境, 他们先是怔了一瞬, 随即大声吵嚷起来。
“这是哪里?!”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我的刀不见了!”
人声混杂,其中还夹杂着不知道是谁的低声啜泣, 吵吵闹闹,几乎要把地牢掀翻。
很快就有一个拿着刀满脸横肉的女看守走进来。
她站在门口,凶神恶煞地环视一圈,粗声道:“叫什么叫!不想死就闭嘴!”
不过,虽然她表现得很凶,但不妨碍有蠢货和她顶嘴:“你们是什么人!抓我们干什么!”
说着,竟不顾一切,朝着那女修冲去,想推飞她直接逃开。
看守冷哼一声,只擡起了一只手,把试图挑战她权威的人都抽了回去。
“你们灵力都被封了。”她把手在衣服上抹了抹,抹去掌心的鲜血,“老老实实别找死,说不定还能多活两天。”
说罢,她朝着被她打伤的几人努努嘴,“砰”地一声关上了地牢的门。
只剩牢内众人面面相觑,许是被这女看守镇住了,一时间竟没人再敢挑事。
而白拂英也从刚才那几人的吵闹中,简单得知了他们被抓的原委。
原来那十几个被抓的人并不都是一起的。
有些是采药的,有些是出来找妖兽挖内丹的,还有些只是路过。
但他们都很倒霉地被武寒光的人盯上,然后又被迷晕,扔到了这地牢中。
期间经历,大差不差,只在一些细节上略有不同。
也就是说,武寒光是随机抓人。
他到底要做什么?
白拂英盯着地牢的门,有些出神。
可能是被那凶神恶煞的看守吓到了,地牢中没人再大声吵嚷。
但修士们还没放弃逃生,敲敲东边的墙壁,摸摸西边的牢门,企图找出一条逃生之路。
也就是在这时,左茯苓醒了。
她和白拂英在一起,当时吸入的毒雾不少,直到现在才醒过来。
“我们这是……”她眨眨眼,适应着地牢的光线,“被关起来了?”
白拂英点点头。
左茯苓坐直身体,朝着周围张望了一下。
她头脑还有些不清醒,想要运转心法驱散体内残存的毒素,然而刚一动作,她的面色就变得十分难看。
“我的灵力用不了了。”左茯苓道,“是那些毒雾!”
看了眼周围情况,又是大皱眉头。
“武器也被拿走了,灵力也被封了……你怎么样?要是也不行,就只能等着城主派人救我们了。”
闻言,白拂英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你觉得他会来救我们?”
左茯苓颓然坐到一边:“你不是城主的师侄?城主总不会放弃你。”
不过,她也就嘴上这么说。
实际上,左茯苓心里清楚得很,瞿不知谁也不会救。
要是他真那么重视两人,也不会就这么把两个人派出来送死。
没错。
送死。
左茯苓低下头,神情黯然。
白拂英看她这样,想了想,还是压低声音回答道:“我吸入的毒雾不多,还能用一部分灵力。”
左茯苓惊喜地看向她,馀光瞄到她手臂上,微微一怔:“你受伤了?”
白拂英擡手看了一眼。
是她打斗时,手臂不慎被对手的毒腐蚀了,留下了半个拳头大的伤口。
因是被毒腐蚀的,那伤口凄惨地暴露在空气中,看上去甚是骇人。
左茯苓去摸储物袋,想找出伤药来。然而一摸却发现,自己的储物袋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
“我储物袋被他们拿走了。”
左茯苓咬咬牙,忽地想到了什么,伸出手在怀里一掏,拿出个小药瓶来。
“你给我的丹药,我没收进储物袋里。”
她把药往白拂英的方向递了递,心中庆幸。
白拂英只看了一眼,就拒绝了:“你自己留着吧,说不定能恢覆一点灵力。”
反正以她的体质,这点伤要不了多久就好了,吃丹药反而是浪费。
左茯苓狐疑地看她一眼:“你不觉得疼?我听城主说,中洲的人都细皮嫩肉的,一点伤都受不了。”
白拂英把手臂缩回袖子中:“没感觉。我习惯了。”
“习惯了?”左茯苓更疑惑了,“你以前受过很重的伤?可是我听说你在玄云仙宗,好像地位还不错?”
这个“听说”的情报,是从情报铺子那边买来的。
从白拂英进入城主府那天开始,左茯苓就把她当做假想敌,去情报铺子花高价买了她的情报。
只不过情报铺子的消息不是很全面,她也只知道一部分。
白拂英避而不答:“你好像很想知道玄云仙宗的事情?”
