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 朔月秘境
在场的不止白拂英一人。
大半个太荒的修士都云集于此, 等待秘境开启。
甚至很多修士从秘境现世开始就在这里住下了,几个月来楞是没挪一步,免得失了先机。
见到这一幕, 众人心中都是一沈,面色更是奇差无比。
也有人心中急躁起来, 怕继续等下去浪费时间,又怕抽身离开后秘境反而开了,左右为难。
白拂英视线隐蔽地打量着众人。
等在这里的人什么修为都有, 大部分都在练气后期到筑基前期之间, 少部分是练气五层左右。
低于练气五层的几乎没有,毕竟来秘境的路上也十分危险, 修为太低甚至走不到秘境。
所以, 她是场上修为最低的。
白拂英:“……”好吧。
她从林中走来时,也有几个人注意到了她。
当看到她修为这么低,几人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却都默契地压下心思,没有动手。
除了白拂英这个修为最低的,在场还有其他三人最惹人注目。
那三人张扬地穿着统一的白紫色制服, 身背武器, 衣着华丽,正聚在一棵树下, 轻声说着什么。
他们姿态闲适, 好像根本没注意到场上修士那忌惮的目光, 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嗯?”
忽地, 三人中最年长的那位修士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疑惑地擡起头朝着白拂英的方向看去。
白拂英立即垂下头,朝着后方树木的阴影中缩了缩, 避开他的视线。
她可不想这么早就暴露。
男修看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拧拧眉头收回了目光。
见状,他身边一名女修问道:“裴师兄,出什么事了吗?”
裴景言道:“无事……就是感觉……”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也不知道该怎么具体描述。
这里人这么多,有不少人暗戳戳打量着他们,都不怀好意。
裴景言经过昨晚一场恶战,已经知道太荒修士都是什么德行了,被他们这样盯着倒也不奇怪。
只是,刚刚那道视线阴冷冷的,注视着他,像是注视着一个没有生命的死物,让裴景言格外在意。
他皱着眉,又隐晦的看了眼四周,还是没找到那视线的来源。
而他身旁两位师弟师妹听他说没事,就开始聊其他的了。
“这太荒一点也不像我想的那样,太没意思了。”
“我们是来进秘境的,又不是来玩的。”
“顺便嘛。不过也不知道,其他两个宗门的人现在在哪里。”
模糊的说话声传来,白拂英躲过裴景言的视线,伸手拉住斗笠的檐。
她没想到,来的会是裴景言。
裴景言是执法堂的首席执守,他性格正直丶刚正不阿,当年对她处刑时,也是毫不留情的。
在她还没被流放那会,他的修为就无限趋近于金丹期,只是不知为何迟迟没有突破。
秦阔提供的信息中本来没有裴景言的名字,她还以为他会老老实实留在玄云仙宗闭关。
看来,他这是来找突破机缘来了。
另外两人,一个是赤丹峰的亲传,另一人也是执法堂的,天珠峰那名内门不知出了什么情况没有来。
正想着,白拂英听到那边有人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你还记得那个白拂英……”
“谁能忘记啊,因为她,我们这段时间可受了不少恶意中伤。”
“她不就是被流放太荒了吗?”
“对啊,不过我觉着她应该已经死了吧,就算没死也活不了多久了。要我说也活该,谢师兄对她那么好,她说背叛就背叛。”
两人说话时,语气满是厌恶,连动作也不自觉地粗鲁起来,显然对她是讨厌极了。
“她受了罚命剑阵这等极刑,就算不死,也只能在淤泥里打滚了。”
“说起来,给她执刑的,不就是裴师兄吗?”
听到两人叫自己,裴景言回过神,沈声道:“慎言。”
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她已被逐出宗门,付出了应有的代价。此后尘归尘,土归土,不要再提她了。”
丹峰弟子撇了撇嘴:“便宜了她。”
两人到底没继续说话。
白拂英站在不远处,旁听了整场对话。
对于两名弟子的怨恨,她没有任何反应,好像他们咒骂的不是她,而是另外的谁一样。
不过听到裴景言止住两人的牢骚时,她才略有惊讶地挑了挑眉,随即讽刺地笑了声。
应有的代价?
什么叫应有的代价?