和左茯苓认识这么两天,她已经是第二次把话题引到玄云仙宗上了。
左茯苓被她说中心思,神情僵硬了一瞬:“我只是想更了解城主……”
白拂英冷嗤一声,不说话了。
左茯苓“哎”了一声:“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她这几天和白拂英一起赶路,气氛也不像最开始那样剑拔弩张了。
左茯苓自认也摸清了对方的性格,偶尔也能和她聊上一会儿,打听打听中洲的事。
可惜白拂英总是说到一半就不说了。
几天下来,左茯苓根本没打探到任何情报。
白拂英闭了闭眼:“除了城主,你就没话可讲了吗?”
左茯苓喜欢瞿不知,她可不喜欢。
不仅不喜欢,她还觉得恶心。
和这个满心都是瞿不知的家夥讨论它,还不能表现出反感,更让她难受。
还不如闭嘴不说话,还能落得个清静。
左茯苓皱眉,不高兴道:“我的命是城主救的,我父母的仇也是城主帮我报的,我不提城主还能提谁!”
白拂英正欲说话,捕捉到她话里的某个信息,话到嘴边却突然一转。
“城主救了你?还帮你报仇?”
瞿不知……是那么好心的人吗?
白拂英前世和原剧情中都没提过左茯苓的过去。
很显然,在这本书里,她就是个无足轻重的炮灰。
存在的意义,就是如同一个秤砣一样,被摆在天平的另一端,然后缓慢且痛苦地翘起。
但此时听左茯苓这么一说,白拂英立即意识到,“瞿不知的恩情”,也许存在某种猫腻。
左茯苓刻薄地翻了个白眼:“难道还能有假?”
难得白拂英愿意捧场,她扬眉吐气,想要把城主对自己的好一口气都说出来,然后在白拂英耳边循环播放八百遍。
“我以前——”
“咣当!!”
铁门被打开的声音在地牢中响起,紧接着是看守女修那中气十足的声音。
左茯苓止住话头,两人同时看向牢门方向。
不止她们,其他人同样投以疑惑的目光,都不知道这看守为什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又过来。
难道又有人惹到她了?
看守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将众人恐惧的目光尽收眼底。
她满意地狞笑了两声,走进地牢,看着牢中众人的眼光就像是盯着待宰的羔羊。
“你,出来。”
她看了一圈,总算找到了个还算满意的人:“就是你,之前顶撞我的那个。”
那名男修磨磨蹭蹭不想过去,但仍旧不敌她蒲扇一般的大掌,如同小鸡仔一样被提溜着走了。
牢门再次“砰”地关上。
紧接着响起的,是牢门落锁的声音。
看守沈重如鼓点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黑暗中。
只留下地牢中众人,人人自危,过了一会儿,才有小声的议论声响起。
沈默了一下,左茯苓压低声音:“她带那个人走,是要干什么?”
“不知道。”
左茯苓道:“反正肯定不是好事……”
说着,她抻长脖子看了看:“这牢里应该有在我们之前来的人,他们应该知道点什么。”
左茯苓自告奋勇站起身。
“我去问问。”
白拂英视线跟着她。只见左茯苓打量着洞中众人,最后选了个低着头窝在角落里的小女孩。
那女孩看着还不到九岁,却瘦得皮包骨头,躲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左茯苓过去半蹲在那女孩身边,女孩就如同畏光的野兽一般,“蹭”地一擡头。
当看到她面容的瞬间,左茯苓便倒吸一口凉气。
——那并不是一张女孩的脸。
准确来说,那张脸太过“面目全非”,以至于根本看不出它属于年幼的幼童,还是属于垂垂老矣的老人。
深紫色的毒痕遍布于她的脸上,伤疤道道凸起,像是丑陋的蜈蚣,连五官都因着伤疤而扭曲。
不只是脸上,躯干上丶四肢上,甚至是脆弱的脖颈上,都盘踞着这些恐怖的毒痕。
再向下看,她的手指也因毒而融化,血淋淋地黏连在一起。
左茯苓自认也是个心黑手狠的人,死在她手里的人也是数不过来。
但冷不丁见到这一幕,也是被吓得直接站起来后退一步。
“你……”
话到嘴边,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在看见这张脸的瞬间,她想要得到的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左茯苓站在原地纠结了一会儿。
看到她不再靠近,那女孩重新低下头,稀疏的头发挡住恐怖的面孔。
左茯苓有些魂不守舍地走回来。
白拂英一直盯着她的动作,自然也看到了那张面目全非的脸。
不过比起左茯苓,她淡定得多,也冷静得多。
那张白皙的面孔上,始终没有流露出分毫情绪,就像是一张永远平静的古画。
“她……”左茯苓抿了抿唇,“她……”
白拂英道:“他们也许是被当做试毒的毒人了。”
这手段也不算罕见,大部分太荒人都有所耳闻。
左茯苓想了想:“可我记得,武寒光并不用毒。”
他似乎更擅长结界之术来着,从前和瞿不知战斗,用的也是阵法之类的手段。
的确,白拂英得到的情报中,也没有武寒光擅毒这一条。
“说起来,”白拂英忽然想到一个点,“你怎么知道抓我们的那些人,是武寒光的手下?”