她什么也没做错,却一生漂泊;而有些人,明明错得荒唐,却能名利双收。
世间本就是没什么“应有的代价”的。
所谓代价,所谓报应,只是一把被人拿着的刀。当面对强者时,它钝拙无比,砍向弱者时,它又所向披靡。
白拂英没有继续听他们三人的谈话。
左右他们不可能说什么机密,聊的也都是一些没营养的话题。
偶尔还会提到谢眠玉,还会恶心地吹捧几句,顺便踩踩她,也不知道谢眠玉怎么散养出这么忠诚的狗。
白拂英走到稍远的另一棵树下,倚靠着树干闭目养神,实则分出精力,盯着场上众人的一举一动。
山雾缭绕,白色的雾气给山间增添了几分神秘。
随着雾气的弥漫,所有人都噤了声,凝重地打量着秘境的入口,一时间,山间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白拂英甚至能听到山雾凝成水珠,附着在树叶上的声音。
毫无疑问,这种寂静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不适。
每个人的身体都紧绷起来,心中在同一时间升起同样的预感——
秘境,这次真的要开了。
就像是听到了众人的心音,下一瞬间,一道金色强光自天上而落,驱散浓重的雾气,与灵气罩相连。
霎时间,原本平静的灵气罩仿佛被这光芒唤醒,欢快地沸动起来,与那金光结合在一起,散发出令人难以直视的色彩。
一阵地动山摇!!
仿佛群山之下,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树木催折,山石崩裂,道道裂缝从脚下破开,众人纷纷站立不稳,或借力跳上周围山石,或踏空而上,冷眼俯视着山间的变化。
白拂英越过一条一人宽的裂缝,跳上一块□□的巨石。
她早有准备,动作极快,一出手,就占据了一个最方便观察秘境情况的位置。
也有人与她盯上了同一个位置,见她修为不高,就想对她出手。
但白拂英也不是吃素的,又占据了有利地形,略一出手,就将敌人打落山崖。
其馀人见她不好惹,也明智地放弃了与她争斗的想法,默默选了其他位置。
白拂英稳住身形,静静看着前方的灵气罩。刚刚那般变化后,灵气罩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九扇漂浮在半空中的门。
这门似铁非铁,似石非石,形态古朴粗犷,门上缠绕着无数金色的符文。
那些符文如同一条锁链,盘踞在半空中,缓慢而有规律地游动着,仿佛将那些门彻底封禁了。
随着门的出现,金色光芒渐熄,坍塌之势也逐渐停止。
不知是谁,朝着门的方向投了一颗石子,那石子穿过符文,径直没入门后,在门上带起一阵水波般的涟漪。
涟漪打破了诡异的寂静,就在这瞬间,所有人都动了!
密密麻麻的黑色人影如同潮水,毫无顾忌地朝着门的方向涌来,一时间各种灵光大盛,怒喝与惨叫声不绝于耳。
所有人都不想当最后一个——万一这个秘境容纳的人有限该怎么办?
万一去晚了,里面的好东西被人拿走了该怎么办?
白拂英从高处纵身一跃,剑的寒光凝成一条线,悄无声息地斩杀了几名拦路的修士。
剑锋上染了鲜血,白拂英似无所觉,看着前面打成一片的修士,掏出飞针用灵气一甩!
飞针天女散花般落下,有几人躲闪不及,被针刺中大穴,当场失去了战斗能力。
另几人反应快些,侥幸躲开,见到白拂英从后面冲出来,目光闪了闪,也不和她计较,转身就朝着门的方向奔去。
现在可不是和人纠缠的时候。
所有人来到这里的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进秘境!
众人各展神通,有用毒毒倒一大片的,有抱团取暖的,还有的动作灵活,见缝插针往里钻。
而在这么混乱的情况下,裴景言三人自然也成了场中的焦点。
他们在门出现的瞬间就御使飞行法器,朝着目标飞过去了,此时看着是轻描淡写丶衣袂飘飘,与太荒众人的狼狈形成鲜明的对比。
曲云廷不屑道:“太荒的修士,真是一点礼仪都没有。”
他虽然去过几次秘境,但去秘境的修士不说彬彬有礼吧,至少也不像太荒修士一样净用些阴损手段。
裴景言却眉头一皱,正欲让他小心,忽听到极细的破空声,馀光更是瞄到一道微不可见的银光朝着曲云廷的喉咙射过来。
他瞳孔一缩,高声道:“小心!”随即一道剑光尖啸着朝着曲云廷方向掠去,正好挡住那道银光。
银光被挡住,卸了力道,啪嗒一下掉在飞行法器上。
裴景言弯腰把它捡起来,只见那银光赫然是一根一指长极细的钢针。
钢针通体银白,只有针尖呈现出一种黑绿色,显然是淬了毒的。
这招实在阴损,对方出手又实在隐蔽,若非他及时发现,曲云廷就算不死,也要遭罪了。
曲云廷见状后怕不已,忍不住破口大骂去。
裴景言收起针,催动飞行法器继续向前,只是动作却谨慎了不少,目光不断扫视着人群,眉宇间闪过深思。
是什么人?
曲云廷能获得进太荒的资格,实力自然是不弱的,这银针悄无声息,竟然连他都没有察觉。
虽然也有曲云廷大意的原因,但也能说明偷袭者小有实力。
如果这偷袭者只是随机动手还好,若是特地针对他们三个……
裴景言敛下思绪。
场面太过混乱,他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人,也只能作罢。
白拂英:深藏功与名。
她带的钢针不算特别多,现在差不多用完了。
剩的最后一根,就无偿赠送给自己的老相识了。
虽然老相识们好像不太喜欢。
越过重重关卡,门已近在眼前。
白拂英眯起眼,双脚借力一跃而起,正欲跳进门中,忽地,背后一道剑气朝着她的方向斩来。
攻击来势汹汹,白拂英扭身持剑相迎,剑与剑气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白拂英擡眼一看,袭击她的正是裴景言。
但他没认出她,只把她当普通的太荒修士,挥出一剑后也没再管她了。
心念微动,白拂英手中动作微松。失去了抵抗,裴景言的剑气立马膨胀起来,强烈的冲击撞着她向后飞去。
白拂英借势激退,身形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后方飞去,只一错眼的时间,她便撞到门前,瞬间半个身子便没入门中。
她嘴角勾起冷冷的笑意。
下一刻,白拂英身体已经被门尽数吞噬。
一阵溺水的窒息感后,白拂英从门的另一端跌出,身体沈沈从半空中落下。
门内的世界黑沈沈的,天空中星河璀璨,正是夜晚时分。
而地上却也一片明亮,微光凝成一条白练,朝着远处流淌,一派梦幻之景。
天上银河与地上星河就这样一同向前延伸,最终在天际的某处交汇。
而在天与地交汇之处,所有灵气凝结,一轮明月升起,清辉倾泻而出,照亮了半个天穹。
失重感传来,白拂英来不及仔细观察,立刻调整好姿势,轻盈地落到地面一片白色星河之中。
只听“呼”的一声,随着她的落下,白光点点逸散,仿若萤火虫一般飞向远方。
原来这些白光并非什么星星,而是一种特殊的灵花,花瓣随风飘散,便带出点点灵光,映得周围亮如白昼。
白拂英却没有被这美景所迷惑。她握紧剑,环视四周,试图从密密麻麻的花中找到一条路。
然而这些花朵实在太多,远远望去,称得上一望无际,怎么也找不到路。
白拂英略一沈吟,想到自己刚才在半空中看到的明月。
那月亮那么大,显然不是普通的月亮,况且天地交汇,怎么想也都不寻常。
反正她现在也没方向,不如循着这条线索,看看那轮奇怪的月亮到底是什么。
打定主意,白拂英收起剑,朝着明月的方向走去。
这花海无边无际,又没有路,想要到明月处,她也只能沿着花海向前走了。
花朵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摇曳,白色的灵花周围萦绕着点点光芒,微红的花蕊散发出些许浅淡的香气。
白拂英凑近看了看,只见这花有七瓣,重重叠叠的花瓣内扣,护着红色的蕊,陪着绿色细长的茎,煞是好看。
花蕊颜色有深有浅,浅的就像是晚霞一样的绯红,深色则近似血色。