左茯苓顿了一下:“因为其中有一个人我见过。她眼皮上有一块浅红色的胎记。”
那也是挺多年前的事了。
那次武寒光带着手下,在瞿不知的必经之路上布下了结界,打算截杀他。
这个有胎记的女人,就是其中一员。
当时左茯苓也在场。
“她认得你吗?”
左茯苓想了想:“应该是不认识的。我当时没有直接参与战斗,只是在一旁观战。”
“只不过……”她有些疑惑,“她以前也不是毒修来着。”
也就是说,武寒光以及他的手下,都转修他道了?
想到瞿不知曾经告诉自己,他当年重创武寒光,靠的是下毒,白拂英忽地有了想法。
该不会是瞿不知下的毒太难缠,为了摆脱毒的影响,武寒光只能改修毒了吧?
那么问题又来了。
瞿不知信誓旦旦和她说武寒光只有金丹初期,但这是在他中了毒的情况下。
如果武寒光已经掌握了克制毒的办法呢?
白拂英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只是她,所有人都冷静下来,低着头想着怎么逃出去。
一时间,地牢安静了许多。
不过,这种安静只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
很快,那标志性的沈重脚步声就在远处响起,勾起了地牢内众人的恐惧。
那个看守……她又来做什么?
在安静到诡谲的氛围中,脚步声一点一点地接近。终于,地牢的门猛然被推开,一道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
看守站在门口,她手里还拎着一个干枯的人。
毫不留情地把人往地牢里一扔,看守又点了两个人:“你们两个。”
被点到的人畏畏缩缩不敢上前。看守不耐地皱着眉,把人一手一个强行拖走,只剩下众人噤若寒蝉。
过了一会儿,才有人想起来去看那个被扔进来的人。
然而才刚一接近,那个被扔进来的人突然高声惨叫起来。
那叫声十分悲惨,刚刚要去扶他的人脚步一顿,不敢靠近了。
不只是他,周围的人也都默契地后退几步,让出一个圆圈来。
那被带走的男修就躺在众人视线的正中,疯狂而凄惨地扭动着。
他被带走时,身上没有太多伤口,此时却是遍体鳞伤。可那鲜血淋漓的伤口中渗出的不是血,而是黑色的不祥毒液。
“他这……”
“发生了什么?”
众人议论纷纷,皆是对这男修的模样产生了恐惧。
白拂英眼神一变,馀光注意到那男修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仿佛很快就要破体而出。
她扯着左茯苓,低声道:“往后些。”
左茯苓摸不着头脑,被她拽着后退一步,刚要问为什么。
下一刻,那蠕动的东西猛地一停,随后如利箭一般,“噌”地从男修皮肤中蹿出来!
那并不是什么生物,而是一种黏稠的黑色液体。
但现在,它就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一般,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袭向其中一名围观者。
修士的眼力速度都不错,即使没了灵力,基本的身体素质还是有的。
那人见攻击朝自己袭来,闪身一躲,伸手抓住身旁另一人,往自己面前一挡!
那黑色液体顺势落到充当盾牌的修士身上,霎时间又是一声惨叫!
被击中的修士仰面倒下,身体抽搐起来。而其馀人慌忙散开,离他老远都不放心。
左茯苓显然被恶心到了:“那是什么东西?是虫子?还是什么?”
白拂英思索几息,摇摇头:“不是虫子。”
她不禁想起前世听说过的一种以人养毒的法术。
就是将毒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注入人体中,让它沿着人的灵脉流动。
比起一些妖兽,人体经脉结构尤其适合修炼,体内贮存的灵力也都经过提炼,尤为纯粹。
毒素进入人体后,逐渐吞噬这些灵力。与此同时,毒素也在循环的过程中得到提炼,变得更加精纯。
这种精纯的毒素,正是许多毒修梦寐以求的。
只不过,白拂英对这种提炼法只是知道,具体的操作方法也一概不知。
难道武寒光就是在用这种办法修炼?
白拂英想着,忽地眯起眼。
也许……她只是说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