白拂英注意到,花蕊越深,花瓣越舒展,也许花蕊变色是这种花成熟的标志。
只是这花虽美,她却没什么欣赏的情致。
太荒毒草毒花很多,白拂英也是见识过它们威力的,自然也不敢小觑这些灵花。
虽然目前看来好像是没毒的。
沈吟几息,她从储物袋里掏出一瓶辟毒丹。
这丹药是她从天明剑宗那两人身上缴获的,品质比太荒的高了几倍不止。
辟毒丹不能解毒,却能预防中毒,正好应对现在情况。
服用过丹药,白拂英心中微定,穿过花海继续前行。
那轮明月极亮,远远地坠在路的尽头,白拂英倒是不担心迷失方向。
就这样朝着月亮的方向走了约一个时辰,远处突然传来人声,与人声一同响起的,还有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她目光闪动,看向声音响起的方向。
花海也有半个人高,将她身形挡住了大半,不仔细看还真看不见她。
来人大概有两三个,他们没注意到白拂英,一边走着,一边说着什么。
一个女人的声音。
“那破月亮还有多远啊。”
另一个粗犷些的女声回答她:“看样子还得走一段时间。”
第一个女人“嘶”了一声,骂骂咧咧道:“这破秘境,不是都说里面全是灵植吗?姑奶奶走了这么久,屁都没有。”
第三道声音也是女声,声音细细的:“二姐别急,说不定前边就有了。”
看来这是三姐妹。
那位二姐性子很急,看到无边无际的花海更是烦躁,拿着把砍刀一路乱砍。
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往边上一走,忽然就看到了伫立在花海中的白拂英。
三名女修被吓了一跳,立刻就戒备起来,白拂英只瞥了她们一眼,没有动作,走到另一边。
最沈稳的女修看着她,带着两个妹妹默契地向另一侧走去,避开了白拂英走的那条路线。
虽然都是朝着月亮那边去的,但这花海那么宽,错开走倒也不碍事。
进到秘境里的修士不少,能遇到不奇怪。见三人主动退让,白拂英也不说什么,继续向前走。
整个过程中,双方都没有说一句话。
不过也不是所有修士都这么识时务的。
白拂英甩了甩剑上的血。
此时,原本美丽的花丛已经被摧毁得乱七八糟,细长的茎折断一大片,白色花朵零落,上面倒着几具尸体。
这世上,大概还是不自量力的人更多。
鲜血顺着尸体滴落到泥土中,有几滴溅在花瓣上,将花瓣染成血红,连带着白色的灵光也变成了灰烬般的红。
白拂英收起剑,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伸出手指,指尖蹿出一簇金红色的火苗。
“去。”
金红色的灵火随她指挥,朝着地上的尸体涌去,仅仅几个呼吸间,尸体就被火焰包裹,随风燃烧殆尽。
白拂英收回火焰,看着地上的灰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本来是不打算浪费灵力处理尸体的,把他们留在这当花肥也不错。
但出于冥冥中某种预感,她又改了主意,把尸体给烧了。
具体是什么预感,她也说不清。
只是来到秘境之后,她没遇到任何危险,这种安全本身就令人不安。
又向前走出一段路,那股不安感非但没有停歇,反而如乌云般不断堆积起来。
白拂英停住脚步,也就在这时,她闻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血腥味。
有人死了?
死个人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血腥味也太浓了些,混杂着花朵的清香,更是显得诡谲而反常。
白拂英本不欲去凑这个热闹,但血腥味的来源,似乎正在她的必经之路上。
果然,没走出去几步,白拂英就听见一声惨叫。她动作顿了顿,加快了脚步。
像是感受到了诡异的氛围,灵花的光都黯淡了许多,连带着天上星光也暗沈沈的,仿佛在诉说着某种不祥之事的发生。
白拂英抽出剑。
她用剑轻轻拨开拦路的花枝,血腥味便像是冲破了什么封印,朝着她倾泻而出。
在这浓厚的血腥味中,一个人影一边发疯地砍着周围的花,一边跌跌撞撞地朝着她的方向跑过来。
“花……花……”
人影速度不慢,很快就来到了白拂英的不远处。她穿着灰袍,头发散乱,鲜血糊了满身满脸,远远看去,就像是个恐怖的血人。
白拂英定睛一看,这人不就是刚刚三人组里的老二嘛!
但她现在却是孤身一人,一边跑着,嘴里还在高声喊叫着什么,只是她的话太模糊,白拂英不太听得清。
见到她,对方身体反射性地一僵,很快眼睛一亮,径直朝她跑过来。
“站住。”
冷冷的声音响起,不带一丝温度,一道剑气落在她的身前,斩落无数飞花。
眼前人站在花丛中,斗笠挡住她的面容。花叶纷飞间,她的话语轻柔又冷酷。
“怎么回事?”
白拂英问她。
“是那些花……是这些花……”
她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这些那些的,话也说不清楚。
白拂英目光陡然锐利起来:“你是说,这些花攻击了你?”
她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女修。
虽然浑身是血,但好像没有什么伤口。
难道就如她所说,她身上的血,是这些花在搞鬼?
听到白拂英的话,女修连连点头,总算找回了组织语言的能力:“它会吸血,变红……”
白拂英眉头拧紧:“它怎么攻击人?”
然而这句话还没问出口,那名女修就发出凄厉地一声叫喊,一头栽倒在地上,身体散发出血色的光点。
白拂英后退一步,警惕地打量着那光芒。
然而那光点没有攻击的意思,只是呈现出螺旋漩涡状,随风融入空气中,渐渐消散。
不多时,女修的身体连同衣服都被彻底拆解成红色光点,除了一片被压倒的花丛,再看不出任何有人存在过的痕迹。
血腥味更浓了。
亲眼见到一个大活人消失在自己面前,白拂英心中提起十分的警惕来。
这漂亮梦幻的花海,果然有问题。
且问题不小,能让三个大活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是毒吗?
还是其他的什么手段?
白拂英垂下眼帘,视线移到一朵灵花上。这朵花已经完全盛开了,在那一尘不染的花瓣的簇拥下,花蕊展露出血腥的红色。
半晌,她笑了一声。
一道剑光闪过,盛开的花被齐头斩落,花朵倒栽到泥土地里,只留下一棵孤零零的茎。
管它呢。
想吸她血的人多得是,它还排不上号呢。
衣摆蹭过花丛,白拂英没有回头。
而这花也一直十分安静,至少白拂英没有被它攻击。
路过血腥味最重的那片区域时,她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月亮,天空,花海,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秘境中没有昼夜之分,只有永恒的夜晚。白拂英擡起头,那轮明月就落在天边,沈静地注视着在花海中挣扎的人们。
离得已经近了。
月光的薄纱毫无阻拦地披在她身上,白拂英伫立在花海中,任由风吹动她的衣摆。
向前望着,她隐约能看到月亮中的场景——在那轮宝贵的明月中,似乎建造着秀丽的亭台楼阁,楼阁那飞扬的檐角,也成了月亮中一抹古老的幽影。
倏然间,一声急促的剑鸣扰碎了宁静的月光!
是裴景言!
紧随剑鸣之后出现的,是骤然浓烈起来的血腥味。
这味道扭曲地聚集在一起,吞噬着过往的行人,白拂英屏住呼吸——她有预感,要来了!
砰!!
灵光转换为血红色,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袭去!白拂英一个翻滚跳跃,躲过这抹血光,身形飞速朝着远方掠去。
事到如今,她也顾不上前边是不是有裴景言了。
见白拂英要跑,那红光却不依不饶,紧随其后,想要牵住她的动作。白拂英脚尖踏过一朵半开的花,化作幽影穿过微光。
就在她错身想要离开的刹那,那些无害柔顺的白色灵光忽地聚在一起,仿佛形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
它们没有攻击力,也不像红光那样能紧追着白拂英不放,但凝结在一起,就像是一滩明亮的淤泥。
白拂英陷入其中,四肢便被裹起来,动作迟滞了许久。
抓住她动作变慢的破绽,那红光紧随其后,朝着她身体钻过来,眨眼间就到了眼前。
白拂英清楚得很,若是被它得逞,恐怕要落得和那三名女修一样的下场!
她神色微沈,大力挣扎起来,然而那白光有花海作后盾,竟然越聚越多。她就像真的陷入泥潭一样,越挣扎陷得越厉害。
危急关头,白拂英依旧保持着冷静。她看了眼红光,深吸一口气,慢慢闭上了眼。
她还有一个杀手鐧……
越是危急,她的心绪反而愈发平静,思绪渐沈,转瞬间又来到了那片虚无的空间。
“凝意为剑……”
空灵的声音不断重覆道。
“凝意为剑……”
细如雪落屋檐之声的呢喃过后,便是一声脆响。
前日被剑鸣声打断的思绪再度衔接,仿若一颗种子冲破坚硬的土层丶肆意生长,直冲云霄。
刹那间,纯白的空间被冲破,有什么东西冲破了意识与身体的桎梏,由虚化实。
白拂英蓦然睁开眼,一道雪亮的剑光自她身前凝出,径直撞向来势汹汹的红光!
两道光芒轰然相撞!
红光瞬间被击散,天女散花般飞落成无数个散乱的光点,自天空纷纷扬扬地落下,好像这花海之中,下了一场红色的雨。
白拂英的剑意穿过溃不成军的红光,一路向前斩去!
剑光所到之处,花海寸寸湮灭,瞬间白光漫天,直到几里外才彻底消散。
恍然间,白拂英听到一声轻轻的笑。
白光消散,她轻盈地落到地上。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白拂英握紧剑。
脑海里的纯白空间被她击碎,这也代表着,她初步掌握了剑意。
她现在实力尚弱,这样的攻击用出一两道就力竭,但白拂英仍旧很欣喜。
这道剑意,是她掌握力量的开始,也是她覆仇之路的开端。
这欣喜只持续了几息,白拂英就压下心中欣喜,继续向前。
这个开端,可还没有结束呢。
月光泠泠落在白紫色的弟子服上,轰鸣的声响已经停歇。裴景言手中的剑却仍旧嗡嗡作响,久久不能平静。
这是剑的共鸣。
裴景言压住剑柄,半晌,剑的躁动终于平息。只是他心绪却无法平静,目光穿过花海,遥望方才那剑气激荡之处。
柳秋心走到他面前,疑道:“奇怪了,太荒还有这么强的剑修吗?”
曲云廷也跟着说:“师兄的勿言剑也有反应了,反应还那么大,也太稀奇了。”
勿言剑是裴景言的本命灵剑,自小就予他使用。一人一剑磨合多年,甚少出现这种不受控制的时候。
前段时间裴景言和谢眠玉切磋,这剑也只是有点反应而已,远没有到这般差点脱手的程度。
听到这话,裴景言眼神微暗。
虽然所有人都说他公正不阿丶性情刚正,从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白拂英叛宗一案后,他更是名声大噪,除了谢眠玉,他几乎是玄云仙宗这一代最有前途的弟子。
正直,强大。
但这都是裴景言的假面。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傲慢的,也不完全无私。
他推崇强者,憎恨且排斥弱者。
强者能劈山斩海丶能更天换地,强者能给宗门带来无尽的荣耀。
弱者就是凭依强者所生的藤蔓,是朝生暮死的蜉蝣,是最不值一提的存在。
他理所当然地偏向强者,即使知道白拂英一事或许有猫腻,那又怎样呢?
她若没事,有事的就是谢眠玉。
为了弱者而赶走强者,实在不划算。
至于他自己,当然也是强者。
裴景言就是带着这样的傲慢来到太荒的。
此时,太荒却出现了这样一位剑修。
就算只是远远看了一眼,他也能感觉到,那一剑的威力远超他能及,连他的本命灵剑,也想要拜服于对方。
没错,不是警惕,也不是柳秋心两人说的“特殊反应”,而是恐惧,是拜服。
若非他压着,他的剑恐怕就要飞走了。
这让他心绪格外覆杂起来。
见状,柳秋心试探着问道:“裴师兄这么在意,要不我们去看看?”
裴景言回过神:“不必。”
他整理好心情,又恢覆了那一副严谨正直的模样。
“好了。”他开口道,“那些光点防不胜防,你们小心些。”
顿了顿,忽然又想到进秘境时那偷袭的钢针,遂补充道:“还有这秘境里的人……看来太荒,也是卧虎藏龙啊。”
最后一句话很轻,像柳絮一样消失在空中。
白拂英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变成了神秘强者。
她加快了赶路的速度,快马加鞭朝着月宫的方向赶去。
新领悟的剑意很强没错,但以她现在的神魂强度,短时间内只能再用一次了。
月宫内情况未知,可能还有更强大的敌人。
她不想把剩馀的一次机会也浪费在花海上,因此只能更加小心,争取快些离开花海。
一边赶路,一边应付着偶尔袭来的灵光,终于,在她视线中出现了一座峡谷。
那里应该就是花海的尽头。
白拂英心中微定,正要向前走,眼前却出现了三道人影。
仔细一看,三人穿着白紫相间弟子服,不正是玄云仙宗三人吗?!
白拂英一楞,没想到到底还是遇到他们了,脚步迟疑了一下。
而在她出现的同时,裴景言三人也注意到了她。
当看到来者身形单薄丶修为只有练气二层之时,柳秋心和曲云廷都松懈了许多,眼中多了几分轻视。
裴景言的视线在白拂英腰间佩剑上转了一圈,没有动作。
白拂英也没有动作。
四人就这样无声地对峙着。
几息后,裴景言看向其他两人:“我们走吧。”
练气二层的修士,实在没什么好在意的。
在玄云仙宗,随便拿块石头一扔,砸到的人最低都有练气五层。
裴景言讨厌弱者,也不想和弱者浪费时间,他叫上两人,一同走向峡谷。
白拂英看着三人的背影,无声勾了勾唇,也朝着峡谷走去。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不想和他们三个走一条路,但谁叫路只有一条呢?
察觉到身后女修跟了上来,曲云廷烦躁地“啧”了声,有些不爽。
在他看来,对方就是见他们实力强想蹭,等有危险时候把他们当挡箭牌。
连他们三个对付那灵光都那么吃力,她一个练气二层能走到这里,肯定就是靠的这招啊!
似是察觉到了师弟的想法,裴景言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因为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三人也是名门正派的,看不起归看不起,也不会主动伤人,只能就这么捏着鼻子往前走。
离峡谷近了,风也愈发的凉。白拂英紧了紧外袍,眼中闪过一道流光,脚步愈发快了。
她速度快,玄云三人又磨磨蹭蹭,这么一转眼,她居然都跑到他们前边去了。
与此同时,裴景言也感觉到了什么,不由得催促道:“快点!!”
柳秋心和曲云廷不明所以,但师兄都这么说了,两人也只能加快速度。
但山间的风比他们更快。
砰!!面前的必经之路上凝起红光,朝着白拂英砸来,白拂英反应极快,向后一跳,躲开了这一击。
然而就这一躲的工夫,白光已经凝成大网,挡在通往峡谷的必经之路上,红光则挡住后退的路,两股光汇聚在一起,显然是想来个包抄!
白拂英后退几步,凝眉望着眼前的巨网。
玄云仙宗慢她一步,现在才走过来。见她停在原地,又看着面前的白色巨网,也知道发生什么了。
“该死!”曲云廷骂了一声,柳秋心脸色同样不好看。
裴景言看了白拂英一眼,对她能躲开巨网有些意外。但很快,他就不再关注她,沈声道:“它挡住了去路和退路,是想来个瓮中捉鳖。”
柳秋心道:“我们之前合力破了这灵光,这次再把它合力破开不就行了?”
“没那么简单。”
裴景言摇摇头,看向红光。在铺天盖地的红色光芒下,他俊秀的脸也被染成一种深沈的红色。
阴冷的风从峡谷中吹出,花瓣被卷向天空,玄云三人呈三角之势背靠背戒备着,均是感觉到了那丝仿若来自地狱的寒意。
白拂英则是独自一人站在一旁,像是一座无人在意的孤岛。
在她的身边,花瓣片片舒展,红蕊绽放在空中,血色顺着花蕊向上,短短一个呼吸间,就染红了整朵花。
原本空灵美丽的白色花海,转眼间就变成了红色。
暗红的光笼罩了一片天地,血肉的腐败气味随着山风弥漫。
天地间,好像起了一片红色的血雾。红光从四面八方朝着众人飞过来,而众人已是退无可退,只能被困在这红色的囚笼。
白拂英用灵气将自身包裹起来,反身斩断朝她袭来的红光!
红光似乎还对她的攻击心有馀悸,甫一接触到剑锋,便四散开来,分解成小小的红色光点。
而另一边的三人同样陷入了苦战。
花海遍地红花,红花又会分解成红色光点,攻击源源不断,而剑锋再锋利,也无法彻底砍断由光点组成的链带。
无法斩断!
裴景言说的没错。
之前的那些,都只是小打小闹。
这,才是它真正的陷阱。